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栩这几周没睡过一天安稳觉。
先是被架着连夜来了沅舟,又被逼着接手一家三无的小破酒馆,好不容易正经点改成咖啡酒吧上了营业执照,结果因为最近的事,收到了远在大洋彼岸的祁嘉昕的礼貌“问候”。
因为时差,祁嘉昕天天掐着他睡觉的点打视频,说也说不得,一说就是“你个臭小子,你懂不懂你姐的良苦用心啊,到时候外面的野狗以为咱们家是块好咬的骨头给叼走了,你哭都没处哭。”紧接着就是一系列的商业指导和心理教育。
前天好不容易躲过了祁嘉昕的“问候”,大清早又被店里新招的实习生前台打电话吵醒,说有正经客人可能需要店长亲自调研,于是他不情不愿下去,得到了这位“正经客人”的“正经评价”——气泡水很冰。
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其实说来话长。
祁栩的爷爷年轻时,是芜衡的一个小企业家,乘着改革东风吹成了有点小钱的小资本。后来生了两个儿子,大儿子祁至茗凭借着稳妥靠谱和高情商,最大程度利用了他父亲的人脉迅速起家,成了芜衡有名的商业大亨;而作为老来得子的小儿子祁钦文,则在父母宠溺中长大,继承了他们父亲的全部财产,早年酷爱读点书画点画,在文艺圈也是靠微末的才华,和大量的金钱赢得了一些地位,还有些看不起他哥这种金钱至上的商人,又由于父母的偏心,兄弟俩越走越远。
最近几年祁钦文钱财散尽,又儿女绵延不绝,不得不跟祁至茗低头认哥。祁至茗念在血浓于水的亲情,还有他们母亲临走之前的嘱咐,让他多照顾照顾他这个不懂事的小弟弟,于是大手一挥分了个沅舟的分公司给弟弟和他的一众子女。
这个极具商业头脑的祁至茗,就是祁栩他爸,而他这次不得不来沅川就是因为他小叔祁钦文。
小叔勉强作为一位文人,说是受不了沅舟的气候,再待下去只怕要减寿。上个月终于说服他哥,把他调回芜衡远程指导沅舟分公司,刚到芜衡就提议派个具体执行人去对接一下工作,找谁好呢?
祁钦文原话是:“阿栩一眨眼都长这么大了,行事也稳妥让人放心,要不就让阿栩去吧。我老了受不得折腾,这年轻人去还能去长长见识。阿栩心肠好性格沉稳,也是时候帮他爸爸和小叔分担些担子了。”
在他爸打电话通知他来沅舟之前,祁栩就先接到了他姐的越洋电话,先是嘲讽了一遍祁钦文的装模做样,“他见过你几面啊就阿栩长阿栩短的,不就是在沅舟呆了几年不满足,现在跟爸爸关系缓和了一些,手想伸进公司内部嘛,搞得像多亲热似的。”
然后她又严肃告诫祁栩,“爸爸心软同意了,你可不能任他差遣。爸爸年轻的时候创业,为了拉投资喝得昏天暗地,祁钦文有出钱出力过一分一毫吗?现在又想趁我不在把你调走,好毫无阻碍地利用爸爸。阿栩你得守住公司,等明年我回来了再说。”
紧接着祁栩就接到他爸打来的电话,得知小叔住院了。他去看过,确实因为长期在沅舟感染了一些呼吸道和皮肤类疾病,他爸语气中也是无奈,“阿栩,你小叔年纪也大了,确实也不能长期待在他乡。我也确实有心锻炼你,你先去一趟沅舟帮爸爸管理一下那边。”
当天晚上十点二十分,祁栩就被赶上飞机,行李也没来得及收拾,直接抵达沅舟。没过几天,小叔的一个便宜儿子又在沅舟因为酒吧经营违规被扣留,这一堆烂摊子自然而然就都丢给了祁栩。
虽然依旧是强制开机,但祁栩今天睡得还不错,昨晚边听唠叨边看了一夜分公司的账单明细,没什么大问题,看起来小叔并没有动公账的歪心思,今天还得去一趟公司确认正在合作的供应商及联系方式之类的。
祁栩回酒店房间换了衣服拿上车钥匙就打算走,在酒店大堂碰到了穿着泳装路过的叶纾,还出于礼貌地打了声“招呼”:“又去演浮尸?”
