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时辰后会发生什么呢?
该吃晚饭了。
萦风注意到,柳芙的眼睛温柔地注视着周珩,目光柔和似水,眼波流转,细看竟像是眼底蓄满了眼泪,她的手在微微颤抖。
“一路上承蒙大家照顾,周某感激不尽。明日便要启程,不出几日,我们就要分别了。相逢一场便是缘分,大家若不嫌弃,不如共饮此杯。”周珩站起来举杯,柳芙也跟着站了起来。
大家纷纷举起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
周珩是个不错的雇主。不管是厨子、丫鬟、还是船夫,大家都不分彼此,没有尊卑,一起吃饭。
萦风啜了一口酒,甘甜清冽,入口后绵柔淡雅。喝完唇齿间残留着桂花的香味。她不是爱喝酒的人,眨眼睛三杯下肚。今晚的酒格外香甜,她竭力克制,才忍住没有去喝第四杯。
“这是新酿的桂花酒,不伤人。我和柳芙特意去酒庄买的,大家不要客气。”周珩热情招呼着,帮大家斟酒。
窗外月色苍茫,夜色渐深,寒意愈浓。室内推杯换盏,热闹非凡。酒足饭饱后,众人都回房间休息。
周珩和柳芙一起回房,心越来越乱。他既希望柳芙能看出端倪,又希望一切按计划进行。等众人喝下酒被迷晕后,他就改道。何以安早已在船上藏好,他还带着两个身强力壮的帮手,直接把柳芙送进夏老爷的府上。
柳芙待他很好,从第一眼见到她起,他就有种前所未有的感觉。她的温柔体贴,她的善解人意,她的姣好容颜,她的曼妙舞姿,一切的一切,足以让他沉溺在她的温柔乡里。
她甚至为他拿出多年攒积下来的银两,打算以他的名义为自己赎身。正巧碰上明月楼被查封,才没有让她破费。
周珩爱她,喜欢她开心时脸颊上浅笑时的梨涡,喜欢她悲伤时眉眼间淡淡的愁绪,喜欢她偶尔的古灵精怪……
他凭借着一腔热血租了船,要带柳芙一同归乡。周珩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
来自岭州的家书击碎了他的美梦。寥寥几笔,便打破了现有的安稳。父亲和母亲对柳芙的事一无所知,在信中嘱托他早日归乡,不要误了时辰。
他宁愿父母知道他的事情,哪怕痛斥他一顿。几次提笔,终究放下。只在信中问爹娘安好。
连续几晚,他都从梦中惊醒,做了许许多多光怪陆离的梦。流泪的柳芙,叹气的父母,指指点点的街坊……大梦一场空,什么都没有了。
他的无所畏惧的勇气一点一点消耗殆尽。他多希望柳芙是个俗气的女子。如果是这样的话,他们之间拥有的只会是露水情缘,不会像现在这样陷入两难的地步。他多想回到从前,什么都来不及发生,什么都不会发生。
柳芙端坐在椅子上,玉手执酒杯,慢条斯理地斟了两杯酒。
“珩郎,我们两人再喝一杯吧。”柳芙端着酒杯缓步走到周珩身边,“你这几天着实辛苦了。”
周珩接过酒杯,一饮而下:“你跟着我受苦了。”柳芙待他这样好,他竟然谋划着要将她卖给别人做妾。
“周珩,你真是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周珩暗自骂道。他看着柳芙,恍惚回到了第一天遇到她的时候。她也是这样,鲜有地穿着红色的石榴裙,头发随意地绾着,发髻上插着一只红宝石的簪子,无比娇艳。
他在人群中一眼就望见了她,她的音色很温柔。她说:“公子,你还好吗?”
那时的周珩科考落榜,大病初愈。此前,他感染了风寒,差点没了命。那一天,空中飘着纷飞的雪花,他撑着伞独自在街上闲逛,一阵寒风刮过,一不留神手中的伞飞了出去。
柳芙捡起伞递给他,她见周珩的脸色不太好,问道:“公子,你还好吗?”
风小了下来,轻轻吹拂着她额前的碎发。她和姐妹们是出来买胭脂水粉的,没想到这么快就遇见了他。
“柳芙,我们回去啦。”欢声笑语打破了独属他们二人的宁静,周珩没有反应过来,柳芙把伞放在地上,转身离去。她知道,他们很快会还会见面的。这一次又会是怎样的结局呢?
