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北洞的李氏祖宅,与其说是一处居所,不如说是一座权力的圣殿。这里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浸染着三星帝国数十年的风雨与意志。夜幕降临,宅邸灯火通明,却依旧透着一种深沉的、不容僭越的肃穆。
李智宇的座驾无声地滑入庭院。他下车,整理了一下并不存在的衣角褶皱,深吸一口气,将方才在车内还在审阅的、关于与李富真博弈的后续方案文件留在车内,脸上所有属于“李室长”的锐利和疲惫都被收敛起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符合长孙身份的、沉稳内敛的恭敬。
餐厅里,长条餐桌铺着洁白的桌布,银质餐具熠熠生辉。主位上坐着三星帝国的缔造者,祖父李健熙。他年事已高,近年深居简出,但偶尔的家庭聚餐从不缺席。他穿着简单的韩服,身形清瘦,目光偶尔扫过,却依然带着洞察一切的锐利和久居上位的威压,让整个空间都弥漫着一种无形的压力。
祖母洪罗喜坐在他身旁,仪态端庄,眼神温和却通透。父亲李在镕坐在祖父右手边,神色比在董事会时缓和些许,但依旧不苟言笑。令李智宇略微意外的是,姑姑李富真和李叙显今晚也在座。这并非寻常的家庭便饭,空气里漂浮着难以言喻的、属于家族内部的微妙张力。
“爷爷,奶奶。”李智宇微微躬身,声音沉稳。随后向父亲和两位姑姑致意。
李健熙微微颔首,目光在他身上停留片刻,并未多言。洪罗喜则露出慈和的笑容:“智宇来了,坐吧。最近气色看着不错,就是好像又清减了些。”
“让奶奶挂心了,我很好。”李智宇在指定的位置坐下,脊背挺直。
晚餐在一种安静而克制的氛围中进行。佣人们悄无声息地布菜、撤盘,几乎不发出任何声响。话题起初围绕着李在镕近期的健康(他刚经历了一次小手术后的复查),以及李叙显负责的服装品牌海外拓展情况。
很快,话题不可避免地转向了集团事务。
“听说,电子那边最近在供应链上有些调整?”李富真放下汤匙,用餐巾轻轻擦拭嘴角,语气随意,仿佛只是闲话家常,“动作不小,下面一些合作多年的老人,都有些议论。”
李在镕没有立刻接话,只是看了李智宇一眼。
李智宇放下筷子,迎向李富真的目光,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肯定:“是的,姑母。是基于技术和成本效益的综合评估后做出的必要优化。淘汰落后产能,引入更具竞争力的伙伴,是保持三星电子领先地位的基石。一些暂时的阵痛,在所难免。”
他回答得滴水不漏,将个人博弈隐藏在集团战略的大旗之下。
李富真笑了笑,未达眼底:“年轻人有魄力是好事。只是有时候,稳定和人情,也是需要考虑的因素。毕竟,集团不是靠冷冰冰的数据运行的。”她的话,绵里藏针。
“数据背后是市场和客户。”李智宇寸步不让,语气依旧平稳,“满足市场和客户的需求,才是集团长久稳定的根本。人情,不应成为阻碍进步的枷锁。”
餐桌上的气氛瞬间有些凝滞。李叙显适时地插话,聊起了别的话题,试图缓和气氛。
自始至终,李健熙只是安静地用餐,偶尔抬眼看看争论的双方,目光深邃,如同古井无波。他没有发表任何意见,但这种沉默本身,就是一种更高层面的审视和掌控。他似乎在观察,观察长孙的应对,观察儿子与女儿之间的角力,评估着下一代掌舵者的成色。
洪罗喜则一直保持着温和的笑容,偶尔给李智宇夹一筷子他小时候喜欢的菜,仿佛对餐桌下的暗流毫无所觉,但她那双看过太多风云的眼睛里,偶尔闪过的了然光芒,表明她心如明镜。
晚餐结束后,李健熙显然有些疲倦,先行回了房间。洪罗喜则叫住了准备离开的李智宇。
“智宇,陪奶奶去书房一下。”
李智宇依言跟上。祖母的书房不似他那般极简现代,而是充满了书香和古意,陈列着不少珍贵的古董和艺术品。
洪罗喜走到书案前,上面摆放着一套品相极佳的文房四宝——一方古砚,一支狼毫笔,一块顶级徽墨,还有一叠宣纸。
“这套东西,跟了我很多年了。”洪罗喜轻轻抚摸着那方触手生温的古砚,语气带着追忆,“你爷爷当年起步时,也不容易。有时候,锋芒太露,未必是好事。刚柔并济,方能长久。”
她将那只狼毫笔拿起来,递给李智宇:“这笔,性柔韧,却能写出最有风骨的字。你拿去用吧。”
李智宇微微一怔,双手接过那支笔。笔杆温润,分量不轻。他瞬间明白了祖母的用意。这套文房四宝,尤其是这支笔,不仅仅是礼物,更是一种象征性的认可和提醒。认可他作为继承人的能力和地位,也提醒他,在铁腕之外,需懂得运用“柔”的力量,需懂得沉淀和内敛。
这其中,是否也包含了对他在处理与李富真关系上的一种隐晦指点?甚至……是否也知晓了某个“存在”,并默许了他用以调节自身过于冷硬心性的方式?
