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恭敬一揖,直起腰来,说道:“公孙一见过天子。”
“小宗伯,屈筠说你有天时之卜。”文夔道,“可有占出使臣吉凶?”
“是。”公孙一端方道,“今五星出,利我朝,败蛮夷。紫微星显,长王姬逢凶化吉,遇吉更吉,不日便可凯旋。钻龟和祝蓍有言,长王姬蒙冤含雪,需天子为其摒除樊篱,助其重生。”
“你是为懋卿而来?”文夔笑得意味深长。
“公孙一不为任何人,只忠于天忠于己。”
“没有忠君一说?”
“没有。”
文夔不悦:“为臣者当一心为主,忠己不忠君者未尝有也。你为臣,予一人为主,而你一言一行只为天为己,要予一人如何信你?”
“天子不必信公孙一。”公孙一行礼道,“天有其时,天有其律,天地以万象彰显未来,故而,顺天者昌,无为者治,守静贵柔者生,天子乃天授权柄,所听所信惟天而已。公孙亦是如此。”
“有意思,那你所言忠己是何意?”文夔面有笑意,探究道。
“忠己者,不巧言,不胡言,不谗言,不多言,皆从天意本心。”公孙一自有一番气度,“忠君者自然事事为主上考量,一旦易主,其心亦变,天子敢信耳?”
文夔大笑,抚掌道:“好,那你说,该怎么办?”
“公孙一只道天意,但卜吉凶,不敢左右天子意思。”
“好一个只道天意。”文夔大悦,“所谓‘蒙冤含雪,摒除樊篱’,怕是与一桩旧案有关。传令下去,既然上元民乱乃虞冲等人栽赃陷害,就免除当年十三人罪奴身份,赐族籍,有心者继续为华朝百姓效力。”
“天子圣德。”公孙一道。
“等懋卿回来,予一人自然也要复其封号俸禄。”
公孙一当即卜筮,摇头道:“肃雍公主之号,‘雍雍在宫,肃肃在庙’,天子望长王姬如太任、太姜、太姒,为好母、贤妇、惠女子,实乃天子之损,伤好臣子、慧儿女,有违天意。”
“你只知前,却不知其后为‘不显亦临,无射亦保’。”文夔道,“不过若是不合适,便再择其他称号。”
“凤兮凰兮,将栖桐兮。既授于天,但听于人。”公孙一作势要收起卜筮。
“等等。”文夔琢磨着公孙一卜筮的句子,“再为予一人一卜。”
公孙一重新摆好卜筮用具。
文夔道:“就卜,文懋卿太女之称。”
“勐平君,许久不见。”公孙一来到勐平身边,笑意盈盈,“王姬候君已久。”
勐平君听出公孙一言外之意,放下手中杂事,当即下跪朝天一拜:“勐平谢王姬相救!”
公孙一立即扶他起身,道:“天子为你等赐族赐籍,你们大展拳脚的时候到了!”
“勐平亦谢过公孙公子!”勐平君道,“勐平今生甘愿为王姬左右,生为王姬门客,死亦为王姬门客,族籍于我何加焉?”
“你不想有姓氏立足上元?”公孙一问道,真挚恳切。
“若王姬当权,以她治世理念观之,有姓氏和无姓氏又有什么不同?”勐平君坦然道,“该有者,我无名无姓也会有;不该有者,有名有姓又如何?”
“哈哈哈哈哈!”公孙一仰天长笑,“勐平君真乃当世豪杰!王姬早有所料,已为你备好府邸田契,免你再受流离之苦。”
公孙一从怀中掏出地契塞到勐平君手中,嘱咐道:“勐平君万不可再推辞懋卿好意,她被夺王姬权柄,俸禄也减半,凑出这套田产实在不易。今后还需你多多保护懋卿。”
勐平君当年受一饭之恩尚能为人拼出性命,更何况是为了敬他重他、保他护他的文懋卿?他紧紧握住地契,长叹道:“为王姬,肝脑涂地!”
勐平君转头向公孙一一拜:“公孙公子,勐平有个不情之请。敢问宫中朝中何人心向王姬?”
“宫中简夫人、褚夫人,朝中褚大司马、褚小司马、公孙太师均心向懋卿。”
“非也。”勐平君摇摇头,凝重道,“褚家忠君不忠于王姬,而褚家此时与王姬同一战线,只是因为虞家作乱,他们目标一致。”
“区区婚约,真能捆绑世家吗?有朝一日王姬为太女,婚约更是一张废纸。”勐平君趁热打铁,“请恕勐平冒犯,公孙太师亦是如此,他们都不是王姬真正的靠山。”
“简家无实权,仅凭公孙公子一人,也不能护佑王姬平安。”勐平君俯身道,“今门客十三人,除叔齐君却都能一心为主。”
“公孙明白你的意思。”公孙一丝毫没有被冒犯的不悦,“如今虞家倒台,朝中宫中空缺甚多,我不及你了解诸位门客所长,你可有举荐?”
