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道心，空庭落桃花
忘尘宗的清晖殿，十年如一日的安静。
案上的香炉燃着凝神香，青烟袅袅，盘旋而上，最终消散在窗棂透进的微光里。谢无妄盘膝坐在蒲团上，双目紧闭，周身灵力流转，已臻化境。
十年了。
自那场法会后，他便搬进了这处僻静的偏殿，潜心闭关。尘华怜的案子早已了结，宗门上下对他愈发敬重，只当他是历经波折后，终于勘破心魔，一心向道。
只有谢无妄自己知道，心底那片空茫，从未被填补过。
他不再做那些模糊的梦，不再对陌生的字迹感到心悸，甚至连看到桃花时，也只会想起典籍里关于“桃实能益寿”的记载。断情草的效力彻底沉淀下来，将那些不该有的“妄念”连根拔起，只留下一颗澄明通透的道心。
“谢师叔，该用晚膳了。”门外传来小弟子的声音，带着小心翼翼的恭敬。
谢无妄缓缓收功，睁开眼。眼底平静无波，像一潭深不见底的古井，再无半分波澜。他起身走到案前，看着弟子端来的素斋，慢慢拿起筷子。
“山下的桃花开了吗？”他忽然问。
小弟子愣了愣，答道：“回师叔，开得正盛呢。昨日还有师弟摘了些来，插在大殿的花瓶里，可好看了。”
谢无妄“嗯”了一声，没再说话。
他其实并不关心桃花，只是偶尔会在某个瞬间，觉得该有什么东西是与桃花相关的。是什么呢？想不起来，也懒得去想。道心修行，本就该断除这些无谓的牵绊。
***魔域的石殿，却不复往日的清冷。
叶噬妄坐在殿前的石阶上，手里摩挲着一枚墨玉戒指，戒指内侧刻着的“妄”字，被摩挲得光滑发亮。桃林依旧年年开花，只是再无人蹲在兔笼前，温柔地给兔子喂食。
那只兔子早已老得走不动路，缩在笼子里，偶尔抬眼看看叶噬妄，红眼睛里像是也藏着些落寞。
“主上，忘尘宗传来消息，谢先生……近日将冲击化神期。”暗卫站在一旁，低声禀报，语气里带着几分小心翼翼。
叶噬妄的动作顿了顿，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快得让人抓不住。
化神期，那是多少修士梦寐以求的境界。谢无妄做到了，以一颗毫无杂念的道心，斩断了所有尘缘，包括……他。
“知道了。”叶噬妄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喜怒。
十年了，他遵守着当年的承诺，从未踏足忘尘宗半步。他只是让暗卫偶尔传回些消息，听着那个名字与“闭关”“修行”“突破”这些词连在一起，听着他一步步走向仙道巅峰，成为世人敬仰的谢长老。
这样，或许也很好。
至少，他是安好的。
“去备些贺礼。”叶噬妄忽然道，“不必太张扬，送到山门外便好。”
暗卫应了声，转身退下。
叶噬妄望着桃林深处，那里曾有过谢无妄的身影，曾有过两人相拥的温度。如今只剩下漫天飘落的花瓣，像一场永远醒不来的梦。
他低头，吻了吻戒指上的“妄”字，轻声道：“师尊，恭喜。”
***忘尘宗的庆功宴办得盛大。谢无妄成功突破化神期，成为修真界百年难遇的奇才。他穿着崭新的月白道袍，接受着各方的道贺，脸上始终带着温和疏离的笑意。
掌门看着他，眼中满是欣慰：“无妄，你终于得偿所愿了。”
谢无妄微微颔首：“全赖宗门栽培。”
宴席过半，他起身离席，想去后山吹吹风。刚走到石阶上，就看到一个小弟子捧着一个锦盒走来，恭敬地递上前：“谢师叔，山门外有人送来这个，说是给您的贺礼，不肯留名。”
谢无妄接过锦盒，入手微凉。打开一看，里面躺着一株千年雪莲，花瓣莹白，灵气逼人，是助修士稳固境界的奇物。
他指尖触到雪莲的刹那，心头忽然掠过一丝极淡的熟悉感，像石子投入静水，漾开一圈微不可察的涟漪，随即又迅速归于平静。
“知道是谁送的吗？”
“不知道，只说是……一位故人。”
故人？
谢无妄皱了皱眉，脑海里闪过无数张脸，却没有一张能与这株雪莲对上号。他想不起自己有这样一位“故人”，会送如此贵重的贺礼。
“收起来吧。”他将锦盒递给弟子，转身继续向后山走去。
晚风吹过，带来山下桃花的香气。谢无妄站在崖边，望着远处的云海，道心通明，再无半分杂念。
他不知道，山门外，一道黑袍身影望着他所在的方向，久久未动。直到夜色渐深，才转身，融入无边的黑暗里。
魔域的桃花还在落，忘尘宗的钟声还在响。
一个在仙道巅峰，断尽尘缘，道心稳固。
一个在魔域深处，守着回忆，终年孤寂。
他们曾隔着误解与仇恨，却拼命想靠近彼此。
如今隔着十年光阴，隔着清醒与遗忘，终于成了两条永不相交的平行线。
或许，这便是断情草最终的效力——
你安好，我无恙，却再无相干。
只留空庭落满桃花，像一场无人记得的旧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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