虹口区三号码头，丙级物资仓库A区三号仓的废墟，在秋日惨淡的阳光下，如同一头被开膛破肚、烧焦了的巨兽，狰狞地匍匐在黄浦江浑浊的岸边。浓烟虽已消散大半，但刺鼻的焦糊味、化学品燃烧后特有的呛人恶臭，混合着水汽和淤泥的气息，依旧浓烈地弥漫在空气中，令人作呕。黑色的污水在瓦砾和扭曲的金属梁架间蜿蜒流淌，反射着冰冷的光。宪兵队和消防队拉起的警戒线在寒风中猎猎作响，荷枪实弹的日本兵神情紧张地封锁着各个路口，刺刀在阳光下闪着不祥的光芒。
楚骁站在警戒线外不远处一栋被爆炸冲击波震碎了玻璃的仓库二层窗口。他穿着笔挺的军装，受伤的左臂被黑色的皮质枪带巧妙地固定着，隐藏在深色的大衣之下，只露出几根用来稳定手臂的系带。脸色依旧带着失血后的苍白，但那双眼睛，却锐利得如同淬火的鹰隼，死死地穿透弥漫的烟尘，锁定在那片狼藉的核心区域。
爆炸的威力远超预期。三号仓的主体结构几乎完全坍塌，相邻的两个仓库也受到严重波及，外墙布满蛛网般的裂痕。焦黑的残骸堆积如山，隐约还能看到被烧得扭曲变形的化工原料桶、破碎的玻璃器皿，以及一些被帆布覆盖、形状可疑的金属部件——那正是情报中提及的部分军需品残留。
“队长，”副官压低的声音在楚骁身后响起，带着一丝凝重和不易察觉的恐惧，“现场初步勘查报告出来了。爆炸中心点确认在三号仓东北角，引爆点极其精准，就在存放硝酸铵和铝粉的原料区附近。□□……初步判断是电发火的□□，手法非常专业。守卫……现场发现七具尸体，靠近引爆点的几乎……不成人形了。还有两人重伤，在陆军医院，估计也撑不了多久。”
楚骁没有回头，只是下颌线绷得更紧。东北角……硝酸铵和铝粉……电发火……情报里提及的守卫配置和交接盲区……这一切都精准得令人心寒。是沈知寒吗？他刚刚拿到情报就立刻动手？这速度，这效率，这狠辣……那个看似清冷无害的调香师？
“现场提取物呢？”楚骁的声音低沉沙哑，像砂纸摩擦。
“混乱中，我们的技术人员很难靠近核心区。宪兵队和特高课的人像疯狗一样守着。”副官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不过……我们在爆炸点外围，靠近一处被炸塌的通风管道口附近，发现了一点异常的东西。”
楚骁猛地转过身：“什么东西？”
副官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掏出一个用多层油纸仔细包裹的小物件，打开。里面是一小撮极其细微的、呈淡黄色的粉末状结晶，沾在一点被烧焦的布料纤维上。
“就是这个。很细，颜色特别，不像仓库里常见的原料粉尘。我们的人趁乱用镊子夹了一点，没敢多动。”副官将油纸包递过去。
楚骁用戴着手套的右手食指，极其小心地捻起一点粉末，凑到眼前。粉末在窗外透进的光线下，呈现出一种独特的、近乎透明的淡黄色。他凑近鼻端，极其轻微地嗅了一下——一股极其微弱、但异常清晰、带着强烈刺激性、类似苦杏仁混合着辛辣硝石的味道直冲鼻腔！
□□（2,4,6-□□）！
楚骁的瞳孔骤然收缩！一股冰冷的电流瞬间窜遍全身！这个味道，这个颜色……他太熟悉了！就在昨天，就在那个狭小的实验室里，就在沈知寒的操作台上！他亲眼看到沈知寒用极其精密的仪器，称量、研磨过这种极其危险的□□原料！当时他还“不经意”地问过，沈知寒的回答是——“用于硝化反应机理研究，微量样品，安全存放”。
安全存放？安全存放的□□粉末，怎么会出现在距离爆炸核心点仅十几米外的通风管道口？还被炸飞出来，沾在焦布上？
这绝不是巧合！这是**裸的、指向性极强的物证！
沈知寒……清漪香水铺的调香师……沪江大学实验室里那个专注的化学家……楚骁的脑中瞬间闪过沈知寒那张清冷平静的脸，那双深潭般的眼睛，那修长稳定、操作精密仪器的手指……就是这双手，调制着惑人的芬芳，也调配着致命的炸药！
