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请的老师,小臣已经将他安置在东宫偏殿了。”
“将文侨和从阳送去给他教导,”文懋卿放下奏章,笑笑,“顶好的老师,不能浪费了这机会。”
“是。”阿青应下,却还没走,磨蹭许久忽然单膝跪在地上,“殿下,小臣向殿下请罪!”
“你何罪之有?”文懋卿的眼神似近似远。
阿青低着头:“殿下吩咐小臣照看褚夫人,让阿青跟踪季臻,小臣却一个都没办成。”
“如果你执意要领罚,就罚你……”她清楚地看到阿青挺直了身子,含笑道,“罚你在太女殿的院子里哉一棵树,夏日可以乘凉,且不能有蚊虫,要活得久、活得好。”
“这……”
“这可太难了,是不是?”文懋卿打断阿青的话,一笑,“阿青是嫌罚得太重了?”
“阿青不敢,阿青这就去做。”阿青抱拳,生怕文懋卿给她更轻的惩罚,拔脚就跑。
文懋卿笑了笑,可要再批奏章,却是看不进去了。她走到书架前,抽出格外显眼的《鄘风·载驰》,里面有一页被人细致地折了角,她顺着痕迹翻开,一句“既不我嘉,不能旋反;视尔不臧,我思不远”赫然入目。
这讲的是许穆夫人的故事,许穆夫人兼具智力、胆略、远见、血性,远超世间许多男子,她为复兴国家四处奔走,最后终于退敌复失地,使国家转危为安。
她用手指细细摩挲这一页的文字,直到手上沾满了墨香。
“殿下,赵司判和公孙小宗伯求见。”门外姜女史的声音打断文懋卿的思绪。
“请他们进来。”文懋卿道,坐到书房中殿的罗汉榻上。赵芥子和公孙一不过片刻已至门外,二人却不曾进来,似在商议些什么。
文懋卿奇怪,起身走出去问:“你们嘀嘀咕咕些什么呢?”
“殿下。”二人给文懋卿行礼,赵芥子道:“外头下了雪,我和小宗伯把身上残雪抖抖干净,免得过了寒气给你。”
公孙一也道:“怎么好端端地出来了?”
文懋卿一笑,将二人拉进内殿:“你们在熏炉边好好暖暖,比什么都管用。”
二人把手放在熏炉上头,赵芥子抬头看文懋卿,道:“殿下,你让我查的事都查清楚了。董承铎有一段时间确实不在齐城,他在燕国和齐城间一来一回时,上元城也发生了一个惊人的巧合。”
见文懋卿与公孙一齐齐看向她,赵芥子道:“董承宣底下的兵出现小规模叛逃。”
文懋卿脑中电光一闪:“那群兵,是不是季臻南下时招揽的那一批?”
“一部分是。”赵芥子接过话头,“但是被抓回来的时候,我发现夏官府司中原本充足的盔甲和武器却变少了很多,董承宣说是抓捕过程中有所损耗,但我猜测是他们的兵变多了。”
“所以我即刻去了一趟东安,询问了那一带的百姓,他们能证明至今还有人被抓去未归。”赵芥子道,“董承宣是借抓捕逃兵之由行征兵之事。先把身强体壮的流民和齐民抓回去训练,威逼利诱,不适合或者激烈反抗者,就以错抓之名释放。”
“而董承铎押解回来的齐氏,其中很大一部分都并非旧诸侯旁族,他们甚至不知道旁支向主族纳贡的份额。”
“看来我歪打正着抓住了季臻和文聿策的新兵。”文懋卿感慨道。
“对了,殿下,王笙和虞弼这两个人最近鬼鬼祟祟的,我想他们是得了消息准备干坏事了。”赵芥子道,“整天和他们在秋官府司大眼瞪小眼,我心累啊,殿下,如果可以升升官加加俸就好了。”
“那请你再好好查查他们是要做什么坏事,”文懋卿笑,“办好了加俸也不是难事。”
“芥子明白了。”赵芥子眼珠子转啊转,“那臣先告退,殿下,干好了加俸!”她立刻干劲满满,头也不回地往外跑。
姜女史本来礼数周全地送她出门,回来才发现赵芥子连裘衣都忘了穿,拿着她挂在门口的大氅一路追:“赵司判!衣裳!”
殿内文懋卿和公孙一不由俱是笑了。公孙一看着文懋卿的脸:“殿下不寻臣,臣便自己寻来了。”
文懋卿笑道:“就怕咏微不来。”
公孙一一愣,抬头打量文懋卿,她此时容貌更甚从前,任谁都要道一声人间无得见,可偏偏公孙一面露愁色,忽然伸手想为文懋卿搭脉。
文懋卿避开他的手问:“怎么了?”
