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凌风惊讶的看她。男儿膝下有黄金,失忆前的谢枕月他是想都不敢想她会轻易原谅他,但就像五叔说的,依她如今的心性,照理该不会如此为难他?
“要不……要不换个别的?”他面露难色,正想再说些什么,就见她抬手将宽大的袖摆利落地转了两圈,缠在腕间打了个结,双手往腰上一叉,斜眼睨了过来。
“这就是你说的错了?
“光说不练,嘴上逞强?”
“既然不愿意,那就算了!”
连珠炮似的,那冷傲的架势,配上她这张芙蓉面,说不出的娇俏灵动人,此刻明明没给他半分好脸色,萧凌风却觉得她莫名的鲜活灵动,他呆呆看着,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
对象是她,这个无礼的要求好像也不是不行……何况是自己放出去的话,总不能就这么咽回去。
谢枕月虽然气他昨日胡作非为,但也只是随口一说,特别是见他一副不情不愿的表情,才故意出言相激。
此时见他提了口气,一把撩起下袍,她还没反应过来,他膝下一弯就跪下了,接着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看样子还打算给她磕几个响头。
“算了,算了!”她冷哼一声制止,那画面她想想就不自在,就算他情愿,她还不乐意呢,“你起来吧,我原谅你了。”
“虽然你错的离谱,但我也不是非揪着不放的人。”要是让人看见,还以为她怎么他了呢。“下不为例!快起来!”
萧凌风知道她气已消了大半,眼底笑意几乎要藏不住,但他仍是低着头,作出一副愧疚模样。果不其然,她见状立马走了过来,微凉的指尖,不经意地碰到了他手掌,带来一丝痒意。
“快起来吧!”简直得寸进尺。
他怕又把她惹恼了,见好就收,就着她的手顺势起身,目光突然落在她腕间。细瘦的腕骨上一圈青紫指痕,指印清晰可见,在雪白如瓷的肌肤上格外触目惊心。
他怔怔望着那伤痕,看他都做了什么,昨日盛怒下不知轻重,原来还伤到了她。
垂下的手不自觉轻颤,喉头发紧:“我真……是混账,要不你还是……打我两下出气吧。”
怎么还没完没了了?
“不是说不怪你了吗?”她现在有更重要的事,谢枕月头也不回的给他指派任务,“快来寻牛皮册子,你去那边。”
听到她这么说,他立马就开心了起来,看来真是他误会了,原来她也盼着太子早日回长安!
想到五叔已经答应要替他游说大伯,她前几日说的那些决绝的话,一定是她故意编来骗他的吧?
不过……他还是有些想不通,五叔要怎么才能证明谢枕月的心如同他一般坚定?
当下也不容他多想。
“快去,那边归你了!”她又高声冲他喊了声。
他浑身充满干劲的应了声好。
这处原本由九川跟孟东负责打扫,萧凌风此刻才知晓为什么总是能看见两人四处游荡,原来都在偷懒了。
这些书籍不知放在这处多久没清理过,他稍一搬动,扬起的灰尘簌簌落下,仿佛飘雪般,落得两人一头一脸全是。
“咳咳咳。”暑气未消,这屋里如同蒸笼般,又热又闷。搬运书籍又是个体力活,谢枕月以手作扇,边挥手边往后退,只觉得连脚底都阵阵发烫。
萧凌风跟她一同退到边上:“你先下楼,这里交给我就是。”
正在这时,楼下传来九川喊他们下楼吃饭的声音。
谢枕月抬头看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她是一刻也不想在这里呆下去了。
之前她嘴上说是在此以工抵债,但萧淮不会规定她做多少活。
她通常早上忙上个把时辰,就四处闲逛,下午一觉醒来,早早就回去了。像今日这样连续劳累,还是头一遭。
目光扫过桌案,只见当中摆着一锅清粥,旁边配着几碟绿油油的小菜。萧淮正端坐一边,专注地搅动锅中白粥。
她心里暗暗嫌弃,面上却露出遗憾万分的神情:“我这一身灰实在不便久留,您不用等我,我一会自己去厨房随便吃点什么都可以。”
“也不用等我。”萧凌风从楼上下来,“我们先回去洗漱了。”
萧淮看了两人一眼,最终将目光锁定在谢枕月身上:“听下人提及,你近日房里的烛火总是点到天明时分。此刻回去想必也是不能安寝。”
难道是因为他?难怪见她近日精神状态不佳。萧凌风又难过又心虚:“那我们过会就回来。”
谢枕月愣了一下,忙了一天,肚子饿得咕咕直叫,不光要喝粥吃菜叶还要回来跟他一起吃!她实在想不通,这么几个年轻力壮的大男人怎么晚饭就吃这么点?