一股混杂着狂怒、被愚弄的暴戾、以及一种近乎病态的兴奋感，如同岩浆般在楚骁胸腔里奔涌！他终于抓到了！抓到了那根连接着沈知寒完美伪装与这场血腥爆炸的、实质性的线索！□□粉末！这就是沈知寒的破绽！这就是撕裂他那层冰冷面具的利刃！
“立刻！”楚骁的声音如同出鞘的刀锋，带着斩钉截铁的寒意，“封锁沪江大学那个实验室！尤其是沈知寒的操作区域！任何东西都不许动！尤其是他存放试剂和实验记录的地方！没有我的命令，一只苍蝇也不准飞进去！通知技术科，带上最精密的检测设备，跟我走！”他一把攥紧那包着淡黄粉末的油纸，指关节因用力而泛白。
“是！”副官被楚骁眼中那骇人的光芒慑住，立刻领命而去。
楚骁最后看了一眼窗外那片如同地狱般的废墟，嘴角扯出一个冰冷而残酷的弧度。沈知寒，这场猫鼠游戏，该结束了。□□的痕迹，就是为你量身定做的绞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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挂着“沪江大学化学研究所合作实验室”牌子的灰色小楼，此刻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实验室厚重的铁门被粗暴地撞开，全副武装的军统行动队员鱼贯而入，冰冷的枪口指向每一个角落。
沈知寒被两个队员“请”到了实验室中央，远离了他的操作台。他依旧穿着那件浆洗得发白的实验服，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平静地看着这群不速之客。当楚骁大步走进来时，沈知寒的目光与他那燃烧着暴戾和兴奋火焰的眼神在空中轰然相撞！
空气瞬间凝固，无形的硝烟弥漫。
“沈先生，”楚骁的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讽和胜券在握的压迫感，他扬了扬手中那个小小的油纸包，“介意解释一下，你的‘硝化反应机理研究’样品，为什么会出现在虹口三号码头，丙级仓库A区三号仓的爆炸现场吗？”
他一步步逼近，高大的身躯带着强大的压迫感，受伤的左臂似乎完全不影响他的气势。他走到沈知寒的操作台前，目光如同探照灯般扫过上面摆放整齐的仪器——分析天平、研钵、干燥器、各种规格的烧杯量筒……最终，落在台面角落一个不起眼的、贴着“□□（微量，危险品）”标签的棕色磨口玻璃瓶上。
瓶子是空的。标签上的字迹清晰、工整。
技术科的人立刻上前，小心翼翼地取下瓶子，用特制的棉签擦拭瓶口和内壁，放入专用的采样袋。又有人开始用便携式高倍放大镜仔细检查沈知寒的研钵、天平托盘、以及操作台附近的每一寸地面。
沈知寒站在原地，看着楚骁如同猎犬般在属于他的领地上肆意搜寻。他的目光扫过那个被取走的空瓶，又落回楚骁那张因兴奋和暴戾而显得有些扭曲的脸上。他的眼神依旧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怜悯？
“楚队长，”沈知寒的声音清冷依旧，听不出丝毫慌乱，“□□是实验室常用试剂之一，用于硝化、显色等多种反应研究。我的样品记录和使用记录清晰可查。至于它为何会出现在爆炸现场……”他微微停顿，嘴角似乎勾起一个极淡的、近乎嘲讽的弧度，“或许是爆炸的冲击波，将某位同样在研究硝化反应的同行的样品，意外地溅射到了那里？又或者……是某些别有用心之人，故意留下的‘礼物’？”
“礼物？”楚骁猛地转身，几步跨到沈知寒面前，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缩短到呼吸可闻！他身上浓烈的硝烟味和消毒水味混合着一种危险的侵略性气息，扑面而来！他举起那个油纸包，几乎要戳到沈知寒的鼻尖，“沈知寒！收起你那套狡辩！这种纯度、这种结晶形态的□□粉末，和你实验室里残留的样本特征高度吻合！这就是铁证！你，就是策划并实施虹口仓库爆炸的破坏分子！”
