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的皮肤随风落下，正巧赶上红衣姑娘垂头丧气，她微微垂下脖颈，面上羞红。
原来那不是姑娘，那是公园小路一树山茶。
原来那不是皮肤，那是天之缝隙遗漏的雪花。
“邱寒意，你再不慢点跑，待会儿摔倒我可不扶你哦。”长长的街道上铺满白雪，现在倒被刻上几个小鞋印。
女孩绾着丸子头在雪地中狂奔，衣服三层打底，外面套个小绿袄，像个香草雪团儿。脸和手都冻得发红，牙刚长齐什么也不怕，如果不是程双意跟的紧，估计这小雪团都敢在雪地里打滚。
程双意穿个白色长袄，系条米色围巾，双手插在口袋里，黑色卷发垂在腰间，活脱脱一个美人儿。只是出门忘记涂腮红，雪天冰冷，风吹得她皮色偏白，跟这红山茶站在一处，更显脸色不佳。
“我才不要呢。”刚说完就一屁股摔在雪地上，衣服穿的厚，小雪团儿拱好几下都没拱起来。程双意笑着要去扶，结果被人抢先扶起。
那人一头黑长直里夹着两缕蓝色挂耳染，杏眼里的黑瞳如两颗葡萄，画了全妆的她无疑是个芭比娃娃。拿给小雪团儿几百块钱，转头盯着小雪团进超市后才回眸看程双意。
程双意看着她，默不作声。
“好久不见。最近过得怎么样？”韩冬开口打破僵局。
程双意回神，别过头，抬手去折枝上落满白雪那簇红。手应该是能将温度传给花枝，否则花上的白雪不会化得那样快。“像这朵花。虽被霜雪打压，却不过一刹那。现在已经时来运转，静看花开。你呢？这几年在国外过得怎么样？”抬眸，透过山茶看向曾经所爱。
韩冬歪着头耸下肩，满脸无所谓地走过来：“像花上的雪，看上去会融化，实则是落叶归根。雪花化作水珠滴到雪上，涅槃重生、卷土重来也不过一刹那。现在已经事业有成，所以回家养老。”
程双意与她像曾经无数个瞬间那样斗嘴，谁也不肯服输。却在对视三秒后败下阵来，笑着转身，仅留给对方一个背影：“那还真是让人羡慕呢。”我就知道你可以。
韩冬快步与她并肩站一起，余光盯着她脸上的笑。这个笑容，她有七年没有见过了，却一点也不陌生。“你丈夫……”话到嘴边，又不知道怎么开口。
“他对我也很好。”
韩冬咬牙。居然还没死。
“你那个小女朋友呢？对你怎么样？”
韩冬见她要看自己，急忙扭头看前方的路：“她呀，早分了。不合适。”
“什么时候分的？”
“两年前。早的事儿了。”
“谈五年才知道不合适？”程双意疑惑皱眉。
韩冬“嗐”一声，话语间流露出随意，皱着眉摸一下耳垂，“那又有什么？我们大学谈三年不也——”突然停止，似乎也知道这个话题不应该继续。
程双意停下脚步看她。韩冬回头，有点心虚：“怎么了？”
“我们的事情……是我对不起你，当时没有跟你说形婚的事。不过既然你无法接受，我也不再说什么，这段感情对我们两个人来说都挺难忘的，可以说是刻骨铭心。但是这都七年了，我女儿也已经长大了，所以该过去的，我们就让它过去，好吗？”程双意说着叹口气，很轻，只不过韩冬还是能听见。
韩冬点点头，没有出声。
“你事业有成，我家庭圆满。就这样吧。”目光从韩冬身上移到天空，天空斑白，没有太阳。“这样挺好的。”她继续说着。
“其实我现在还挺能接受离婚的。”韩冬小声嘟囔。
“我不能。我女儿不能，我家人不能，我丈夫更不能。他真的很好，我不能辜负他这七年的照拂。”程双意说的话，在韩冬看来简直是字字诛心。可是她没办法，七年前她自己说得话比这还要决绝，这是她活该。
“好吧。我能明白。不过我也就是开个玩笑，想看看你跟以前比起来到底有哪些不同，现在看来你完全没有变，那就证明你过得真的很好，这就够了。一个小测试而已，不要放在心上，毕竟你也了解我，我怎么可能会愿意处于下风呢？”
程双意终于释然一笑，气到拍她的胳膊：“你吓死我了，你也没有变，还是那么老奸巨猾。”
韩冬不喜欢程双意这个笑，因为对方这个笑刺得她心很痛，如果心会滴血，这时滴下来的血应该会跟山茶一样红吧。“那当然。”
两人又一起并肩走上十几分钟，程双意突然笑了：“竹竹现在肯定又长胖了。”
“如果还活着的话，应该是又胖了。”
程双意怔住，“什么时候走的？”
韩冬不敢看她，怕自己会心疼。“去年寒冬，腊月二十七。”
“她身体还是那么不好，陪你去国外也只活到九岁。跟着我就更不用说了。”
韩冬抬头看天，天还在下雪。“没办法，享不了福。猫嘛，寿命都差不多。也就只是她比较可怜，下雪天遇见咱俩，好不容易有个窝，不用受冻，结果也没过上几年好日子。”
“还好，是暖暖和和得走的。”程双意被风刮伤眼睛，眼里逐渐生起血丝。
“双意。如果我说我还喜欢你，你会怎么回答我呢？”
“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人间太匆忙，我们极力挽留也不过是个过客，有缘分的话，就下辈子吧。”下辈子应该不会再形婚了，有缘分的话，下辈子我不顾一切也会选择你。
韩冬笑出声：“拒绝的真是毫不犹豫。没关系，意料之中。”低头转身，踩着来时的脚印走回去，“我早知道你会这么说。”
程双意跟在她后面，像她的影子，“没办法，谁让我们这辈子缘分不够呢。虽然我相信，没有我，你依然可以过得很好，就像我们分开的七年一样。”
“如果我说这七年中每一天我都很想你呢？”
“韩冬，我也是。”
韩冬僵在原地。
“这七年中的每一天，我也很想你。可是我们不一样，我奶奶年纪很大了，她经不起折腾，我只能形婚，领养一个女儿或者儿子，让她老人家觉得我很幸福，那样我也会觉得很幸福。形婚已经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了。可我没想到，没有留住你。转眼已经七年了，我们也都不是小孩子了，思想更成熟，想得也更远，牵挂也比以前更深。我们已经回不去了。”
“我明白了，以后我不会再提，祝你们一家越过越好。”
“那我就祝福你天天开心，早日找到一个比曾经的我更好的人。”
韩冬笑着点头：“也许吧。”
程双意看着她离去的背影，眼中呈现出她们曾经在一起的时候，那段时光是属于两人共同的灯，能同时照亮两人眼前之路的夜光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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