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点,温子健站在白云机场到达大厅。他不断看表,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西装口袋里那张泛黄的照片——那是周文楣昨天偷偷塞给他的,十七岁的覃文佳站在广州火车站广场,右肩缠着渗血的绷带,手里举着写有"温子健"三个字的纸牌。
"航班CZ3101已到达..."
广播响起时,温子健的胃部猛地缩紧。二十年了。自从母亲带着他逃离北京,他们再没踏上这片土地。人流开始涌动,他踮起脚张望,突然僵在原地——
出口处,一个头发花白的妇人正推着行李车缓步走来。她左腿有些跛,右手小指以不自然的角度弯曲着,但脊背挺得笔直。当她抬头看见温子健时,浑浊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像两盏突然被点亮的灯。
"妈..."温子健的声音卡在喉咙里。他踉跄着向前,膝盖突然发软,差点跪倒在地。
温妈妈扔下行李车,用那双布满老茧的手捧住儿子的脸。她的拇指擦过温子健眼下的青黑,突然用粤语轻声说:"个衰仔,同你老豆一样中意死撑。"(傻孩子,跟你爸一样爱逞强)
温子健把脸埋进母亲单薄的肩头,闻到她身上熟悉的陈皮和药油味道。这个曾经抡着火钳与恶霸对峙的女人,如今瘦得几乎能被一阵风吹走。
"阿姨。"
低沉的嗓音从身后传来。覃文佳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一旁,手里捧着束新鲜的西府海棠。粉白的花朵上还沾着晨露,在机场惨白的灯光下显得格外鲜活。
温妈妈松开儿子,眯起眼睛打量这个高大的男人。突然,她伸手撩开覃文佳额前的碎发,露出那道藏在发际线里的浅疤:"小哭包长这么大了。"她笑着笑着就落下泪来,"那年你翻墙来医院送钱,被铁栅栏划的疤还在..."
覃文佳眼眶瞬间红了。他弯腰接过行李车,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这次不用翻墙了。"
去法院的路上,温妈妈一直握着两个年轻人的手。她粗糙的掌心像砂纸,磨得温子健心口发疼。后视镜里,覃文佳看见老人悄悄抹了好几次眼角。
"刀疤李见到您可能会..."覃文佳斟酌着措辞。
"惊到诈尸系嘛?"温妈妈突然笑出声,眼角的皱纹舒展开来,"放心啦,我仲未够钟同阎王饮茶。"(吓到诈尸是吗?放心,我还没到和阎王喝茶的时候)
第三法庭门口,周文楣早已等候多时。她今天穿着笔挺的检察官制服,胸前徽章熠熠生辉。看到温妈妈时,她快步上前搀扶:"阿姨,听证会前需要您签几份文件。"
温子健注意到,他昨天见过的被害人出庭申请上,现在多了一行娟秀的字迹——"温陈玉梅,与受害人覃文佳系母子关系"。
"这..."他猛地抬头看向周文楣。
女检察官嘴角微扬:"法律意义上的。"她转向覃文佳,"2005年9月4日,你在广州福利院办理了正式收养手续。"她从文件夹抽出一张泛黄的纸张,"温阿姨当时是你的紧急联系人。"
覃文佳的表情罕见地出现了裂痕。他盯着那张自己都忘记了的文件,喉结上下滚动。那年他刚做完肩部缝合手术,打着镇痛剂跌跌撞撞跑到福利院,只为了一个能正大光明寻找温子健的法律身份。
"痴线。"温妈妈突然用粤语骂了句,却紧紧攥住覃文佳的手腕,"两个傻仔..."
听证会比预想的更顺利。当刀疤李被法警带进来时,这个曾经凶神恶煞的打手已经佝偻成干瘪的老头。但在看到温妈妈的瞬间,他像见鬼似的惨叫起来,差点打翻被告席的水杯。
"她死了!我亲眼看见她..."刀疤李的咆哮在温妈妈举起右手时戛然而止。那只变形的小指像把利剑,刺得他浑身发抖。
周文楣冷静地播放了一段录音。磁带沙沙作响,传出年轻时的刀疤李醉醺醺的声音:"...覃二爷说了,要那对母子永远消失...糖葫芦铺子底下挖出过前清金器..."
接下来的场面一度失控。刀疤李像倒豆子般供出二十年前的阴谋——覃文佳的二叔公看中了温家铺面下的藏宝,故意设局让温父欠下巨额赌债。当发现覃家小少爷与温子健走得太近时,更是下了死命令要"处理干净"。
"安静!"法官连敲三次法槌,"本案涉及重大案情逆转,现决定..."
温子健没听清后面的宣判。他的视线模糊成一片,耳边只剩下血液奔涌的轰鸣。直到一只温暖的手握住他颤抖的拳头——是母亲。她布满老年斑的手背上,还留着当年被火钳烫伤的疤痕。
"阿健,"温妈妈用粤语轻声说,"睇下你个衰仔。"(看看你的傻小子)
温子健转头,看见覃文佳正低头签署文件,侧脸线条在法庭冷光下显得格外锋利。检察官徽章在他胸前闪烁,那是周文楣刚才别上去的——"特别调查员"的标识在阳光下泛着金边。
散庭时,周文楣在走廊拦住了他们。"二叔公已经被控制。"她递给覃文佳一个U盘,"这里面有他海外账户的流水,足够判二十年。"她顿了顿,"西城改造项目会重新招标,条件是..."
"保留那棵海棠树。"覃文佳平静地接话。
周文楣突然笑了,冷艳的面容如冰河解冻:"不,条件是你们得请我吃喜糖。"她朝温妈妈眨眨眼,"阿姨说你们小时候就拜过天地。"
温子健的耳根瞬间烧了起来。他想起七岁那年,确实曾在胡同孩子们起哄下,和覃文佳对着海棠树磕过头。当时还学着电视剧里的台词,说什么"结为夫妻,生死与共"...
回程的飞机上,温妈妈靠着舷窗睡着了。温子健轻轻握住覃文佳的手,发现他掌心有道新鲜的伤口——是听证会上捏碎钢笔留下的。
"疼吗?"他低声问。
覃文佳摇头,目光落在温妈妈花白的鬓角上:"她比我记忆里瘦了好多。"
"在广州摆摊到去年。"温子健用指尖描摹那道伤口,"城管来了就跑,跑不动了就让我背着她跑。"他声音哽了一下,"她说...怕哪天你来找,看不到糖葫芦会失望。"
舷窗外,云海如絮。覃文佳突然从口袋里掏出个丝绒盒子。里面不是戒指,而是一把古旧的黄铜钥匙。
"老宅后花园的钥匙。"他声音很轻,"我把它买回来了。"
温子健的眼泪终于落下来。他想起二十年前被暴力驱逐的雨夜,母亲抱着他跑过长长的胡同,身后是倒塌的糖葫芦摊和漫天飞舞的海棠花瓣。而此刻,那些散落的花瓣仿佛穿越时光,重新聚拢成完整的春天。
飞机开始下降,北京城的轮廓渐渐清晰。温子健靠在覃文佳肩头,恍惚看见十二岁的他们站在海棠树下,一个递出糖葫芦,一个偷偷擦掉眼泪。岁月呼啸而过,带走了稚嫩与怯懦,却留下了最珍贵的部分——那颗裹着糖霜的、永不褪色的真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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