“张庆成熟读华朝律法,为人忠心不二,檄文哀梨并剪,可堪内史之任,为王姬传达天听。张榕尤擅工程,适合筑师一职,为王姬养器造械。”
“贾丹商贾出身,富可敌国,本该为王姬掌赀财,可大府中已有公子稚幽,不如就让他假意投入陆家,向陆羽买官。”
“卫风、杨之焕皆乃烈士之后,武艺超群,不如让其为宫伯,宫中护主安全。”
“妎女阿青,王姬之前让其跟随褚家学武,如今已有小成,不如让其为王姬宫人,贴身保护王姬。”
“裴秀早前已经探入褚安稷营中,此人精通武器铸造,无论入夏官府司还是冬官府司都是王姬一大助力。”
“算上你与叔齐君,也才九人,剩下四人在何处?”公孙一见勐平君不再说话,不由发问。
“剩下四人,已藏匿世家、寒族、市井之中,当便宜行事,勐平不能向公子说明。”
“我明白。”公孙一笑着点头,心中对勐平敬意更甚,“公孙告退。”
“公孙公子!”勐平君又叫住公孙一,“勐平听闻公孙公子只听天意,倘若有天王姬与天意相违,你当如何?”
叔齐君按照约定在边境民间散布王姬的消息。
“叔齐君!”远远有人相邀,叔齐君佯装不知继续前行。
“山路难行,叔齐君何不与我回城中休息?”来人道,“我乃燕王近臣子丕,我家主上请叔齐君一叙。”
“叔齐不过罪奴一个,何敢劳烦燕王?”叔齐君拒绝道,又继续前行。
子丕上前拦住:“天子已经下发文书,免你奴籍,赐族。叔齐君,你聪慧无双,我主上有求于你,万万不敢怠慢。”
“这……”叔齐君一时也犹豫不绝,子丕看准时机道:“叔齐君流放在诸侯之地期间,燕王对你多有照料,你就当报答燕王照顾,解开他心中疑惑,不会耽误叔齐君很多时间。”
“好吧。只是你们要再送我马车一辆,帮我回上元。”叔齐君补充道。
“好好好,一切好说。”子丕见叔齐君也有求于燕王,自然更是放心,扯着他的手一路拉回燕国。
燕国主殿内。
“你是说,你到这附近散布懋卿小儿的消息,是为了给她保命?”燕王捋着胡子。
“正是。我乃长王姬门客,自然事事为她考虑。”
“她出使有功,又有谁敢要她的命?”燕王觉得好笑,毫不犹豫笑出来。
叔齐君却是摇头:“天子认为虞家已灭,孜夫无外戚,为长又无恶行,是最适合的太子人选。如今长王姬有功在身,反而更是惹来杀身之祸啊!”
“天子属意孜夫?”燕王这才坐不住了,“此话当真?”
“千真万确。燕王难道不知,虞家造反,全族上下被判死刑,天子却仍对齐王委以重任,要他护送长王姬出使回朝。”叔齐君叹气道,“我去齐国,正是转告天子的意思,请齐王休伤我主。”
燕王来来回回走着,还是不敢置信:“虞家谋反,齐王怎么脱得了干系?天子糊涂啊!”
“燕王说得不无道理!”叔齐君像是才反应过来,“难道……”
“难道什么?”燕王下阶问道。
“叔齐不敢说。”
“恕你无罪,大胆说!”
“叔齐曾听百姓说,齐王乃诸侯王之最,齐国乃诸侯国之最,兵强马壮,粮食丰富,天子会不会是不敢动齐王?毕竟一朝天子,也需要背靠大树……”
“哼!”燕王大手一挥,“哪里来的无知小儿,黄口胡言!燕国与齐国,谁胜谁负还不知道呢!”
“若齐王衰弱,天子会因孜夫本家无权而重新考虑太子人选吗?”子丕问道。
“可能吧,但齐国势盛,怕是几十年内都弱不了。”叔齐君状若无意间提到文懋卿,自顾自叹,“若长王姬有能人相助,说不定还能抗衡十几年,哪用得着求他?现在,也只能由我游说齐王了。”
燕王与子丕对视一眼,子丕问:“长王姬有心对抗齐王?”
“这……”叔齐君像是说错话,忙道,“叔齐妄言,诸位勿怪。”
“欸!”子丕上前拉住叔齐君,“这里只我们三人,叔齐何须见外?燕王乃天子仲兄弟,自然也是长王姬长辈,挂念小辈也是应当。”
“是啊,这孩子出使不是还遭虞家陷害?我们燕国上下可为她担心极了。”燕王适时道。
叔齐君像是看到希望,忙揖道:“长王姬被虞家所害,身受重伤,好在吉人自有天相,阴差阳错逃过一劫。若说齐王没有参与,纵是街头小贩也不信。本想天子能为长王姬报仇雪恨,却不知齐王用了何方法,竟让天子如此信任。”
他上前面对燕王:“还请燕王为我主做主,勿让齐王害其性命!他二人现在是生死之仇,不死不休啊!”
“放心,我们一定为她做主。”燕王拍他手臂,“叔齐君还是早日回上元复命,我们等长王姬回来,一定护送她平安回上元!”
叔齐君再次拜谢,由下人送了出去,他笑得开怀,可谁又知他是为何而笑呢?
待叔齐君离去,燕王笑道:“不死不休才好啊。”
子丕也附和:“文侨王子不过三岁,有长王姬为他遮挡十几年风雨,也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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