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穆十八年十二月齐城发生多起民乱,朝堂之上对文懋卿变法颇有微词。
“启禀殿下,秦少傅与聿策王子十二月至齐城,遭旧民激烈反抗,共起民乱大小二十余例,季侯与谢氏詹子恐怕快安抚不住了。”董承铎从齐城带来快报,回朝禀道。
“你武艺了得,怎么不留在齐城保护詹子等人?找驿丞送信便可。”文懋卿问,“他们现在情况如何?”
“百姓堵门将上元官员拒之门外,门内不得出,门外不得进,惟承铎能冲出重围,只好由承铎送信。季侯他们还好,只是也不得出入。”
文懋卿低眉思索,又问:“上元官员去之前,可有民乱发生?季侯实施变法可有异常?”
“也有,但都是小打小闹,不曾闹出这等事端。”董承铎回,“现下仅靠我们的兵马远不能镇压闹事百姓。”
“这倒奇怪,变法的诏书十月就到了齐城,两个月来都好好的,偏偏王子去了之后闹出二十起民乱,莫非其中有什么蹊跷?”赵芥子出列拱手道,“臣请南下查明真相。”
文懋卿抬手安抚赵芥子,道:“兹事体大,容我问个清楚。”赵芥子依言行礼退回原处。
“百姓动乱是为了变法里的哪一条?还是条条积怨?”文懋卿道,见董承铎满目迷茫,又解释道,“首起民乱是因何而发生?”
“丈量齐城土地之时,齐氏旁支多次阻挠,说这本是他们的土,不准我们分给别人。”董承铎道,“季侯将齐氏部族分散在齐城各地,不允许其结党共谋,方能推进分田之策。”
“齐家旁支无过遭贬,又被强行夺去田产,只怕心中怨恨颇多,”苏旭上前道,“不如殿下重新荫封齐氏以示天恩,让他们好好配合。”
“苏卿此法可解燃眉之急,却并非长久之计。”文懋卿道,“今日退一步,明日他又要占一步,如此放纵齐人贪欲,齐国这战就白打了。”
“齐氏旁支因主族兴盛而享荫封,断没有在主族有过之时撇开责任,继续享其利的道理。”公孙斐上前抚掌道,“公子解举国谋反之时,谁能保证他们不曾助纣为虐。”
“便是他们毫无过错,这荫封也万不能继续。”文懋卿道,“齐城如今并非诸侯封地,而是上元附属城池,容不下诸侯,他们只能是齐城的庶民,靠自己赚取功名。”
更何况,如果错过这次机会,就再难打破诸侯独大的局面。诸侯不除,华朝迟早出现第二个齐王,这绝非她变法想看到的。
“齐氏有今日之祸,其因皆在己身。”文懋卿冷声道,“若他们仍要倚仗旧日恩典为非作歹,那就说明当日夷三族之罚还是太小。”
董承铎一众不敢回话,文懋卿又问:“丈量土地之后可有分给在编齐民?属于他们的土地,焉能眼睁睁看着齐氏抢走?”
“他们畏惧齐氏中人,不敢多言。就算有人不怕,要了土地,之后也会被齐氏暗中针对,屡禁不止。”
文懋卿冷笑一声:“齐氏当真是愚昧肉眼,十分嚣张。承铎,我命你带兵一千,将齐氏旁支都押进上元,由我亲自处理,老弱妇孺,一律不得乘轿,违者斩立决。”
“另外,苏卿,你点五十士大夫一同前往齐城。”文懋卿点名道,她想起采石场不敢反抗的百姓,“齐氏权柄被夺,不能打,不能杀,齐民有何惧?不过是惧己惧心,怕他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齐氏远离齐城,当能缓其恐惧,推进变法。”
“此外,你让士大夫向他们普及何为变法,变法之益处与目的,再向他们保证有难处随时可向上元求助,以减轻他们的抵触心理。若有必要,可从白山城、治曲城调来官员百姓,向齐民展示变法之利。”
“臣领旨。”苏旭道。
文懋卿点点头,又问:“还有什么难处?”
