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你怎么蹲在这?”,天色微明,段呦呦刚出门就看见段十七蹲在门边,不知道他在这蹲了多久。
段十七缓缓起身,眼眶里带着一层水光,开口也是询问,“小姐怎么起得怎么早?我睡不着,出来待一会儿。”,他看着比之前憔悴了一些,眼下挂着青,声音也带着干哑。
段十七不愿意说,段呦呦自然也不会再多问。
“你今日还是好好休息吧,不用跟着我了,我身边有王管家,做的也都是和前日一样的琐事。”,段十七固执得厉害,段呦呦也不确定能不能劝得动他。
显然,段十七没听劝,段呦呦再次换好衣裙出来后,段十七依然候在门边,随时准备和她一起出门。
段呦呦无话可说,罢了,随他吧。
今日,他们的目标很明确——找王胖子。几人没有在路上多转悠,径直往前走,很快就到了王胖子的院门前。
这回儿他倒是没有将门紧紧锁着,反而是大开着。
院子里和昨天相比,没什么明显的变化,破的破,烂的烂,晾衣线上还风雨飘摇的挂着几件不知道放了多久的深色薄衣,用家徒四壁来形容都显得像是在客气的捧杀。
“小姐,王胖子不在里面,里面也什么都没有留。”,王管家刚从屋子里出来,皱着鼻子拍灰。
“小姐,这灶台也很久没用过了”,金线谨慎的看了一眼院子角落的土灶台,上面有一角已经塌了,灶坑里的余烬上也覆着一层薄灰。
“十七,把其他家的院门都打开吧。”
段十七点头,观察完周围的环境后,几个灵活的翻身,就把余下五家的院子都打开了。
……
空荡荡的五个院子,都无声**的大敞着大门,一眼看去,整个村子里都寂静荒凉的可怕。
“一个人都没有。”,段十七开完门后又回到段呦呦身边。
除了一间稍小的屋子里干净些,其余的屋子里都和王胖子家一样,乍一看生活的衣服器具都在,但走近细看又会发现大都蒙着一层薄灰,就像整个村子突然被时间尘封了一样。
“先回去吧。”,段呦呦他们最后还是没有找到王胖子,这个被遗忘的村子除了荒凉和孤寂,什么都没有留下。
段呦呦一时收不到珍珠,左右跟着也没什么事干,便让金线和王管家先回去了。轮到段十七时,他倒是本分得很,死死坚持着他的任务不肯松口,眼神执拗地低垂着。
段呦呦说不出话,只好让他跟在自己身后。
段呦呦想顺着滩涂去看一下其他几个掌柜分到的村子。她不明白,为什么周围摆着海神像的渔村这么多,打渔的人家不也应该很多吗,为什么却没有一个珍珠?这太奇怪了。
可能是昨天有掌柜来过的缘故,今日村民们一看见段呦呦,就立马转身离开,一句话也不肯和她说。
“大娘,我只问两句话——”,段呦呦手上拿着碎银,但还是留不住那个转身就跑的中年女子。
段呦呦走了大半天,什么信息也没有问到。
炎日当头,热得脚下的土地都隐隐发烫了,村子又回归了寂静的无声状态。
段十七陪着累极的段呦呦走到树荫下休息,周围也没人,段呦呦索性拿出一块手帕,放到一大块藏在阴影里的清凉石块上,倚靠着坐在上面。
段呦呦蹙着眉看着角落的海神像,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白嫩的雪腮上飘着一层闷热的红霞,发丝也被耳边细密的汗珠黏住,又时不时的被树下的清风吹散。
段十七跟着她也靠着石块斜站着,不自觉的又将目光转向段呦呦,看她讲究又不羁地坐在树下,生动得竟与这沉闷残旧的村庄格格不入。
“小姐,吃块凉糕吧。”,段十七从怀里掏出一块蚕丝布抱着的纸块,打开后是一块巴掌大的青绿色凉糕,色泽清润诱人。
“不用,你吃就好。”,段呦呦看着段十七手上的东西,雕花精致,在珠玑未必能买到这样的糕点。
段十七执意将它递到段呦呦面前,看她再三推辞的馋样,忍不住将手慢慢抬高,正犹豫着要不要送到她唇边时——
“算了,我来吧。”,段呦呦眼看着它越来越近,干脆伸手接过段十七手上的糕点,两人走了一上午,她确实不太想抵抗嘴边的清莹糕点。
“还有……别忘了自己。”,段呦呦将手中的糕点分成两块,一块递给石块边上的少年。
“好。”
段十七低头看着手里的凉糕,闷热的气流袭到耳后,鬓边的汗珠顺着脖颈悄悄地划过那颗在喉结上滚动的红痣。
“吱呀——”
糕点刚被举起,段呦呦耳边忽然传来一个轻微的响声,在这安静的空气里极为明显。
段呦呦顺着声音看去,发现角落的海神像旁站着一个半大的小女孩,看着也就七八岁的样子,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女孩舔唇抿嘴,又饿又馋。
“你想吃吗?这块小绿糕可香了~”,段呦呦伸出拿着糕点的那只手,一边慢慢地走向她。
“不要怕,我们不是坏人。”,段呦呦看出她的抗拒,在距离她不远处站定,只要她伸手就能拿到那半块糕点的距离。
小女孩犹豫着伸出手,拿过段呦呦手里的糕点后就大口吃了起来,不过两口就将它囫囵吞下,然后继续躲回神像后面看着段呦呦,好在眼里的胆怯少了一些。
“我还有好多吃的,你回答我几个问题,我就把吃的给你,可以吗?”
