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南洞公寓的主卧,是极简风格的终极体现。巨大的落地窗外是沉睡的城市,室内只有一张低矮的、线条利落的深灰色平台床,两个嵌入墙体的衣柜,以及一把用于临窗阅读的皮质单人椅。没有多余的装饰,没有照片,没有个人物品的随意摆放,冰冷,整洁,如同酒店套房,或者说,更像一个精心设计的囚笼,囚禁着一位年轻帝王的灵魂。
李智宇洗去一身酒气和梨泰院的喧嚣,穿着深色的丝质睡衣,站在窗前。他没有开主灯,只有墙角的地灯散发着幽微的光晕,勾勒出他挺拔而略显孤寂的背影。
手中端着一杯清水,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凉的杯壁。脑海中回放着今晚的一切:峰会上的挥斥方遒,新罗晚餐时讲述雍正故事的短暂失态,梨泰院俱乐部里那些精明试探的眼神,以及……金旼炡那双在听他故事时,清澈见底、带着懵懂心疼的眼睛。
“聪明成精的人,都不喜欢装聪明的人,还不如懵里懵懂。”
祖母洪罗喜某次看似无意的话语,此刻清晰地在他脑海中回响起来。他身边从不缺少聪明人,父亲、姑姑、董事会元老、那些精英朋友……每一个都精于算计,每一步都充满机心。他自己更是其中佼佼者。他习惯并且擅长在这个层面博弈,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享受于此。相反,他对此感到深深的厌倦。
那些试图在他面前卖弄聪明、耍弄心机的女人,无论是合作伙伴的女儿,还是别有用心靠近的明星名媛,其目的昭然若揭,让他只觉得可笑和排斥。她们的“懂”,是带着功利性的揣测和迎合,是为了从他这里获取什么。
而金旼炡……
李智宇的眼前再次浮现出她听到“雍正”、“胤禩”这些陌生名词时,微微蹙眉努力理解的样子。她不懂,她是真的不懂他世界里那些复杂的权谋规则和沉重的历史隐喻。她只是单纯地听他说,感受到他语气中那一丝疲惫,然后笨拙地、真心实意地说出“您也要注意休息”。
这种“懵里懵懂”,不是愚蠢,而是一种未经污染的真挚。她不懂他的世界,所以她的反应不掺杂任何算计和目的,只是源于本能的情感反馈。这份纯粹,在他被权谋和利益包裹的世界里,如同荒漠中的一滴甘泉,珍贵得令人心惊。
他走到床边坐下,目光落在床头柜上。那里除了一个极简的电子时钟,还多了一样东西——那支祖母赠与的狼毫笔,被他从书房移到了这里。笔杆温润,在幽暗的光线下泛着古朴的光泽。与这支笔并排放着的,是一枚极其小巧、设计冷峻的铂金雪花造型的书签,这是他某次视察旗下精密制造工厂时,无意中看到样品后让人留下的,与他袖扣是同系列。
这两样东西,一样代表着家族的认可与沉甸甸的责任,另一样……则代表着那条意外闯入的、“懵懂”的平行线。
他允许这些象征物进入他最私密的卧室空间,这本身就是一个强烈的信号。他在默许,甚至是在主动地,让这些代表着“暖流”与“生机”的元素,渗透进他冰冷秩序的核心地带。
手机屏幕亮了一下,是尹室长例行公事的最终汇报,确认所有行程结束,安保无误。他没有回复,手指却下意识地点开了相册,找到了他保存的那张@winter_nara 的窗台照片——一杯水,一本写满笔记的乐谱。
她的世界很简单,练习,创作,努力向着偶像的梦想奔跑。没有尔虞我诈,没有家族倾轧,只有汗水和音符。这份简单,对他而言,具有致命的吸引力。在她身边,他可以暂时卸下“李室长”的面具,不必时刻警惕,不必算计得失,只需要……存在。
他甚至开始期待,下一次看到她时,她又会带着怎样懵懂而认真的表情,听他讲述那些她可能永远无法完全理解,却会用心倾听的故事。
这种期待感,对他而言是陌生的,甚至是危险的。它意味着依赖,意味着软肋。
李智宇关掉手机,躺了下来。卧室里一片死寂,只有他自己平稳的呼吸声。他闭上眼,脑海中不再是纷繁复杂的财务报表和博弈策略,而是那张清冷又带着怯意的脸,和那双清澈的眼睛。
他知道自己聪明得近乎成精,也正因为如此,他才更加厌倦伪装聪明的矫饰。他渴望的,或许正是这份他所缺失的、毫不设防的“懵懂”与真挚。
冰山依旧需要维持其外在的巍峨与寒冷。但在此刻,只有他一人知晓的卧室静默中,他放任了冰层之下那股名为“金旼炡”的暖流,更加汹涌地流淌。他清晰地意识到,这条“平行线”,已经不再仅仅是观察的对象,而是他高压人生中,不可或缺的、用以维系内心平衡的“定心丸”。
初冬的阳光透过巨大的玻璃幕墙,洒在湖岩美术馆当代艺术展厅光洁的地板上。这是一个工作日的上午,馆内参观者寥寥,更显空旷宁静。李智宇站在一幅巨大的抽象画前,目光沉静,仿佛在审视画布上色彩与线条的博弈,又仿佛只是借此让高速运转的大脑暂时放空。
他出现在这里,并非偶然。祖母洪罗喜将湖岩美术馆及部分资产正式移交给他管理的消息,已在家族内部小范围传开。今天他来,既是对接手资产的例行巡视,也是一种无声的姿态展示。当然,还有一层更深、更私人的原因。
尹室长悄无声息地走近,低声道:“室长,金小姐已经进入美术馆,按照我们提供的‘公众开放’动线,大约十分钟后会经过这个展厅。”
李智宇几不可查地点了一下头,目光依旧停留在画作上,仿佛一切尽在掌握。这是一次精心安排的“偶遇”。他需要在一个不同于餐厅、公寓或汉江边的环境中观察她,一个带有文化底蕴和距离感的公共空间,看看她会有何反应。
金旼炡确实收到了一个“幸运抽中的美术馆公众开放日体验名额”的通知。对于终日沉浸在练习中的她来说,这无疑是枯燥生活里的一抹亮色,尤其还是大名鼎鼎的湖岩美术馆。她怀着些许朝圣般的心情,按照导览图,安静地穿梭于各个展厅。
当她走进当代艺术展厅,目光不经意扫过窗前那个挺拔熟悉的背影时,脚步瞬间顿住,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他……怎么会在这里?