叶纾没搭理他,毫不犹豫地左拐往游泳池的方向去了。
游泳确实很耗费体力,尽管叶纾只是在泳池里泡着,但胃已经饿得受不住了。
之前在公司还没成立的时候,叶纾工作起来很拼,经常改稿改到废寝忘食,胃饿出了点小毛病,一饿就疼。
叶纾当即就裹了毯子回酒店冲澡,在下楼的空隙中迅速找了家当地特色的炒菜馆,定位打车看菜品一气呵成,一到小馆子就点好了菜。
热腾腾的菜刚端上桌子,门口的透明门帘就被一个熟悉的身影挑开。
祁栩中午去公司找采购拿到供应商信息,一刻不停直接就走了。这公司里大多都是他小叔文艺圈朋友的子侄,还有好几个小叔给他添的堂弟堂妹,每个见到他都哥哥哥的叫,他受不了这么过分的亲热,所以实在不想在公司久留,所有文件都是带回酒店了再慢慢研究。
开车到一半,想起来还没吃饭,于是搜了一家评分较高的餐馆直接来了。
小菜馆坐落在一条偏老旧的街上,有两层,是家网上小有名气的特色菜馆,所以尽管不是饭点人也不算少。
熙熙攘攘人声鼎沸,但叶纾就是在不经意中注意到了门口的动静,似乎还能从身形判断出这位腿长手长的就是早上睡不醒的那位。叶纾把这归功于早上那令她后悔的两个小时。
祁栩越走越近,好像还没看到她。
“祁老板,你这眼神也能放哨?”叶纾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祁栩确实一愣,没注意到角落位子上的叶纾。
叶纾看到他的反应,心情还是不错的,于是热情邀请他:“一个人?要一起吗?我请你。”
“不了,我们这行身份比较敏感。”祁栩向店里面走去。
还演上瘾了。
叶纾刚喝了几口水,祁栩就又绕了回来,在叶纾对面坐下,“一起吃,我请你。”
“江洋大盗怎么回心转意了?”
“店里没位置了。”
“现在不怕身份暴露了?”
“我尽量控制住不暴露我们的计划。”然后祁栩叫来了服务员点菜。
在他点的第三个菜式也和叶纾点的一模一样时,叶纾忍不住阻止他,“别照着桌子上点,想吃建议你直接尝我的。”
祁栩低头看了一下,确实都是他想吃的,心里默默表扬了一下对面人的菜品,而且分量都还不小。
“前几个我不要了。”祁栩对服务员说,又重新点了几个不一样的。
“直接吃吧,一会凉了。”叶纾胃已经隐隐作疼,看对面还在磨磨蹭蹭的拿湿巾擦手,“吃饭还得处理指纹?”
“......怕你下毒,等你先吃。”
叶纾边夹菜边质疑他,“毒你干嘛?为了你那个小破咖啡吧?”
祁栩沉思了一会,平静地回答她,“可能是为了我的美色吧。”
“咳”,叶纾差点没把刚放进嘴里的肉给喷出来。
一阵沉默。
俩人都不打算继续这毫无意义的话题,专心品尝着桌上的几道菜。反而是端菜的服务员有点尴尬,打破了这阵沉默。
“您好,请问汤需要我帮您盛出来吗?”明明是对着祁栩说的,眼神却一直往叶纾那边瞟。
“帮我盛两份吧。”祁栩看了眼服务员回答道,又顺着他的目光看向对面。
对面的人好像确实美得有点突出。脸上白白净净,嘴角的肉会随着她的咀嚼而一鼓一鼓的,每一个该有棱角的地方却又棱角分明,格外利落,浓密的眼睫毛在眼睛下面铺了一层厚厚的阴影,睫毛长长的并不卷翘,因此显得更加清冷不近人。
叶纾一抬头就看见对面的人盯着自己,表情像是在琢磨数学题一样严肃。
“先生,您的汤。”服务员将汤放在他手边,然后把另外一碗递给叶纾,顺势又抓紧时机看了几眼。
“你盯着我干嘛?”叶纾接过汤一脸疑惑。
“我在回忆,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没名字,等着您赐名呢。”叶纾懒得搭理他,慢慢舀汤喝。
祁栩笑了一下,没再说话。
快吃完的时候,叶纾提前去前台买好了单,回来又对上了祁栩的眼睛。
“不是说好我请你吗?”