他的声音如同炸雷，在空旷的实验室里回荡，震得玻璃器皿都嗡嗡作响。行动队员们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枪。
沈知寒微微后仰，避开那几乎触碰到自己皮肤的油纸包。他直视着楚骁那双燃烧着火焰的眼睛，平静地反问：“铁证？仅凭一点来源不明的粉末，和实验室里同样存在的试剂，就断定是我所为？楚队长，军统办案，何时变得如此草率？”他微微侧头，目光扫过那些正在紧张检测的技术人员，“还是说，楚队长急于求成，甚至不惜……栽赃陷害？”
“你！”楚骁被这反唇相讥彻底激怒，右手猛地扬起，几乎要扼住沈知寒的喉咙！但就在指尖即将触碰到那冰凉的皮肤时，他硬生生停住了动作。沈知寒的眼神太冷静，太坦然，甚至带着一丝洞悉他内心狂躁的了然，这让他心头那团火像是被浇了一瓢冰水，滋啦作响，却无法爆发。
就在这时，技术科负责人的声音带着一丝迟疑响起：“报告队长……初步检测……操作台表面、研钵、天平、包括那个空瓶内部……均未检测到□□残留痕迹。瓶口和瓶身擦拭样本……也未发现与现场粉末一致的微量成分。地面……也暂时没有发现。”
什么？！
楚骁脸上的暴怒和胜券在握瞬间凝固！他猛地转头，锐利的目光如同刀子般刺向技术科负责人：“你说什么？没有？！怎么可能！”他一把抢过对方手中的检测报告，目光飞快地扫过那些冰冷的、写着“未检出”、“痕迹不符”的字样！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楚骁的脊背！他难以置信地再次看向沈知寒的操作台——光洁如新，连一丝粉尘都看不到！那个空瓶子，仿佛从未被打开过！这怎么可能？他昨天明明亲眼看到沈知寒在用！那些粉末呢？痕迹呢？
沈知寒静静地站在那里，在楚骁惊怒交加的目光注视下，他极其缓慢地、优雅地抬起右手，轻轻整理了一下实验服袖口并不存在的褶皱。他的动作从容不迫，眼神平静无波，仿佛眼前这场由楚骁主导的、声势浩大的搜查闹剧，只是一场无关紧要的表演。
“看来，”沈知寒的声音清晰地响起，带着一种冰封千里的平静，“楚队长的‘铁证’，似乎并不那么‘铁’。实验室的清洁标准一向很高，任何危险试剂使用后都会彻底清理，这是基本的安全规范。至于现场发现的粉末……”他微微停顿，目光落在楚骁手中那个刺眼的油纸包上，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或许，楚队长该问问提供这份‘线索’的人，是否……别有用心？”
别有用心！
这四个字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楚骁的心上！他攥着油纸包的手，指节捏得咯咯作响，几乎要将那薄薄的油纸捏碎！栽赃？陷阱？是谁？！是那个姓杨的“货郎”？还是隐藏在更深处的敌人？目的就是为了让他楚骁死死咬住沈知寒，从而掩护真正的行动者？或者……就是为了看他和沈知寒两败俱伤？！
一股被愚弄的狂怒和被反将一军的巨大挫败感，如同毒蛇般噬咬着楚骁的心脏！他死死盯着沈知寒那张平静得令人发指的脸，看着对方眼中那几乎不加掩饰的嘲讽和洞悉，胸腔里的怒火几乎要冲破喉咙！
线索？追踪？他像个傻子一样，被一条精心伪造的“线索”牵着鼻子走，一头撞在了沈知寒这堵冰冷的、无懈可击的铜墙铁壁上！这场行动代号“PREM”（追查），从一开始，就是一个针对他楚骁的、巨大的、带着血腥味的嘲讽！
实验室里死寂一片。只有楚骁粗重的喘息声在回荡。技术科的人噤若寒蝉，行动队员们面面相觑。沈知寒静静地站在那里，如同一座冰雕，无声地宣告着楚骁的惨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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