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居明终于等到天黑了。
他动了动身子,伤口已经不再流血了,于是他又一次轻车熟路地偷偷听着外面侍卫的动静,躲过所有人的目光,小心翼翼地翻出了丞相府。
他一路上左右张望,两边的商铺都已经门窗紧闭,没有灯火,人们沉沉地睡去,一片安静祥和。
等他走到一个小小的茶馆门口,那个茶馆也已经关了门,但是和其他铺子不一样的是,似乎有微弱的烛光从门的缝隙中透出,他轻轻扣了几下门,里面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客官,已经打烊了。”
但是温居明没有说话,也没有离开,只是稍站片刻,而后又用他和宗主约定好的暗号再次有规律地扣了几下门。
门被打开了,温居明快速转身环视身后,然后倒退着走入门内,确保身后没有人跟过来,门随后被迅速关上。
“这次花了不少时间啊,看来,你遇到麻烦了。”一个雄厚的声音说道。温居明看着坐在小茶馆角落里的云朗宗宗主,无奈地笑了起来。
“真是什么都瞒不过宗主啊。确实,这次我本以为只是过去除几个小鬼而已,谁知道山里竟然隐藏着那么有实力的家伙。不过还好,我险胜。”随后温居明详细描述了他遇到的恶鬼。
云朗宗宗主哈哈大笑起来,“你这小家伙,还是这么的自命不凡,这次总不会又受了不轻的伤吧?”
“没有,一点小伤而已,我的一位朋友帮我包扎了一下,已经差不多好了。”
“他在说谎。”另一个角落里,一个女声冷冷地说道。“伤得挺严重,差点危及性命。不过包扎得很好,给你疗伤的人修为很高,及时除掉了鬼气,止住了伤口溃烂。如果没有这位高手,难说你能不能回来。”
温居明一听被她揭穿了,只能尴尬地笑了一下。
宗主听到此话,收起了笑容。
“居明啊,这次那个村子里出了鬼怪,村民们寄信相求,我本打算亲自过去的,是你说给你一次尝试的机会,还不让其他人跟着。我虽然答应了你,但是一次次给你叮嘱,如果那个恶鬼比我们想得要强大,一定不要硬撑,赶紧逃脱,等你回来告诉我们,我们再想办法,什么时候都是,命是最重要的。”
“更何况,你想想你的身份,温居明,你可是温丞相的儿子,如果你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们云朗宗,提头去给温丞相谢罪吗?”
“我爹……我爹他……”温居明略带不满地靠在一根柱子上面,“他其实根本不关心我在干嘛,也看不上我的理想。他打我,只是觉得我没有循规蹈矩地按照礼法活着,没去太学上课,搞得人言纷纷,给他丢了面子而已。”
“只要我不给温家丢脸,他才懒得管我呢。反正他一天醉心民生国事,待在家里的时间也没多少。就算待下来,也就抓着我的耳朵不停地说他那些古板的礼教和晦涩难懂的学问。”
云朗宗主叹了一口气,“居明啊,你还记得当初,你不知道从哪里找到了云朗宗的消息,跑到这里求着我收下你吗?那时候我就已经知道,你是温丞相的儿子,当时就不想收你,觉得你留在这里可能会是个麻烦。”
“是你说你也想为天下做些事,也想除恶扬善保家卫国,我才打算收下你的。但你的身份一直是我的顾虑,你要真在我这里出什么事,丞相真的有可能带兵过来抄掉云朗宗的。”
“我爹虽然脾气暴躁,动不动就对我破口大骂,但是我觉得他还没这么残暴,残暴到公报私仇,带兵过来吧。”温居明小声嘀咕。
“可是温丞相,他确实有这个权力,让我们怎能不顾忌呢?所以温居明,如果你以后这么不注意自己的性命,恐怕我难以给你交代其他事去做了。”
“好好好,我以后一定小心。”
“好,这可是你说的。你提到的这个恶鬼我已经了解了,最近也没有其他什么事需要你了,快去,回你的府上吧。”
“知道了。”温居明对这个结果有些不满,按理来说,这种突然出现而之前又隐藏地很好的恶鬼,不应该是什么巨大的阴谋之类的预兆吗?我还等着靠这个消息和御道盟有联系呢,怎么宗主好像觉得习以为常了,还是说,是他见得太少了吗?
温居明带着疑惑离开了,看着门被他关上,宗主叹了口气,“不知道我当初收了这么个鲁莽的小家伙,到底是不是个好事。”
“或许吧,至少他心思不坏,不是么?”那个角落里的女声又说道,“就算他以后最终可能还是要回到官场里面去,也算是把我们云朗宗的脉络带进去了。”
宗主哈哈大笑,“指望这么个小家伙以后进官场庇护云朗宗,你对他希望也太大了吧?”
