铜铃在沈砚舟枕边响了整夜。
他索性披衣起身,推开临院的雕花木窗。晨雾里的海棠树沾着露水,花瓣零落成泥——就像三年前静怡离家的那个清晨,她白缎鞋底碾碎的那一地残红。
"舟少爷,您又没点安神香?"陈妈端着漆盘进来,瞥见床头拆开的第七封来信。英国邮戳,利物浦的蓝墨水洇透了信封一角。
沈砚舟没应声。他正用镊子夹着酒精棉,一点点擦拭铃铛内壁的陈年锈迹。铜铃每转半圈,就发出半声哽咽似的颤音——缺了铃舌,终究不成调。
"这铃铛……"陈妈突然压低声音,"跟小姐当年丢的那只真像。"
"就是那只。"他翻过铃身,露出内侧极浅的刻痕。陈妈眯起老花眼才看清,那歪歪扭拙的「静」字旁边,新添了道深些的「沈」。
信纸在这时从信封滑落。不同于以往克制的医案笔记,这次只有寥寥数行:
「砚舟:
爱丁堡的雨下得人心慌。昨夜解剖到一具华工遗体,他掌心里攥着枚光绪通宝……忽然想起你当掉的那枚。
铜铃我重新打了孔,你若嫌吵,就用红绳系在棠枝上。
静怡 1933.4.20」
最后那个「怡」字的竖钩拉得极长,像把未出鞘的手术刀。
沈砚舟忽然起身。青灰长衫扫翻案头墨盏,乌黑汁液漫过信纸上「光绪通宝」四个字——那是他祖传的婚聘铜钱,三年前静怡登船那日,他亲手当掉换了张头等舱船票。
"备车。"他抓起铜铃往外走,"去老钟表行。"
陈妈追着喊:"可今儿是小姐的——"
谷雨浇湿了西四胡同的石板路。沈砚舟站在「永利钟表」的玻璃橱窗前,看着自己模糊的倒影与店内金发碧眼的老板重叠。三年前就是在这儿,他攥着当铜钱换的船票追到码头,却看见静怡正俯身为某个英国学生整理领结。
铜铃突然在掌心发烫。橱窗里,金发老板举起放大镜,正仔细调试怀表机芯——就像静怡现在每天做的那样,用精密器械丈量生死。
"沈先生?"老板推门出来,汉语带着古怪的腔调,"您定做的瑞士表到了。"
丝绒盒里躺着枚鎏金怀表。沈砚舟按下机簧,表盖弹开的瞬间,铜铃突然从他指缝滑落,「叮」地撞上表盘——
时针与分针在十二点重合。表盖内侧的照片上,十八岁的静怡歪头笑着,发间别着朵将谢的海棠。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