“说好了吗?祁老板的小咖啡吧看着,”叶纾想了想该如何委婉一点表达,“还要再砸点钱进去才能正式营收。”
然后和今天早上一样,祁栩再一次目送她离开。不过这次祁栩紧跟着擦了擦嘴追上了她,问:“是回酒店吗?”
叶纾瞥了眼他,目光又回到手机上准备打车,“嗯。”
“我开车来的,也回酒店,一起吧。”
叶纾停下脚步,手臂环抱看着他,“暂时没看出来你是个这么乐于助人的人,你们还有什么帮助他人的KPI要完成吗?”
祁栩按了下车钥匙,直径走向车,“我们不贩卖人口,你来不来?”
叶纾笑了,也跟了上去。
车倒是辆好车,就是款式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了,还透着一股文艺大叔的味儿,车内没有什么香氛。叶纾总是觉得大部分车内香氛有股子甜腻味,闻着难受,这样不放正好。
窗外的椰子树一排排往后倒,但只要一停下来就会有新的椰子树,永远都挂着重重的椰子,头顶阳光。
看久了有点晃眼,叶纾收回视线,问驾驶座上的人:“你不是沅舟本地人吧。”
“不是。”
“一个人来沅舟做生意的吗?”
“算是吧。你呢?一个人来旅游?”
“嗯。”叶纾想了一下补充道:“忙太久了,可能需要停下来好好看一下世界。”
“学会冲浪了吗?”
“还没。上次之后何教练让我好好休息几天再学。”
祁栩没再搭话,沉默着好像在思考什么。叶纾觉得奇怪,扭头看他,“怎么了?”
祁栩打了圈方向盘,笃定的说:“你会游泳。”
你会游泳,所以在小浪区你完全能自己游出来的。
祁栩去拉她的时候,虽然当时她已经意识不太清醒,但手臂和腿的动作仍然在配合着祁栩,帮祁栩省了些力气。她会游泳。
叶纾没说话,又重新看向窗外。沅舟的椰子树已经这样生长了几百年甚至几千年,不知道有没有人心疼过它们。
一路无言。小菜馆并不远,很快就回来了,叶纾等祁栩停好车,在无遮挡的室外一起往酒店大堂走去。
“我刚来沅舟的时候,觉得这里太阳像一团火,总担心会融化。”祁栩突然开口,“现在也觉得热,但如果有一天这里的太阳失去温度,椰子树不再投下影子,这里或许就不是沅舟了。”
叶纾看向祁栩,不太懂他到底想说什么。
“所以,煎熬的也会是烙印,平凡的灵魂才会有独特的纹路。”祁栩停下脚步,认真的看着叶纾,“生命是独特的,生命很重要。”
浅棕色的眼睛在太阳底下折射出琥珀般的色泽,长长的睫毛将眼睛里的光遮住了大半,眼神却还是让人觉得炙热,高挺的鼻梁在脸一侧投下一大片阴影,表情严肃而认真。
叶纾被面前的人吸引,站在原地忘了动作。
“我去店里了。如果还想学冲浪,注意安全。”祁栩转身走了,颀长的身形行走在太阳下,留下的影子也是一大片。
叶纾不知怎么就想起了路上的椰子树,反应过来不由得笑了一下。
原来是个救世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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