“谢谢奶奶,我会谨记。”李智宇躬身,语气郑重。
离开城北洞宅邸,坐进车里,李智宇看着手中那支古朴的狼毫笔,心情复杂。今晚的晚餐,是一次家族权力结构的微缩展示。祖父的沉默威压,父亲的稳健观望,姑姑们的博弈试探,祖母的智慧点拨……他身处漩涡中心,每一步都需如履薄冰。
他下意识地拿出手机,点开那个INS小号。@winter_nara 没有再更新。但他脑海中,却莫名浮现出她坐在练习室地板上,对着乐谱认真书写的侧影,安静,专注,与这个晚餐桌上的一切格格不入。
那种纯粹的、远离权谋的安静,此刻对他而言,具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吸引力。
他收起手机,对尹室长说:“回汉南洞。”
他需要回到那个属于他的、秩序森严的领地。但这一次,他清楚地知道,那片领地里,已经悄然留下了不属于他绝对掌控的痕迹——一条搭在沙发上的围巾,一支并排摆放的钢笔,以及……一种无声无息侵入他内心的、关于“安静”的念想。
首尔刚刚举办完一场备受瞩目的国际人工智能峰会。李智宇作为三星电子的代表,发表了关于“AI时代半导体战略”的主题演讲,并与多位国际顶尖学者、企业领袖进行了闭门会谈。镁光灯下,他依旧是那个冷静、精准、不容置疑的三星继承人,应对自如,掌控全局。
活动结束后,拒绝了所有的晚宴邀请,李智宇坐进车里,揉了揉因长时间保持标准微笑而有些僵硬的脸颊。高强度的工作和应酬让他感到一种深层次的疲惫,不是身体上的,而是精神上的耗竭。
“室长,回汉南洞吗?”尹室长惯例询问。
李智宇看着窗外流光溢彩的夜景,沉默了片刻。汉南洞的公寓能提供绝对的安静和秩序,但此刻,那种极致的安静似乎反而会放大某种孤寂感。
“去新罗酒店的地下韩餐厅‘罗宴’。”他顿了顿,补充道,“安排一下,清场。”
“是。”尹室长没有任何疑问,立刻开始联系。选择新罗酒店,是李智宇一个无言的宣告——即使在姑姑李富真的地盘,他依然拥有绝对的掌控力。清场,则是为了确保绝对的**。
与此同时,刚刚结束一天训练的金旼炡,收到了尹室长发来的简短信息,只有一个时间和地点:“新罗酒店,罗宴,一小时后。”
她的心猛地一跳。新罗酒店?那是李富真社长的领地……他刚结束那么重要的公开活动,竟然……
她没有时间多想,匆匆向经纪人请了假,理由依旧是“见亲戚”。怀着忐忑又隐约期待的心情,她赶到了新罗酒店。在尹室长的引导下,她穿过寂静无人的走廊,走进了那间格调高雅、私密性极佳的“罗宴”包厢。
李智宇已经在了。他脱掉了正式的西装外套,只穿着白色的定制衬衫,袖子挽到手肘,露出线条流畅的小臂和那块低调的腕表。他似乎刚洗过脸,发梢还有些微湿,整个人褪去了几分在公开场合的冷硬锋芒,多了些居家的松弛感,但那份与生俱来的威严依旧存在。
“坐。”他抬眸看了她一眼,语气比平时似乎温和了一丝丝。
旼炡依言坐下,依旧是有些拘谨的姿态。包厢里弥漫着淡淡的食物香气和檀木的味道,环境雅致而静谧。
“活动……顺利吗?”她鼓起勇气,小声问了一句。她在新闻上看到了他演讲的片段,那种挥斥方遒的气度,让她心生仰望,也更加清晰地意识到彼此世界的距离。
“嗯。”李智宇淡淡应了一声,没有多谈工作的意思。他拿起茶壶,给她倒了一杯温热的柚子茶,“喝点热的。”
晚餐在安静的氛围中进行。菜式精致,口味清淡,符合他的喜好。旼炡吃得很少,动作秀气,几乎不发出声音。
也许是刚刚结束高强度脑力活动后的放松,也许是包厢里过于安静的氛围降低了他的心防,李智宇今晚的话,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多。
他并没有谈论刚才的峰会,也没有谈论家族博弈,而是忽然问了一句看似无关的话:“你看过中国的历史剧吗?比如《雍正王朝》。”
旼炡愣了一下,老实摇头:“没有……练习很忙,很少有时间看电视剧。”她有些困惑,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李智宇似乎并不意外,他端起茶杯,目光有些悠远,仿佛在透过氤氲的热气看着别的什么。