而且……她还有没有一点**了,萧淮连她夜里睡没睡都知道?
再回去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廊下挂了一串灯笼,明晃晃的,照得整个庭院都十分亮堂。桌案不知何时挪到了院子里,萧凌风换了身白色的长衫,清清爽爽的坐在桌子前。
“快来,这粥已经让人温过了,现在不冷不热正好入口。”
她从善如流的在他对面落座,目光却落在不远处的萧淮身上。这人不知什么毛病,满院亮如白昼,他偏搬了躺椅放在廊柱后唯一的一片阴影里。
萧凌风注意到她视线。“久等你不来,我与五叔已经吃过了。”他从来不知道姑娘家洗个澡要花这么长时间。
“哦。”那还叫她过来做什么,就为了喝这清汤寡水的白粥?她捧起瓷碗,心中一阵腹诽。
“找到册子了吗?”阴影里突然传来萧淮的声音,接着他仿佛她肚里的蛔虫一般,精准地又补了句,“新制的一批安神丸,正合你之症,叫你来,是想让你一会回去时带上。”
“多谢五叔关心,我们没找到册子。”她将目光转向萧凌风,两人一同在楼上翻找,他明显早就来了,萧淮为什么要等到这个时候,特意来问她?
谢枕月做贼,心却一点不虚,“您是不是记错地方了?东南面的柜子已经被我们整理了一遍,并未发现您说的牛皮册子。”
实际上那册子她趁萧凌风不备,已经偷偷换了个妥善的地方收藏。那么一点东西,只要不是把楼上的书籍全翻过来寻找,那绝对是找不到的。
“真有这种神奇的方子吗?”能在短短时日内治愈伤势?哪怕这话是出自他最信任的五叔之口,萧凌风仍是持怀疑的态度。
不过眼下他下意识的希望是真的,哪怕有一丝希望能让太子早日走人,他都愿意竭尽全力地去试试。
“若是实在找不到,就算了吧。”萧淮答非所问,清冷的声音幽幽传来。
那真是再好不过!谢枕月低头捧着凉透的粥,小口小口吃着。
她真是变了好多,连吃东西也这么文雅,慢条斯理地煞是好看。萧凌风盯着她看了好一会,最后实在坐不住,起身道:“我去给你取安神药,等我回来你正好能喝完。”
薄薄的米粥大半是汤水,哪里要这么久,谢枕月一听这话,仰头一口全倒进嘴里,用手背轻拭了下嘴角:“走,我跟你一起去吧。”留在这里,指不定萧淮要问什么,她下意识地不想跟他呆在一处。
萧凌风:……
谢枕月不自觉地双手抱臂,轻轻搓了搓寒毛直竖的小臂。她仰起头,目光所及之处,层层木质搁架井然排列,每一层都陈放着深色木盘。
木盘之中,无数药丸按品大小分类,以完全一致的间距整齐排列,从高窗透入的微光下,泛着润泽的光。
眼前这极致规整秩序井然的景象,竟让她心底升起一种难以言喻的安宁。她微微张开唇,一时忘了言语,只觉连日来的焦躁与纷乱,都被这片无声的景象悄然抚平。
还说自己想起来了,还不是跟之前一样的谢枕月?小小的晾药房也能让她稀罕成这样,萧凌风见她这副呆愣的模样,悄悄伸手勾住她手指,意外的发现她竟没收回,反而亦步亦趋的跟上了他的脚步。
他更进一步,得寸进尺的牵住她余下手指,声音里满是雀跃:“山顶上还有一处更大的晾药之所,你若好奇,明日我带你去看看。”
谢枕月只顾四下抬头张望,随口应了声好。
“就是这里了。”萧凌风在一排木架前停住脚步,指向其中一层“这就是安神丸,这药丸恰好是我做的。”
半透明的细纱,拢在木盘之上,他轻轻揭开细纱,用玉铲仔细地铲起,又仔细地收进瓷瓶中。
“那一定事半功倍!”她随口恭维,目光早被身后吸引。
一路走来,药丸形状大小各异,但颜色大都乌漆嘛黑,只有身后的一盘药丸,颜色竟是浓艳的红。
她忍不住回头掀开细纱,不必低头,就有一股特殊的甜香味扑鼻而来。
“看看就好!”萧凌风回头看了一眼,出言警告,“别动这个。”
“为何?这有什么特别的?”
