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定元年的梅雨,仿佛老天爷决了堤,淅淅沥沥地没完没了。
临安府郊外的荷塘村,宛如沉浸在混沌的墨池中,四处皆是湿漉阴暗、灰蒙压抑。
七岁的穆念慈蜷着腿蹲在溪边的青石上,粗布裙摆被凸起的石棱勾出毛边,随着动作簌簌颤动。
她左手攥着半截从先生那里讨来的炭条,右手紧握着细细的柳枝,正全神贯注地在湿润的泥地上描摹。
柳枝尖端裹着潮湿的青苔,每落下一笔,就洇开一道蜿蜒的墨痕,歪歪扭扭的笔画像是被风吹乱的蝌蚪。
清凉的溪水潺潺流过,倒映着她皱起的眉头和抿成细线的嘴唇。
几缕碎发垂在眼前,随着呼吸轻轻颤动,她却浑然不觉,只盯着泥地上的字迹,不时歪头与记忆里先生写的字作比较。
发间那根鲜艳的红绳随着微风轻轻晃动,绳结处系着的银铃铛偶尔发出细碎声响,和着溪水叮咚,在阴沉的天地间奏出清越的小调。
红绳的亮色与周遭灰蒙蒙的雨幕形成鲜明对比,宛如乌云里漏下的一缕霞光,给这幅潮湿的画面添上了灵动的色彩。
对岸芦苇丛中惊起几只白鹭,扑棱棱的振翅声惊得她猛地抬头,清澈的眼眸里映着纷飞的白羽,随后又低下头,在泥地上歪歪扭扭地添了几笔,试图把这转瞬即逝的美景也留在笔下。
暮色裹挟着细雨漫过荷塘村的茅草屋檐时,一声呼唤穿透潮湿的空气。
"念慈——饭好了——"母亲张氏的声音像被揉皱的棉线,从百米外的炊烟处悠悠荡来。
尾音像浸了水的纸鸢,先是打着旋儿攀升,又被沉甸甸的雨云压得低低坠落,最后几个字散在芦苇荡里,惊起几只缩着脖子的白鹭。
穆念慈眼眸瞬间亮起,像欢快的小鹿般蹦跳着转身。打着补丁的粗布裙摆如翻飞的蝶翼,掠过沾满雨珠的狗尾巴草。
草叶上凝着的水珠簌簌滚落,沾湿了她的裤脚,与裙摆扫过时发出的“沙沙”轻响交织,宛如奏响一曲欢快的归家小调。
她发间的红绳在风中肆意飞扬,银铃随着奔跑叮咚作响,清脆的声响在雨雾弥漫的村道上一路跳跃,向着那缕升起袅袅炊烟的方向而去。
穆念慈仰起小脸,双臂发力推动那扇吱呀哀鸣的柴扉。
腐朽的木门在推力下缓缓洞开,顷刻间,裹挟着野荠菜清苦与糙米醇香的热浪奔涌而出,混着蒸腾的白雾扑在她泛红的脸颊上。
灶膛里的松木柴噼啪爆裂,金黄的火星窜上半空,映得整个灶间明明灭灭。
陶制粥锅在火舌的舔舐下剧烈震颤,浓稠的粥液如活物般咕嘟翻涌,嫩绿的菜叶与暗红的蕨根在漩涡中沉浮,偶尔迸溅的滚烫汤汁跌落在柴火间,腾起细小的焦香,与屋内经年累月的烟火气融成一片暖融融的雾霭。
穆青单脚踩在木凳上,腰间别着的兽骨匕首还沾着新鲜的血迹。
他正用麻绳将肥硕的野兔吊在墙钉上,兽毛间还凝结着清晨的露水。
听见木门吱呀响动,转头望见妹妹跌跌撞撞扑进来,沾着泥点的小脸在热气中红扑扑的,发间的红绳歪到了耳后。
他利落地跳下木凳,粗糙的手掌在衣角蹭了蹭,伸手轻轻刮过她沾着草屑的鼻尖:"瞧瞧我们家的小泥猴,又钻哪片芦苇荡去了?"