“你为何一副气血有亏的模样,”公孙一被拂了面子,也不恼,“殿下,万事不可操之过急,还是调理好身子要紧。”
“多谢咏微挂念。”文懋卿笑着将此事糊弄过去。
公孙一别无他法,只好暗自记下文懋卿此时的气虚之状,想着回去再为她开一副方子,他从袖中掏出两封文书,其一正是之前文夔交给文聿策的那封:“殿下让咏微查的事,已经有眉目了。”
文懋卿一笑:“多谢你,我的生辰历一直封在春官府司,只有你查最合适。”
“咏微明白。”公孙一担忧地看着文懋卿,“殿下……”
文懋卿心中奇怪公孙一如此吞吞吐吐,却又敏感地觉着这文书中不是她想要看见的真相,因而她迟疑了一阵,终是展开文书。
“殿下?”见文懋卿看完文书神思恍惚的模样,公孙一不由担心唤她一句。
文懋卿闭了眼长长吐出一口气,复睁开眼:“那日父王给聿策的文书,说什么我的生辰八字、所归族系,皆在此处,我还不信。现在是不得不信了。”
“天子并未将文书公之于众,他还是在意你的,殿下。”
文懋卿对他安抚般笑笑:“我不会恨他的。我这一生最讨厌的人就是哈里塞,可不知为何,我后来发现,原来我也没有很恨他,我对他的记忆只剩下他在我身上留下的伤痕,还有第一次见时他说要去找他的母亲献上刚猎的白狐。”
她说道:“父王待我很好,我记住这一点就会快乐和满足。我追查,只是想知道父王传位给聿策的原因。”
公孙一忍不住去握文懋卿的手,文懋卿反手也回握住他。
公孙一道:“出使柔然五年换安宁的是你,不费一兵一卒牵制月氏的是你,游说友邻共灭谯蜀的是你,设计伏诛齐贼的是你,定暴乱治民乱的是你,理后宫复缫丝兴农事的也是你。在我心里,这世间无人能及你。”
“无论有没有这纸文书,你都是天命之人。”公孙一紧了紧文懋卿的手。
文懋卿备受鼓舞,她揭开熏炉顶上的盖子,将两封文书全部丢进去。金黄的火舌卷住丝帛,将其吞没后发出耀眼的红光,只余点点黑色余烬。
“我的一生,绝不会被这一纸文书决定。”文懋卿盯着火焰低声道。
“殿下,邹太保与三位太女侍求见。”姜女史的声音在门口响起,文懋卿回道:“请他们进来。”
“那我就先走了……”
“咏微!”文懋卿抓住他的衣袖,见他回头,低声道,“我……你先在偏殿等我,我有话想跟你说。”
“好。”公孙一笑道,避开邹邈等人的来路躲去了偏殿。
不多时,邹邈等人入殿向文懋卿行礼,文懋卿与他们一一见礼后问:“邹太保今日怎么有雅兴与太女侍一同前来督学?”
“臣就不与殿下拐弯抹角了,”邹邈一揖,“臣奉天子之命前来劝谏太女。”
“噢?”文懋卿不以为意,“可近来未曾有谏官上书懋卿政务之过。”
“并非政务。”邹邈道,“明年是殿下双十之年,早适婚娶之时,当早择同心之人,以其家旺关乎国兴。殿下为国之储君,更当为百姓树立榜样。”
三名太女侍都是一惊,他们也不知道邹邈是来说亲的。简昭上前道:“殿下政务繁忙,何来心思挂记儿女情长?还请邹太保向天子说道。”
“简太傅说笑了,这正是天子的意思。”
“朝堂百姓重于泰山,”苏婳也上前,“苏婳以为如今齐城变法百废待兴,此时谈起婚约,选粉侯之事又是一笔开支,实乃无谓负担。”
邹邈一笑:“粉侯无须再选,天子早有定夺,臣记得天子曾将殿下许给褚家大公子……”
“父亲,万万不可。”邹琞阻止道,“褚大司马如今乃国之栋梁,岂能屈居粉侯?何况天子和褚侯之前早将婚约作废,此时再提岂非惹天下笑话?”
“不是褚大公子,是公孙公子。”文懋卿一愣,邹邈继续说,“天子当日说褚大公子击退外贼之日便是殿下成亲之时,只不过思来想去,还是公孙公子更合适。”
简昭知晓文懋卿与公孙一早已两情相悦,此时也好奇地看着文懋卿的反应。谁料文懋卿一脸平淡,毫无波动地拒绝道:“我不嫁。”
众人一愣,文懋卿却冷哧道:“是催促太女婚姻之事,还是父王想趁此机会让他人监国,邹太保,我们都清楚不是吗?”
“你们用权力无法扳倒我,所以想用婚约困住我吗?以充满美好的幻想诱使我放弃我的权力,等我再无能力威胁你们时,便可向天下人说是我德不配位,夺取我的地位。”
“放肆!”邹邈怒道,“你目无尊长!”
“邹太保……”三人上前隔开文懋卿与邹邈,要为文懋卿求情,文懋卿却拨开三人,直至走到邹邈面前:
“放肆二字应该由我来说,邹太保,现在不是你的外甥女在说话,是太女在训诫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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