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酌缓过神，还是用怒腔说话，只是气焰比刚刚弱了不少：“听说叶老板看中了一批货？不知叶老板可知晓这批货我先前就看中了？可有个先来后到的规矩？”
叶老板略微侧了侧眼，看向一旁战栗的店小二，缓缓开口：“小二，你且去忙吧。”
店小二唯唯诺诺地点头离开。
叶老板视线又落回了箫酌身上，他嘴角隐隐上扬，箫酌听来有几分生意人的干笑：“这位小先生，这批货我早就订下了，去年战事紧，我拖着我一位国外的朋友流转几处备置，又由于几方原因拖着到现在才送到。不曾抢了你的货。”
他说话的时候神色没有什么变化，语调不急不缓。
萧酌握紧了拳头面色一沉：“胡说，我自打数月前就听闻这批货，可不曾听说这批货是什么旁人预订的！况上月我还问过这里的店小二订过这批货，还付了押金，这算怎么回事？”
叶老板微微一笑，眼神几分轻蔑转瞬即逝，他随即掏出了几块银元：“小先生怕不是不知道，这家客栈是我那位朋友开的，兴许前几月这家的店小二没有搞清楚情况误将这批货给了你。我替他把押金退与你，再做些补偿就是了。”
萧酌干瞪着叶老板，眼睛透着发红的血丝。
萧酌还是少年用气，这是当初带着他走这条路的李修评价的，当初因为打仗箫酌家里一路颠簸辗转，家里死的死病的病，好不容易来南京下来，萧酌认识了走生意的李修，就跟着他学了一段时间，把生意场那些手段都学的差不多了。
萧酌自认为已经是个成熟的生意人了，李修却叹道，只怕是你前半生少爷作风惯了，还压着你那少爷性子了。生意场哪有你说的那么轻巧，城府深着呢。
叶老板见他不升手接过，转头看了眼窗外，雨下的大了，他看了看萧酌半湿的外衣，刚刚萧酌来的时候并没有带伞，头发也被雨打湿了，淋湿的发贴着他的前额，细碎地淌着水滴。
叶老板眼底的冷意收了不少，他放低了声音，收回银元，声音听上去有几分轻柔：“我看你衣服也淋湿了，外面雨大，不如先上楼去我房间换件干净的，等雨停了再走。”
萧酌憋了许久不说话，最后一脚落在了一边的桌角，怒目圆睁：“不用了！”
他心想着这批货不要也罢，这叶老板拿什么银元羞辱他，他扬了扬半湿的袖子正想离开。
“你倒是很像我的一位故人。”
听到这句，萧酌不禁一怔，迈出的脚也随即停在原地。
屋外雨声大作，一遍一遍冲刷着门口的青石巷，一路铺着淹了泥的台阶被车马行驶过，几声吆喝声混杂着门口三轮车吱呀吱呀的声音。清浅的茶香从客栈内缓缓淌出。
萧酌缓缓转头，对上他深邃的眼眸，一时间沉默不语，只觉得他的眼睛深不见底，好像奔涌不止的暗流把萧酌吞没。
萧酌是记得的。
从前父亲在世的时候，家里还富裕阔绰，他还是个有点名气的公子哥，住着两三层的欧式别墅，结交的都是些京城有名的少爷小姐。
萧酌十七岁的时候，家里给他请了一位教书先生，也就二十五六的光景，戴着眼镜，平时话也不多说，穿着一丝不苟的长褂，五官端正清秀，严谨认真地教授。萧酌父亲倒是很尊重这位教书先生。
只是萧酌最受不得别人的管教，他本身性子就野，逃了好几次课，每次他随着他那些朋友游山玩水回来，那个教书先生都端坐在书房，看着书，看到箫酌回来，把写的满满的要教授的课程内容递给他。
萧酌这个时候是逃不了的。他父亲就会适时出现，干咳一声。萧酌只得不情愿地坐在书桌前。
有好几次萧酌逃课，那个教书先生看上去不闻不问，但是第二天箫酌父亲就马上知道了，萧酌苦不堪言。
萧老先生八十大寿，家里设宴，萧酌父亲也请了教书先生。这个先生坐在席上还是一副书生的模样，在箫酌眼里懦懦弱弱的。
萧家结识的都是有头有脸的，坐了好几桌，中间混着一个穷困潦倒的教书先生，这不免就要引人说笑。这个先生听到了他们说笑也不说话，维持着他那读书人的礼节，半垂着头。他们取笑了半日也没什么意思，都有点扫兴。
有几个公子哥看他不喝酒，就挤眉弄眼地动手，往他杯子里不停地倒酒，还举着杯子叠声说要来敬他。
他一开始推辞不喝，半欠着身道歉，保持着他的礼节。只是那几个公子哥催了好几次，他不得已只好举着杯子有点颤抖地仰起脸喝了，兴许是他不怎么喝酒，兴许是这酒太烈了，他喝了几口猛地呛了起来，面色涨红，那几个公子哥都笑了起来。一边笑还一边拍着他的肩说还要敬他。
萧酌父亲不在这一桌，和亲戚在那边说笑并未注意到这边的情景。
萧酌坐在这一桌，听着那几个公子哥喧闹不止的吵闹声忽然觉得有点烦，他抬头看了眼那个教书先生，微红的醉意从他戴着的眼镜框渗露出来，他端着酒杯有点颤颤巍巍地注视着杯中的琥珀色液体，白皙的耳后此刻也一阵发红，他穿着的浅色长褂衬得他端正的五官几分醉意朦胧。浓密眉眼间澄澈如潭的眼眸融合了几分不尽的血色，还隐约保留了年长者的成熟气息。薄薄的唇瓣有些湿润，半抵着杯口欲饮，神色里布满了堆砌的难意。几缕发些许凌乱地贴着他的前额。
萧酌看的有点失神，心不自觉突然失控地加速跳动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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