眼角笑出的细纹里藏着宠溺,指腹残留的猎物腥气混着灶间飘来的粥香,"快去溪边把手洗净,等会儿给你留了最肥的兔腿。"
灶间柴火爆裂出星子,映得土坯墙忽明忽暗。
二哥三哥糙手同时攥着竹箸,抢着往她豁口陶碗里添菜。
腌菜梗子混着水煮芋头堆成小山,尚未嚼碎口中野菜,新夹的麦麸饼又重重落下。
最幼的四哥卷着补丁摞补丁的青布衫袖,蹲在泥砌的火塘边,用枯枝拨出个裹满草木灰的烤山薯。
他三两下拍去焦壳,露出金黄流蜜的薯肉,不由分说塞进她掌心:“阿妹快趁热!这是前日翻了三座山头挖的野薯,甜得赛过临安城的蜜饯!”
话音未落,又从怀里掏出两个烤得焦香的芋艿头,塞进她打着补丁的粗布衣襟,指缝里还沾着未拭净的炭灰。
木桌上的陶碗碰得叮当响,欢声笑语充满了这间简陋的小屋,摇曳的烛火在漏风的墙缝间明明灭灭,将几人的身影投在斑驳的土墙上,拉得老长。
此起彼伏的欢笑声、碗筷相碰的清脆声,混着木桌的吱呀声,在这间漏雨的茅草屋里,酿成了一曲最鲜活的人间烟火谣,顺着破旧的屋檐,飘向雨幕沉沉的天际。
灶膛里未燃尽的柴火还泛着暗红的光,梁间悬挂的野兔犹在轻轻晃动,陶碗沿残留的粥渍都未干涸。
谁能料到,命运的巨轮早已碾过泥泞的村道,将这份浸透烟火气的温暖碾作齑粉——那些被笑声揉碎的时光,原是黏在蛛网上的流萤,看似璀璨永恒,只需一阵骤雨袭来,便化作青烟,消散在潮湿的风里,空留满室寂寥。
噩兆如惊蛰夜的寒雷,猝不及防劈碎檐下安宁。
初时隔墙咳声只似春蚕啮叶,暗哑断续,原道是寻常湿症。
未料旬日之间,声若破埙呜咽,每咳一声,便似有锈刀刮过肺叶,在夜雨里惊起寒鸦阵阵。
三更天里,咳声愈发凄厉,混着粗重喘息,恍若恶鬼扼喉。
王阿婆以素绢掩口,指节攥得青白,待移开时,素绢上早洇开朵朵红梅。
猩红血沫混着痰涎滴落青砖,被檐角雨帘冲作蜿蜒血溪,顺着砖缝渗入地底,恰似幽冥小鬼以血为墨,在人间写下催命符篆。
暮霭如墨浸透茅檐,穆大山佝偻着脊背踞于苔痕斑驳的门限。
糙粝掌心紧攥猎刀,刀刃与青石相摩,迸溅的火星在湿冷暮色里转瞬即逝,发出刺耳的“嗤啦”声。
他眉峰紧蹙如刀刻,凝望着隔壁虚掩的柴扉,喉间溢出一声喟叹:“待明日寅时,且入南山采些柴胡。想来不过是山岚侵体,煎服几剂草药,总能压下这症候。”
话音未落,隔墙忽起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声,宛若破锣撞碎寒夜。
穆大山握刀的指节骤然发白,刀刃猛地压向石板,发出沉闷的“铿”响。
他抬眸望向铅云低垂的苍穹,浊泪在眼角打转,喉结滚动数下,方吐出一句:“这黄梅雨,怕不是要把人的心都泡烂了......”
刀身翻转间寒光凛冽,却映不出半分往日的从容。
张氏弓着背蹲在烟熏火燎的灶台前,指节粗糙如老树皮,将带露的秫秸狠狠塞进灶膛。
火苗"噼啪"爆开,火星子溅在她补丁摞补丁的粗布袄上,她却浑然不觉,只盯着跳动的火舌发怔。
喉间滚动半晌,才憋出沙哑话音:"孩他爹,李郎中前儿个摸黑来送药,说城西满街筒子都挂了避瘟幡,那咳嗽声听着瘆人,跟拉风箱似的!"
她慌忙又添了把霉烂的茅草,浓烟裹着呛味腾起,熏得她直揉发红的眼睛,"明儿鸡叫头遍,你就去城隍庙撞钟求符。讨些香灰掺井水,老辈人都说能镇住邪祟!"
正说着,隔壁骤然爆发出撕裂般的咳声,震得梁上悬挂的干辣椒串哗哗作响。
张氏手里的火钳"当啷"坠地,起身时带翻了盛着野菜的破瓦盆,苦苣菜叶撒了满地。
她望着狼藉,布满皱纹的脸浮起惊惶,颤巍巍念叨:"老天爷行行好!可别让这灾星进咱村子,保佑俺们老的小的能熬过这劫啊!"