“齐城一室一户均要担赋税徭役之责,然而又规定男女成家不可与父母同室,以致齐民年老者无力纳税服役,年轻者常担双重赋税。”董承铎索性一股脑全说了。
“齐民贫穷,养不起战马,但为了能减税,他们荒废农事去山上抓野马驯服,还死伤不少人。”
“百姓参加六府工事有俸禄,人人都不服劳役,转而参加工事,以工钱缴纳赋税。”
“参军的没有,更别说入学堂读书的,稚子亦要劳作以养家糊口。”
“还有齐城中人穿衣生活习俗各不相同,上元兵士很难融入……”
说着说着,董承铎发现朝廷之中一片安静,也就不敢再说,生怕文懋卿降罪于他。他一边偷瞄文懋卿脸色一边俯身拜道:“臣、臣说完了。”
众臣也不敢言,谁料文懋卿倒吸一口冷气,坦诚道:“是我考虑不周,没想过齐城战后重建颇有难处。”
她起身踱步:“似乎一切都从劳役过重开始,因家庭分散,青壮年要承担两家的劳役,只能铤而走险,专挑捷径。”
她唤道:“庆成,你再拟一封文书。齐城战事初弥,百废待兴,今天下稍安,粮盈仓满,可免齐城百姓一年赋税,一年内,田地内所有产出皆归百姓所有。”
虞弼赞道:“有利可得,齐民定当专心农事,不敢有违。”
众大臣惊叹文懋卿行事果决、切中时弊,不由服气几分,只是仍不敢言。文懋卿无奈一笑:“请诸位大臣畅所欲言,但凡能解决齐城变法之困,都可大赏。”
“若百姓一味专于田耕,其余工事、军事当如何推进。”陆羽问。
“一家一田,田地有限,必不能各个耕种。”简昭道,想了想又谏言,“殿下,臣请允齐城男女成年可与老父老母同居,以让老者颐养天年,还能让赋税更低,分田压力更小。待齐城人口增长后再行分居之策。”
“准。”文懋卿觉得有理,当下同意。
“不如再遣冬官府司五十筑师教导齐民从水、土、木等工事,因地制宜教导……”陆羽亦禀道。
“准。”
……凡是有理之谏言,文懋卿无一不准,张庆成与元忠一一记录在案,就待朝议过后下发文书,快马送往齐城。
“殿下,还有一事。”董承铎又禀。
“请讲。”
“臣离开齐城时,聿策王子正募兵镇压民乱。”
“殿下!”公孙一出言阻止,“齐民无辜,强势镇压必引反扑,请殿下三思。”董承宣亦应和:“王子无旨募兵,有违祖制,请殿下夺王子之权。”
文懋卿抬手安抚,向二人道:“聿策募兵之权是父王给的,懋卿也无法收回。不过褚卿所言甚是,民乱情有可原,何至于出兵镇压。”
她转头对董承铎和张庆成说道:“庆成,传我命令,拟文书由承铎带去齐城,写明王子募兵乃天子亲自下旨,不过所募之兵,乃齐城守城之军,一同编军纳入夏官府司,俸禄暂从国库取银发放,一言一行当有利于百姓,不可莽撞。”
“殿下英明!”公孙一刹那间领会文懋卿的意思,立即拱手叫好。
这兵一旦进了夏官府司,还是文聿策的吗?那不过是文聿策募来的太女之军罢了。底下大臣面面相觑,深谙文懋卿的雷霆手段,不敢谏言。
董承铎一愣,领命道:“唯唯。”
下朝后,勐平君、叔齐君二人伴文懋卿散步。她颔首敛目,笑道:“懋卿斗胆一问,若有朝一日没有诸侯,二位当如何?”
叔齐君静静思索一会儿,道:“其实未必要废诸侯。”
见文懋卿一副求教的模样,叔齐君继续道:“诸侯之患,在于其军队、土地、财政独立,无异于小天子;若要除诸侯,动作太大,他们为了保住自己的实力,一定会联结起来对抗上元,不如保留其名头,暗度陈仓。”
文懋卿笑,眼中赞赏之意丝毫不掩,她说:“正是我所想。以齐王谋反罪除去齐诸侯都生出许多事端,遑论有功之诸侯?”
叔齐君见得她夸赞,心中愉悦,也是笑了:“殿下下诏,赐燕王良田美人,佳酿美玉,又拜他为仲父,正是看准比起权力,燕王更喜权力带来的利益,想迷惑燕王让他放松警惕,让他供殿下驱使。”
“使我有雒阳负郭田二顷,吾岂能佩六国相印乎?”文懋卿勾唇一笑,“燕王好财宝,我们就投其所好,送他良田美玉,送他香车美人,象箸必不加于土鉶,必将犀玉之杯。至于宋卫……”
勐平君会意:“燕王比之宋卫,其势力犹如猎鹰之于鸟雀。若燕王屈于殿下,亦是对宋卫的压制,从此南边无忧。”
“这次齐城改制只是开始,土地、人民、兵权、财政,总有一日,我要从诸侯手中全部拿回来,无功者以血缘宗族享世代荫封的日子一定会在我手中结束。”文懋卿道,“齐城便是所有封地的未来,若它能安稳、繁荣,今后各地皆可废除诸侯、土地收归上元、推举官员、由官员上禀治地情况。”
“若华朝皆依此制,天子之权空前。”
“若忧天子妄政,三公皆可谏天子,非过不可罢免、不可滥杀;更可设太宰辅佐政务,高于三公,听命于天子,规劝天子。”文懋卿道,“可惜二公不愿为官,否则必是我左右太宰。”
二公大笑道:“真在朝中为官,功名利禄累身,只怕再难全心为殿下分忧。”
文懋卿一怔,随也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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