小女孩看了一会儿段呦呦,和她身后的段十七,纠结不过一瞬就同意了,她太饿了。
于是,段呦呦就顶着大太阳,在海神像前认真地蹲着,听小女孩说完村子的故事。
“村子里的人去哪里了,为什么这么少?”
“……他们受到了海神的惩罚,死掉了。”,小女孩看了一眼面前的海神像,继续说,“海神说了,不能再种田了,村子里的人都不相信,继续种田,然后没多久就慢慢死了。后来他们没东西吃,就去海上打渔,可是海神没有原谅他们,有的出海死了,有的在家里就死了。”
“为什么海神不让种田?”,段呦呦突然想到昨天王胖子说的,田被官府收走了,怎么会这么巧?
“之前是可以种田的,但是后来海神就不让了,他告诉我们要去海上,那里有他给我们的礼物,让我们努力出海找礼物。”
段呦呦看着被放置在破旧神龛里海神布偶,有人借着海神将这些村民赶到海上?可目的又是什么,海神的礼物又是什么?
“死在家里的都是些什么样的人,去到海上死掉的又是什么样的人?”,段十七站在段呦呦身后,高大的身姿在艳日下投出一片阴影,正好笼在段呦呦周围。
小女孩皱着眉回想,眼眶逐渐湿润,“大丫的奶奶和妈妈是在家里病死的,大丫的爸爸和叔叔们是在海上死的,大牛和他奶奶是饿死的,还有,王伯伯是摔进海里淹死的,还有小花,小花,呜呜呜——”
面色发黄的女孩哽咽的说着,后面终于憋不住眼里的酸涩,抽泣着大哭起来。
“小花,她也是病死的,她又饿又累,死的那天她说‘死了就会不饿了’。”
段十七沉默着听完她的回答,最后还是没有问出心里的疑惑。
段呦呦伸出手,轻轻的擦掉女孩脸上肆意奔流的一串串泪珠,胸腔闷涨得有些难受。
低下头后,段呦呦才恍然察觉,自己的脸上的泪水已经堆聚到下巴了,在胸前黄绿色的衣襟上留下一小片水痕。
段呦呦已经没什么要问的了,一时也不知道怎么安慰她,只好陪在她身边,帮她抹去脸上哭花的泪水,女孩身上的痛苦不是陌生人简单的一两句轻语就能安慰的,她更需要的是至亲的陪伴和饱腹的食物。
一张干净的蓝色锦帕突然出现在段呦呦眼前,上面绣着金色暗纹,“干净的,可以擦脸。”
“十七,谢谢。”,段呦呦低着头,从段十七细长的指缝间拿过帕子。
小女孩脸上的汗珠和泪水被一点一点擦掉,然后顺着段呦呦向前伸出的手臂,轻轻趴到她怀里,捂住脸庞哭了个痛快。
呜呜咽咽的抽泣声逐渐减弱,被思念和害怕腌泡了多日的小女孩终于哭够了,红着眼从段呦呦肩上抬起头,不好意思的离开了她的怀抱。
“你家在哪?我待会给你送一些吃的过来。”,商队的马车里还有一些零嘴和粮食,段呦呦想先给她带一点米面。
小女孩指着神像后面,原来她家就在那个角落里,藏在神像身后的角落。
记下位置后,段呦呦就先回去给她准备食物了。
一路上,段呦呦都在想小女孩刚刚的回答,脑海里还存在一个问题,被收走的农田现在是什么情况?
“十七,你有什么头绪吗?”,段呦呦看向身旁沉默了一路的段十七。
“刚刚她说的那些死去的人,饿死、病死的大多数都是些老幼病弱的女子和孩童,而出海死掉的都是些壮年男子。可珠玑渔民出海经验不至于如此匮乏,他们中有些人可能是离开珠玑了。”,至于离开珠玑到了哪个地方,段十七心里有些猜测,但没有说出口。
“离开珠玑?”
“小姐,要是收不到珍珠,你会怎么办?”,段十七突然站住,低头看着段呦呦,她的眼眶里还有没散尽的红。
“在事情回天乏术之前,我不会去打算这个结果。”
如果说段十七留在珠玑是为了任务,那段呦呦则是天性里压不住的顽固坚韧——非要收到珍珠不可,除了这点,如今或许还多了一条——恻隐之心泛滥。
段十七看着她坚定的眼神,突然有些害怕,如果这些事情真有南溟那些人的手笔,那她会不会有危险?
“我知道了,小姐,我们走吧。”,段十七重新笑着看向前方的路,倒映着蓝天的眼眶深处,埋藏着看不清方向的迷茫和担忧。
两人一前一后的走在潮湿的海岸边,少女嫩黄的裙摆随风蹁跹,一步一荡地落下一串清晰的脚印,和那双不时露头的翠色珠花小鞋。
段十七的视线执着的追随眼前那双不停闪动的珠翠,踏过沙地上痕迹,喃喃低语,“小姐,我会保护好你的。”
今天的猜想加剧了段十七心里的不安和慌乱,他的直签令已换,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离开了。
自从留在她身边起,就一直被段十七刻意忽视的分别,如今终于势不可挡地向他砸过来来,他还没有做好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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