三更梆子穿雨裂空,墨云低垂欲压茅檐。
雨脚裹着霉湿之气斜斜坠落,打在晒谷场的陈年秸秆上,闷声如捣。
浊流顺着歪斜的竹篱蜿蜒而下,在青石板缝间洇出暗红水痕。
整个村落仿若被抽走了生气,唯余雨滴叩击陶瓮的空洞回响,混着更夫木梆的钝响,在寒湿的夜气里沉沉回荡。
看家的黄狗蜷在柴垛下屏息噤声,唯有穿堂风掠过糊着桑皮纸的朽窗,发出似泣似诉的呜咽,将霉湿的愁绪,一寸寸沁入斑驳的夯土墙。
远处偶尔传来一两声犬吠,却也瞬间被雨幕吞噬,徒留满村寂寥,恰似《东京梦华录》外无人问津的残章。
三更梆子方歇,穆念慈忽被一阵裂帛似的咳声惊得翻身坐起。
那咳声如锈刀绞肺,一声重过一声,在雨幕笼罩的村落里撞出闷响,惊得梁间燕巢簌簌落尘。
她攥着粗布被角的手指微微发颤,侧耳细听时,只觉那咳声似要将五脏六腑都呕出来,混着雨打芭蕉的碎响,直往心窝子里钻,惊得后颈寒毛根根倒竖。
素足踩过沁凉的泥地,穆念慈跌撞着扑向兄长卧房。
三更残月透过糊着桑皮纸的漏窗,将冷白碎银泼洒在榻上。
只见穆青双颊烧得彤红如霞,冷汗浸透的额发黏在苍白如纸的脸上,喉间溢出的呻吟混着粗重喘息,在潮湿的空气里凝成实质般的惶惑。
往日总把她扛在肩头,踩着晨露漫山寻野颗的兄长,此刻却像被霜打蔫的谷穗般蜷在草席上。
打着补丁的粗布棉被歪歪斜斜盖着单薄的身子,那双曾为她摘野果、编草环的手,如今毫无生气地垂落在烂木床边。
往日背着她翻山越岭的强健脊梁,已佝偻成一张拉不开的旧弓,连睁眼的气力都消散在沉重的喘息里,唯有喉间发出的微弱呻吟,混着漏雨声,在四壁透风的茅屋里空响。
穆念慈抖着手探向兄长额间,指腹触及滚烫的温度,仿似触到烧红的烙铁。
她喉间哽咽,带泪嘶喊道:“大哥!”
榻上穆青勉力牵动唇角,想要扯出一抹安抚的笑,奈何气力虚浮如絮,只震出几声破碎的呛咳,暗红血沫溅在打着补丁的枕巾上,洇开朵朵妖冶的红梅。
窗棂外夜雨淅沥,似也在为这凄惶之景垂泪。
自那夜惊雷劈碎檐角瓦当,厄运便似蛛网缠屋,层层叠叠裹住穆家老小。
二哥忽染寒热,呓语间掀翻陶瓮,药渣混着雨水淌满泥地;三哥咳血如泼朱砂,浸透半床打着补丁的粗布棉被;四哥烧得滚烫,蜷在霉斑遍布的草席上,连睁眼的气力都没了。
穆大山踩着晨霜夜露,将铜盆铁锅、祖传的银锁铜铃尽数裹进粗麻布袋,深一脚浅一脚往当铺赶。
当票与铜板相撞的脆响,换来的不过是几包草药。
药罐在灶台间日夜蒸腾,苦涩药香混着霉味,却化不开满屋死寂,驱不散沉沉阴霾。
张氏双目哭得红肿如烂桃,眼眶四周浮着青黑,恰似雨夜里蒙尘的陶盏。
她却死死咬着发灰的帕子,每日寅时便起身煎药。
粗陶药罐在风炉上咕嘟作响,苦涩药香混着艾草熏烟,在漏风的茅屋里盘桓不去。
她枯瘦的手攥着旧帕,蘸着井凉水,一遍又一遍擦拭儿子们烧得通红的额角,连指尖都被寒气浸得发僵。
穆念慈蜷在灶台边,往火塘里添着半干的秫秸。
火苗舔舐着药罐底,映得母亲佝偻的背影在土墙上摇晃。
眼见那沾了水的帕子很快被体温烘得温热,母亲又要颤巍巍起身去换,她攥着柴火的手微微发抖,喉间像卡着枚带刺的野果,满心的惊惶与无措,都化作簌簌掉落的火星,在潮湿的泥地上转瞬熄灭。
寅时梆子方响,墨色浓云还压着茅檐。
穆念慈被一阵压抑的呜咽惊得从草席弹起,那哭声像浸透雨水的破布,在死寂的夜里闷响。
