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宋年間，閔州南方，石橋村外群山環抱，有一條幽靜小徑，順著溪流彎曲而上，兩旁雜草蓊鬱，偶有小鹿掠影，飛鳥鳴啼。
小徑盡頭，是一座簡樸的茅屋，屋後青松挺立，屋前溪水潺潺，日照時分，水光瀲灩如鏡，四時更迭中自成一片世外清境。
春日微暖，山風中夾著清新的泥土香與野花氣息。
這時節，百花斑斕，蜂蝶翩飛，最宜山居。
屋中住著兩名女子，一名姓顏名苡梅，小名梅花；一名姓蕭名寒煙，江湖間偶有傳聞，尊稱她為＂寒煙仙＂。
顏苡梅年方十九，眉眼溫婉如水，氣質清靜，自有一股靜謐之氣。
她的笑容柔和，聲音輕輕細細，如山中初春的細雨，潤物無聲。
蕭寒煙則年長她八歲，容貌清冷，行止沉穩，少言寡語，雙眸如霜雪初融，眼神清澈卻叫人捉摸不定。
她的一舉一動，皆如玉山雪松，不喜不怒，安然自若。
兩人本是醫家之女，顏苡梅出自淮州顏氏，蕭寒煙則乃湘州蕭家遺脈，皆為數代行醫濟世之家，根基深厚。
自幼在江南杏林書院學藝時結識，蕭寒煙原是書院上屆優等弟子，後被延聘為助教。
那時，她教導尚年幼的顏苡梅，時常在藥房一隅或後山講解草木性情。
起初，顏苡梅只是崇慕，後來相處漸久，情意如藤蔓悄然纏繞，終難自拔。
她自知這樣的情感，在世人眼中是不能言的禁忌，更何況兩人皆出身名門，家族望重，一旦傳出風聲，非但自身蒙羞，更會牽連父母宗族。
她十三歲那年，書院中起了些閒言碎語，有人說她們過從甚密。
蕭寒煙知事態嚴重，不欲顏苡梅受牽連，便毅然辭去職務，雲遊四方。
那夜臨別，顏苡梅跪在書院後山整整一晚，直到晨曦微露，心中如枯井無波，自此心如死灰。
兩年後，她毅然拒絕家中安排的婚事，隻身出走，沿途四處打聽，歷經數月，終在閔州石橋村後的青山中尋到蕭寒煙，兩人再度相逢。
自此共居山中，以藥草自足，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安然無爭。
她們設立一個小亭在山腳林邊，留下一木箱，上書＂藥草小集＂，村人若有病苦，可自取草藥，亦可投錢於箱中。
她們從不進村、不問姓名，清心寡欲，如幽蘭空谷。
這日，山雨初歇，松針仍濕，屋內柴火正旺，藥香繚繞。
蕭寒煙正用砂鍋熬製一帖補氣湯，火光映在她的側臉上，輪廓更加冷峻柔和。
顏苡梅拎著一隻竹簍推門進來，臉頰微紅，髮邊沾著幾片未乾的花瓣。
＂你去了南坡？＂蕭寒煙抬眼，語氣平淡卻自然流露關切。
＂嗯，那邊的黃精長得好。＂
＂我摘了一些，還在溪邊洗了手。＂顏苡梅微笑，聲音柔和，帶著春風般的暖意。
蕭寒煙點了點頭，將湯汁過濾後倒入白瓷碗中，放在木托上，遞給她：＂這幾日你夜裡咳了兩聲，氣色也淡了些。＂
＂喝下這碗湯，好生補補。＂
顏苡梅接過湯，眨眼一笑：＂你煮的藥湯，喝起來總比別人煎的香。＂
說完，她又將碗推了回去一寸：＂師父，你也喝一口，這樣才公平。＂
蕭寒煙微微一怔，看著她眼中的笑意，竟未拒絕，舉碗淺啜一口，方道：＂尚可，不苦。＂
兩人合飲一碗藥湯，彼此無語，卻一室安然。
午後陽光斜斜落入庭前，蕭寒煙在屋外翻曬藥草，顏苡梅則坐在門前石凳上繡花。
繡框裡，是一枝春日白梅，初綻未放，與她名字中的＂梅＂字如影隨形。
風過山林，她忽然問：＂師父，若有一日，我們的事真被人知了，被家中人尋上山來，該怎麼辦？＂
蕭寒煙曬藥的手未停，淡淡道：＂那便再逃便是。＂
＂山高水遠，世間何處無幽谷？＂
＂可若你有一絲猶豫，不願棄親離族，我也不會怪你。＂
＂到那時，我便一人歸隱，繼續過這山林生活，不連累你。＂
顏苡梅垂眸，針線在指間游走，聲音輕柔如夢：＂我十三歲那年就決定了心意。＂
＂你走了之後，我心裡只有一個念頭──＂
＂追到你身邊，哪怕萬劫不復。＂
蕭寒煙抬眼看她一眼，那目光不像師徒，也不像親人，倒更像深藏的情意被悄然觸動，但她只是輕輕收回視線，繼續曬藥，未再言語。
當夜月色如洗，銀光鋪滿松林與溪石。
顏苡梅在床上翻來覆去，終於披衣起身，悄悄走出茅屋，在溪邊坐下，望著水中倒映的月亮發呆。
不久後，身後燈火微動，蕭寒煙提燈而來，站在她身後，聲音低柔：＂怎麼還不睡？＂
＂月亮這麼圓，怎捨得睡去？＂她輕聲回道，笑容似月下花影，靜靜綻放。
蕭寒煙坐下，與她肩並肩。
溪水潺潺，風聲輕微，兩人一時無語。
良久，蕭寒煙開口：＂你從前不愛賞月的。＂
顏苡梅回頭看她，眼裡映著月光，也映著一種藏不住的情愫：＂從前總覺得月亮太遠，摸不著，看不清。＂
＂如今在這山裡，它好像近了許多。＂
＂你有什麼心事？＂蕭寒煙問。
她搖搖頭：＂只是怕這樣的日子太好，會被命運妒忌。＂
＂若真有一日，世人知道我們的事，他們怪責我不守規矩、不顧家聲……師父，你會不會後悔，收我做徒弟？＂
蕭寒煙沉默良久，目光落在水面，終低聲說：＂我一生孤身，無牽無掛。＂
＂若說後悔，唯悔……沒能早些保你平安。＂
顏苡梅聽罷，眼眶微熱，低聲呢喃：＂我只想與你共度此生，哪怕歲月無聲，哪怕眾叛親離。＂
她伸手輕握住蕭寒煙的衣袖，微風中，那一瞬的靜謐，宛如時光凝止。
春天尚未結束，山中百花仍在次第綻放。
她以為，只要她們夠堅定，歲月便能如此靜好長久。
卻不知，命運的波濤，早已悄然逼近──
從石橋村傳來的病氣，正悄然攀上山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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