李智宇仿佛心有灵犀般,在这一刻转过身。四目相对,他脸上适当地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意外”,深邃的眼眸中看不出太多情绪。
“金旼炡小姐?”他主动开口,语气是符合公共场合的、带着距离感的平稳。
“……李室长。”旼炡连忙微微躬身问候,脸颊有些微热,手指不自觉地攥紧了背包带子。她背包上那个不起眼的雪花挂件,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
“来看展?”李智宇走近几步,目光掠过她清秀的素颜和简单的穿着,最后落在她那双因惊讶而微微睁大的眼睛上。
“嗯……抽中了体验名额。”旼炡小声回答,心里有些忐忑,不知是否打扰了他。
李智宇微微颔首,没有追问名额的来源,转而将目光投向刚才他凝视的那幅画:“觉得这幅作品怎么样?”
旼炡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画布上是浓烈而混乱的色块与尖锐的线条交织,她看得似懂非懂,只能凭直觉老实回答:“我……看不太懂。感觉有点……压抑,但又很有力量。”她顿了顿,有些不好意思地补充,“我不太懂现代艺术。”
若是旁人这般回答,李智宇或许会觉得肤浅。但此刻,听着她坦诚的“不懂”,看着她微微蹙眉努力感受的样子,他心中那份因算计和安排而产生的微妙负罪感,竟奇异地消散了。她的反应,真实得让他心安。
“艺术不需要完全‘懂’。”他声音放缓了些许,带着一种引导的意味,“感受即可。就像音乐,有时触动你的,并非复杂的乐理,而是某个瞬间的共鸣。”
他的话像一阵微风,拂去了旼炡的局促。她抬起头,勇敢地看向他,尝试着说出自己的感受:“那……这幅画给我的共鸣,就像……有时候练习到很晚,身体很累,心情也很复杂,但看到镜子里的自己还在坚持,那种感觉。”
这个比喻稚嫩却生动,带着练习生特有的生活印记。李智宇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讶异,随即化为一种更深沉的欣赏。她或许不懂艺术理论,却有着最质朴的感知力和共情力。
“很好的比喻。”他难得地给出了明确的肯定。
两人并肩在展厅里缓步而行,偶尔就某件作品交流一两句。大多是李智宇简短的点评或提问,旼炡则认真地听着,努力给出自己青涩却真诚的感受。没有暧昧,没有逾矩,像一场安静的艺术品鉴。但空气中流淌的那种默契与平和,是任何刻意安排的约会都无法比拟的。
参观结束,在美术馆僻静的出口处,尹室长已将车等候在一旁。
“这个,给你。”李智宇从大衣内侧口袋取出一个扁平小巧的、包装极其简约的深蓝色丝绒盒子,递给她,“上次音乐工作坊的奖励。”他找了个无可指摘的理由。
旼炡怔住,下意识地接过。盒子触手细腻冰凉。
“打开看看。”他的语气带着不容拒绝的平淡。
她依言打开。里面并非想象中的珠宝,而是一枚书签。铂金材质,造型是一片精致的、脉络分明的雪花,与她背包上的挂件、他袖扣的造型隐约呼应,但设计更加精巧内敛。书签在冬日的阳光下,流转着冷冽而高贵的光泽。
“这……”她一时不知该说什么。这份礼物太过贵重,不仅仅是物质价值,更是它所代表的、与他世界的隐秘联系。
“看你乐谱翻得旧了。”李智宇语气依旧平淡,仿佛在陈述一个事实,“这个或许能用上。”
他没有给她拒绝的机会,转身走向座驾,只留下一句:“尹室长会送你回去。”
坐在回宿舍的车上,旼炡紧紧握着那个丝绒盒子,指尖感受到铂金的微凉,心底却翻涌着滚烫的浪潮。他记得她乐谱翻旧了这样微小的细节……这枚雪花书签,像一束雪地里的光,冰冷璀璨,却照亮了她整个心房。
她不再去纠结这次“偶遇”是否真的巧合,也不再惶恐于礼物的价值。她只知道,那个如同冰山般的男人,正用一种他独有的、内敛而精准的方式,在她平凡的世界里,投下了一道独一无二的光。
而她,愿意拼尽全力,让自己配得上这道雪光的照耀。
汉南洞的公寓里,李智宇站在书房窗前,看着那套已然摆出的文房四宝,手指间无意识地把玩着那枚与他送给旼炡的书签同系列的铂金雪花袖扣。
这次“偶遇”,证实了他的判断。她的“懵懂”与真挚,确实是他高压生活中最好的解压剂。而那枚书签,既是对她努力的一种认可,也是他将她更深地纳入自己掌控范围的一种标记。
冰山的暖流,不再是暗涌,而是化作了可见的雪光,悄然映照在两条平行的轨道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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