温居明又一次溜回府上,这时已经夜深人静,一缕风都没有,似乎连草木也陷入沉睡。可他路过父亲书房的时候,发现里面灯还亮着。“爹还在斟酌奏折吗?而且看他的影子似乎在来回踱步?什么奏折这么难写?半夜三更还想不出来。”
温居明回到自己的房间里躺下,不一会就睡着了。他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见门吱呀一声被推开,父亲走了进来……
他迷迷糊糊睁开眼,看见父亲正定定地站在他的窗前,一声不吭,也不点灯,就那么在黑暗里静静站着。
温居明一下子清醒了,从床上窜了起来:这也太吓人了吧,半夜醒来爹站在窗边,这和屋里进鬼了有什么区别?
温成江看见儿子吓得一下坐起来,似乎面露难色,犹豫了很久后,才缓缓开口:“我吵醒你了?”
“父亲,有什么事吗?”温居明又摆出一副一本正经的模样,虽然他知道现在自己一副衣冠不整的模样入不了父亲的眼,温成江希望他无时无刻不表现得像一个气度端正的正人君子模样。
不过他半夜三更找到我的房间里,那这也不能怪我了。
温成江似乎陷入一阵纠结,过了许久才开口:“今天的事,是我着急了。”
温居明一愣,他爹这是……在道歉?他没听错吧?他爹,温成江,刚正不阿,赤胆忠心的丞相,连皇帝面前都从不低头服软,稍有问题就义正辞严地指出的人,居然会为自己的所作所为道歉吗?
温成江看温居明默不作声,似乎有些尴尬,便沉默片刻,背手踱步走到窗边,站定后才缓缓开口:
“我知道我下手重了,也知道你一直不服气我的管教,可是你怎么就不能静下心好好想一想呢?除鬼是救天下最有效的办法吗?为什么世间多鬼怪,鬼怪又是怎么来的,你有没有想过?”
“而且就算要除鬼除妖,那都是他们御道盟的事,他们御道盟几十年处理这些事,早就已经积累丰富,而且符箓道法一应俱全,而你们呢?”
“你加入那个民间宗门,还有另一个除妖的丹鼎门,要什么没什么,没有场地,没有符箓,没有道法,也没有经验的积累,就是一群乌合之众而已,你怎么就想不通呢?”
“爹,我们云朗宗不是乌合之众。”温居明竭力打算抹除所有人对他们宗门的不佳印象。
“御道盟是强大没错,但是他们几乎不怎么出世,就算出山除妖除鬼也是只对付那些厉害的大妖怪和厉鬼,其他小妖小鬼根本入不了他们的眼,他们不会管那些家伙,但是对于普通百姓来说,它们都是一些很麻烦的存在,宗主说这才是我们云朗宗存在的意义。”
“那些御道盟不屑于除,而又困扰百姓生活的小妖小鬼,就由我们民间两帮派来收拾。”
“那么,你们是怎么判断哪些是实力普通的小妖小鬼,哪些是隐藏多年,还未被御道盟发现的强大邪祟呢?”
温居明一下子哽住了,“这个……”他也判断不出来,所以才差点栽在那个恶鬼手里。
“温居明,虽然现在是太平之世,但是谁也保不准天下的哪个角落还藏着了不得的秘密,毕竟天下太大了,就算贵为九五之尊的皇帝也难以完全把控,而你就这么鲁莽地跑出去,万一又遇到难以对抗的危险……”
温成江推开窗子,月光透过窗扇照进来,屋外凉风吹拂。温居明看着父亲的侧脸一半埋进阴影里,他看不清父亲的表情,却听到父亲的声音带着一些微小的颤抖,
“爹怕你……”他突然一哽咽,声音低了下去,
“怕你就那么折在外面,我和你娘可能,连见你一面都做不到了。”
温成江又想起冯医师的话,“那是被爪子硬生生撕开的伤口”。他的儿子到底在外面遇到了什么东西,才会在身上留下这种伤口呢?
他转头望向温居明,温居明身上的伤被衣服遮得严严实实,他看不到,他一点都看不到,所以那伤口的严重程度,在他心里一点一点地扩大。
他对温居明管教严厉,是希望他可以成才,而不是真的厌恶他。想着冯医师说的话,他只觉得心底升起一阵寒意,随后蔓延全身。
温居明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两个人就这么在黑暗的房间里一直沉默着。
“你快休息吧。”又是温成江先开了口,“最近几日不必再想太学的事,在家里好好待上几天吧。”他说完便离开了。
他一直觉得温居明只有按照他说的才能过得好,可是他的儿子似乎在过着完全不同的生活。可是此时这种情况,他也不忍心再去指责他了。
但是温居明后半夜没怎么睡着,因为不一会儿他的母亲过来了。温居明赶紧躺在床上装睡,他听见母亲的啜泣,“娘也知道了吗?”他想到。
卫夫人看着儿子的脸庞,想伸手触摸,但是又怕惊醒儿子。温居明听到母亲叹了一口气,随后起身,脚步声伴着低低的啜泣渐行渐远。
然后他便翻来覆去没有睡着,梦里父亲和母亲的身影总是交替出现。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他都没有再离开过丞相府,他看出他的父亲加强了丞相府的巡逻,虽然他还是找到了溜出去的漏洞,但是他没有这么做,这一次,是他自己拦住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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