她赤足踩过冰凉的泥地,跌撞着扑进父母卧房,只见昏暗中张氏瘫坐在地,怀中穆大山僵直的身躯斜倚土墙,指节深深嵌进猎刀木柄,刀刃上干涸的血痂泛着黑紫,如凝固的晚霞。
月光从漏窗斜斜切进来,照亮张氏哭肿的双眼——那眼里没了往日的慈霭,只剩空洞的悲怆。
她颤抖的手抚过丈夫渐冷的面庞,喉咙里发出破碎的抽噎,惊得梁上悬挂的干辣椒串微微晃动,却再无人来将那呛人的辛香摘下,为病榻上的孩子熬一碗驱寒的热汤。
"爹爹!"穆念慈扑到床边,指尖触到的掌心已如寒铁。
她攥着父亲渐冷的手,泪水砸在那双布满老茧的虎口上,"你说过等荷钱浮水,要背我去断桥看接天莲叶...说过要教我认全山中百草..."
话音未落,喉间已被呜咽绞碎。
夜风穿堂而过,卷起墙角散落的半篓还带着晨露的草药,几片泛黄的叶子轻轻覆上穆大山的手背,恍若最后一声无声的叹息。
厄运仿若附骨之蛆,死死咬住这山野寒门。
张氏早被愁绪熬得形销骨立,每日佝偻着脊背穿梭于病榻与灶台间,枯槁的双手颤抖着煎药浣衣,为儿郎们擦拭滚烫的额头。
某日夜雨骤急,茅屋内忽闻陶瓮坠地脆响,待穆念慈举着油灯奔去,只见母亲瘫倒在泼洒的药汤中,指节仍死死攥着半编的竹篮——原是想用新砍的青竹编个提篮,赶在天明去后山采些蕨菜充饥。
粗粝的竹篾深深嵌进掌心,混着药渣与雨水,洇开暗红的痕。
风卷着雨丝扑进漏窗,将满室呜咽揉碎在淅沥声里,唯留孤女蜷缩在冷灶旁,望着摇曳的烛火,在泥墙上投下瑟瑟发抖的影。
临终前,她用枯槁如柴的手指死死攥着穆念慈的腕子,浑浊眼珠里浮着最后一点光亮:"念慈...寻个..."
喉间突然涌上血沫,话音戛然而止,那只布满裂口的手重重垂落在粗布被面,惊得梁上积灰簌簌而落。
穆念慈蜷缩在结满霉斑的旧棉被里,药罐余温早已散尽,唯有刺鼻的苦香混着泥土潮气弥漫全屋。
远处山道传来送葬唢呐的呜咽,曲调裹着寒夜山风穿堂而过,她将脸深埋进浸透父母汗味的枕间,滚烫的泪水汹涌而出,洇透粗麻枕套,恍惚又见母亲在灶前熬药的佝偻背影,可如今灶台冷寂,只剩空罐在月光下泛着幽冷的光。
朔风如刀,割裂茅檐下褪色的草帘。
穆念慈蜷缩在霉迹斑斑的芦席角落,腹中饥火翻涌,十指冻得青紫如茄。
残月光线透过窗棂裂缝,在她苍白的脸上投下蛛网状的阴影。
恍惚间,那缕清辉竟化作氤氲暖芒,朦胧中,母亲提着那盏缀满补丁的竹骨灯笼,莲步轻移跨过门槛。
灯笼里跳跃的烛火,将母亲眼角的细纹都镀上柔光,恍若回到儿时寒夜——那时母亲总这般举灯,守着她喝完驱寒的姜汤。
她喉头颤动,想要唤一声"阿娘",却只觉四肢被无形枷锁缚住,唯有热泪簌簌滚落,在结冰的地面砸出细小凹痕,转瞬便凝结成霜。
那团暖黄光晕正温柔漫溢,忽有腥风穿堂而过,油纸灯笼"噗"地炸裂,飞溅的竹篾如利刃四散。
母亲的笑颜骤然扭曲,青丝化作缠人的血藤,苍白面容爬满蛛网般的裂痕。
烛火瞬间转为幽绿,将整个茅屋染成修罗场,梁上悬着的干辣椒串渗出暗红血珠,顺着霉斑遍布的土墙蜿蜒而下,在泥地上汇成汩汩血溪。
穆念慈想逃,却发现手脚已被无形藤蔓缠住,耳际传来凄厉的尖啸,仿佛万千冤魂在撕咬她的魂魄。
待她再次睁开眼,只见断壁残垣在夜色中张牙舞爪。
穆念慈蜷缩在坍塌的墙根下,掌心死死攥着母亲留下的红绳,绳结处还沾着干枯的艾草碎屑。
凄厉的狼嚎撕破夜空,腥风卷着腐肉气息扑面而来——不知何处堆积的兽骸正在腐烂,混着墙缝里长出的毒蕈,在黑暗中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气息。