他不自在的轻咳:“你离它远些就是,这是□□……”
谢枕月一愣,乖巧地应了声好,转身往前站了几步,面上忧心忡忡:“只是闻一下,应该不要紧吧?”背在身后的手却不动声色地往后,精准地抓了一把拢在手心。
“那倒无妨,也没这么药效惊人。”萧凌风轻笑了一下,把瓷瓶递给她,“好了,我们回去吧。”
她心情不错又应了声好。
明心居里有个多宝格柜,存放着数不清的成药,可惜萧淮管控极严,每回必落锁,她暗中观察过许多次,那锁回回不落空。没想到这次在这里让她捡了漏。
这药虽不知该用在何处,但聊胜于无,有备无患。
当夜,谢枕月服了新得来的安神丸,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还是真的有效,她竟真的早早睡下了,甚至比往常还多睡了小半个时辰。
翌日醒来,她不仅错过了送药的时辰,还得知萧淮竟找到了册子,而且已经照方送去给太子服用。
她眼前一黑,笑得言不由衷,“这真是太好了,您在哪找的册子?”
“就在我说的那个方向。”萧淮眸光沉沉,侧过头来凝视她,“应是你漏下了,好在贺公子不知情,不然定以为你有不臣之心,强行留他在此了。”
“怎么会!”她快要维持不住脸上的假笑了,这册子怎么可能会在原地。谢枕月后背不自觉冒冷汗,见鬼了,她明明把它藏得远远的了?
“昨日我们不是一起找的吗?”她转向萧凌风求助,“怎么会落下?”
“找到了就好,总归是好事。”萧凌风一瞬不瞬地盯住她,“你也希望他早些伤愈回去吧?”
“当然。”谢枕月干笑两声,“我当然希望他早点伤愈回长安,你们也不用每日辛苦,为他忙前忙后。”
“我也是,我也是。”九川今日得知这消息,高兴得简直要跳起来。
孟东一直守在太子院子里,五爷通常一个人不是看书就是制药,一呆就是一整天。要不是下人提醒,甚至连饭也能忘了吃。剩下他一人无所事事,连个倾诉的人也没有。
好不容易让他逮住谢枕月,他从新来的厨娘不行,米饭做的顿顿夹生聊到今日的果子涩嘴,大概果树也不行,事无巨细,喋喋不休。
谢枕月挂心楼上的册子,正焦灼难安,偏他不知哪来那么多的话,她上楼他也上楼,她下楼他也下楼,耳朵都被他磨出茧子了。
大约是见她兴致缺缺,太突然神秘兮兮的凑近她耳畔:“昨日徐大人来了,你猜怎么着?”
她终于抬眼看他,徐藏锋来过,她怎么不知?
九川眼睛一量,瞬间来劲了。
她知道之前徐漱玉得知萧淮宁愿娶温蘅,也不愿与她再续前缘后,在家中割腕了,好在救治及时,捡回一条命。
据九川所说,徐藏锋竟打算把徐漱玉送到此处?
过程不得而知,但不难猜测,肯定是徐藏锋拗不过徐漱玉要死要活,才能不顾脸面亲自来此求情。
谢枕月想的却是,徐漱玉既然要来,除了太子这条路,她还有没有别的机会?
……
楼下的谈话声持续了许久。萧凌风隐在角落的阴影里,一颗心如同被架在火上烤,滚烫又煎熬。
他看着她上楼,看着她鬼鬼祟祟的回头张望,又看着她神情惊惶地抽出一本册子……每一幕,都像深红的烙铁,深深地印在他眼底。
今早五叔告诉他,那所谓的牛皮册子上,根本不是什么良方密药,而是他少时外出游历,随手记下的不知名植株。
他本是无意间发现那处书柜被她打扫过,便随口编了几句话借机试探。
多可笑!
昨天还满心欢喜,以为终于能达成所愿,原来从始至终,她说的一直是真话。
她真的不喜欢他!
萧凌风神色木然的站在原地,到了此刻才终于明白,为什么五叔会说那话:
“如果她的心跟你一样坚定……”
萧凌风望着她疾奔下楼的身影,只觉得自己就是个彻头彻尾,自欺欺人的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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