“雍正……”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平稳,像在讲述一个与自己无关的故事,“他继承皇位时,国库空虚,吏治**,兄弟虎视眈眈,朝堂派系林立。他推行‘摊丁入亩’、‘火耗归公’,整顿吏治,得罪了无数既得利益的勋贵和老臣。他勤政,近乎苛刻,每天批阅奏章到深夜,事必躬亲。但他也是孤家寡人,怀疑一切,连身边最亲近的人也不敢全然信任。”
他的语调没有什么起伏,像是在进行一场客观的历史分析。但旼炡却听得入了神。她看着他冷峻的侧脸,忽然觉得,他讲述的似乎不仅仅是历史。
“他有一个弟弟,胤禩,人称‘八贤王’,在朝中威望很高,看似宽厚,实则处处与他作对,拉拢人心,觊觎皇位。”李智宇继续说道,目光不经意地扫过旼炡,仿佛在观察她是否能听懂其中的隐喻,“雍正对他,既要用其才,又要防其心,更要时刻提防他在父亲(康熙)面前构陷,在朝中结党营私。”
旼炡的心微微一紧。她虽然不懂复杂的权谋,但“兄弟”、“作对”、“构陷”这些词,让她隐约联想到了他与李富真社长之间那种微妙而紧张的关系。他是在用这个故事,向她揭示他所处世界的残酷规则吗?
“那……他最后赢了吗?”她忍不住轻声问。
李智宇的嘴角几不可查地牵动了一下,像是笑,又不像。“历史由胜利者书写。他稳住了江山,为后来的乾隆盛世打下了基础。但他自己……很累。”
最后三个字,他说的很轻,带着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疲惫,瞬间击中了旼炡内心最柔软的地方。她看着他,这个在外人眼中无所不能、冷酷强大的继承人,此刻在她面前,竟然流露出一丝属于“人”的脆弱。
她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只能笨拙地、真心实意地说:“那……您也要注意休息。”
李智宇转过头,深邃的目光落在她脸上,带着一种复杂的审视。女孩的眼睛清澈见底,里面有关切,有敬畏,还有一种单纯的、因为他一句“很累”而流露出的心疼。这种纯粹的情感,在他周围充斥着算计和利益交换的环境里,太过罕见。
他没有回应她的关心,而是转移了话题,语气恢复了一贯的平淡:“快吃吧,菜要凉了。”
但旼炡能感觉到,包厢里的气氛似乎不一样了。他不再是那个遥不可及的冰山,他刚刚向她敞开了一条缝隙,让她窥见了一丝冰层下的真实温度。
晚餐结束后,他依旧让尹室长送她回宿舍。离开前,他站在包厢门口,看着她围上那条浅灰色围巾,忽然又开口,这次的话题回到了最初:“那支音乐工作坊,还顺利吗?”
旼炡眼睛亮了一下,用力点头:“嗯!很顺利,学到了很多!谢谢……谢谢您给我的机会。”她始终认为那是自己运气好。
李智宇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没有再说什么。
坐在回宿舍的车上,旼炡的心久久不能平静。他讲的雍正的故事,他最后那句关于工作坊的询问,还有他谈及“很累”时那一闪而过的神情……所有这些细节,像拼图一样,在她心中慢慢组合成一个更立体、更复杂的李智宇。
他不仅仅是新闻里那个冷酷的继承人,也不仅仅是汉江边递给她保温杯的陌生善意。他是一个身处巨大压力和复杂博弈中,会感到疲惫,也会用晦涩方式表达关心(或许?)的……活生生的人。
这份认知,让她心中的敬畏里,掺杂了更多难以言喻的心疼和……一种想要靠近他、哪怕只是给他带来片刻宁静的冲动。
而站在“罗宴”空无一人的包厢里,李智宇看着窗外新罗酒店精致的庭院景观,眼神深邃。他今晚似乎有些失态了。为什么会跟她说那些?是积压的压力需要一個宣泄的出口?还是……潜意识里,希望她能多少理解一些他身处世界的规则和代价?
他不得而知。但他清楚,允许她看到自己这一面,本身就是一个危险的信号。这意味着,他对她的信任和接纳,在不知不觉中,又加深了一层。
这条“平行线”,正在以她安静而坚韧的方式,越来越深地嵌入他冰冷而秩序井然的世界。而他,似乎并未像预想中那样,全力阻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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