她颤巍巍摸向身后潮湿的砖墙,指尖触到墙皮剥落的粗糙纹路,这才惊觉自己竟被困在废弃的墙院里,唯有那红绳深深勒进掌心,留一道带血的痕,似在证明尚存人间。
滂沱雨幕如万千银槊,将坍塌的院墙击打得呜咽作响。
穆念慈浑身湿透,粗麻襦裙紧贴着嶙峋瘦骨,凌乱发丝黏在毫无血色的脸上。
惊雷炸响的瞬间,闪电撕开夜幕,照亮满地狼藉——墙根处白骨嶙峋,腐肉与青苔交织,在雨水冲刷下泛着诡异的青黑色。
恶浊之气裹挟着腥风灌入喉间,她死死咬住发颤的下唇,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扶着布满裂痕的残砖踉跄前行。
泥浆裹着碎瓦割破单薄的草鞋,每一步都似踩在锋利刀刃上,唯有腕间缠绕的红绳在雨帘中若隐若现,那一抹倔强的血色,是她在这炼狱般雨夜中仅存的念想。
行至村口,残垣间忽现那株百年老槐,虬枝如枯骨向天疯长。
几串褪色纸钱歪斜缠绕于枝桠间,惨白纸幡被风雨撕扯得支离破碎,在昏暗中翻卷如悬空的鬼手。
腐旧的墨字早已晕染成灰黑的斑痕,随着骤雨飘摇,恍惚间似有无数冤魂在树梢张牙舞爪,呜咽之声混着雨声,惊得栖息在树洞中的夜枭发出凄厉啼鸣。
猝然间,一道紫电裂空而下,如幽冥判官的惊堂木劈开浓墨般的夜幕。
惨白的电光中,村口泥地上横陈的尸身赫然现形——白日里还唤她"念慈丫头"的王婶脖颈扭曲,嘴角凝固着最后的惊恐;常塞野果给她的孩童双目暴突,指缝里还嵌着半截带血的指甲。
每张青灰的面孔都凝固着临终的狰狞,空洞的眼窝直直盯着她,雨水冲刷着半腐的脸颊,露出森森白骨。
腐臭混着腥甜直冲鼻腔,几条白蛆正顺着死者张开的嘴缓缓蠕动,在泥地上拖出蜿蜒的痕迹。
滚雷碾过天际,暗处传来指甲刮擦砖石的声响,仿佛有无数枯骨正从地底破土而出。
“不——”穆念慈尖叫着跌坐在泥水里,怀中承载着最后温情的红绳突然“啪”地断裂。
就在这时,惊雷碾过头顶的瞬间,穆念慈足下土地如沸腾的汤锅剧烈震颤。
蛛网般的裂缝自青砖下蔓延开来,幽蓝鬼火顺着缝隙喷涌而出,将满地腐尸映照得泛着磷光。
她惊恐地望着自己的指尖化作半透明的虚影,断裂的红绳碎片突然迸发出细碎光芒,如流萤般盘旋升腾。
"阿娘——"撕心裂肺的呼喊被狂风绞碎。
漩涡在脚下骤然成型,漆黑洞口吞吐着刺骨寒气,将她的裙摆卷入无尽深渊。
腐臭的风裹挟着尸骸碎屑掠过耳畔,她的身体化作万千光点,在蓝光中消散。
最后一丝意识消散前,她看见母亲留下的红绳化作星河,拖着她坠入永夜,只余暴雨冲刷着空荡荡的废墟,将一切痕迹渐渐湮灭。
灶火暖过兔腿香,如今冷锅空盏映孤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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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寒塘泣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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