后来,周珩说过很多次,“你一出现,我就觉得浑身都暖和了。你就像是冬日里的太阳。”他在纸上写下“冬日可爱”四个字,郑重其事地交给柳芙,许下誓言,“芙儿,如果有一天我负了你,定叫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为什么这么说?”柳芙惶然地看着他,不知不觉眼泪顺着脸颊而下,她觉得这句话仿佛又是一个轮回,而她是不幸宿命中待宰的羊羔。
周珩手足无措地替她擦眼泪,拥她入怀,“呸呸呸,我又乱说话了,我真是个乌鸦嘴。”
这一刻,承载着命运的船只还是不可逆转地前进,与柳芙心中的目的地背道而驰。柳芙闭眼,打算饮尽这杯斟满的酒。
船颠簸了一下,酒洒到了柳芙的衣服上。她苦笑道:“喝不成了。”
周珩一惊,随即心中叹道:“这就是命吧。或许他们不该走到这一步。”他随即倒满,递给柳芙的时候脚下一滑,这杯酒也洒落在地。
“看来现在不是喝酒的好时机,”周珩努力让气氛不那么沉闷,“好酒要慢慢品才行。”
“难道这是天意吗?”周珩想。柳芙除了敬众人的一杯外,便没有多喝了。倒是他自己,一杯接一杯,喝了不少。
有时他真希望他和柳芙是在私奔的路上,海角天涯,不离不弃。转念又想,他不堪重任。背负不了他和柳芙的未来。
如果爹娘断了他的银钱,他一个习惯锦衣玉食的公子,如何谋生呢?或许柳芙还有余钱,那不过是杯水车薪,又能撑到几时?再说,他又怎么能依靠女人生活呢?
假使他一举高中,榜上有名,爹娘愿意妥协,那时的他是否能接受一个出身于青楼的妻子?依照柳芙的脾气秉性,定是不愿意做妾的,生出什么事端也未可知。
周珩越想越多,越想越乱。柳芙美好的容颜逐渐变得扭曲,她甚至变成了他成功道路上的绊脚石。
绝不能让柳芙坏了他的大好前程。况且,夏老爷家财万贯,柳芙去了也是享受荣华富贵。要是夏老爷早日驾鹤西去,说不定他和柳芙还能再续前缘。
闭上眼,他想起来小时候那段贫困的日子。爹和娘争吵不断,家里简直是鸡飞蛋打。如果他执意和柳芙在一块,贫贱夫妻百事哀,他们的日子恐怕就是那样。
不要,不要。他不要再过苦日子。
“珩郎,”周珩一惊,酒杯差点掉下去,只听柳芙柔声道,"你一定累了吧,不如我给你唱首歌吧,你看过我跳舞,还没听过我唱歌呢。"
不等周珩回复,柳芙自顾自地唱起来。
“氓之蚩蚩,抱布贸丝。匪来贸丝,来即我谋。送子涉淇,至于顿丘。匪我愆期,子无良媒。将子无怒,秋以为期。
……
桑之未落,其叶沃若。于嗟鸠兮,无食桑葚!于嗟女兮,无与士耽!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
……”
昆山玉碎,芙蓉泣露。
柳芙的歌声婉转动听,深情悲怆。一字一句,如泣如诉。一曲终了,双颊早已沾满泪水。她好像预知了自己的命运。
这么多年,她等了这么多年,究竟是为了什么。究竟是爱他,还是自己心中的执念太深?
这是她寻他的第三世。她爱他,被他辜负两次还能再寻他一次。她告诉自己这是最后一次,她盼着这次一定有个好结尾,谁知到头来,还是大梦一场空。
她的那样的不甘心,那样的无可奈何。
周珩的内心不是滋味,心如刀割,备受煎熬。双手忍不住颤抖。柳芙每吐出一个字,他的心就仿佛被狠狠烫一下。他不敢看她。
难到她什么都知道吗?
“呵,”周珩苦笑,心想,“这就是天意吗?我终究还是狠不下心。”
船上的动静越来越小。他和何以安约定,待大家晕倒后,他便去密室找他。连夜启程,不要三个时辰,便会到岸。夏府会派人在岸边接应,一手交钱一手交人。届时他能拿到一千两银子。
他怎么也想不到,有一天他会为了一千两银子出卖柳芙。他低头饮酒,不敢去看柳芙含满泪水的眼睛。
袖子里的签文掉了下来。
这是周珩和柳芙在去酒庄的路上看到了一对老夫妻在卖签文,出于好心,他和柳芙各抽了一个,并约定好到达岭州之后再看对方的签文。他不曾当回事:“子不语怪力乱神”。
他气定神闲地将签文捡起来,“回头是岸”四个字赫然在目,再一次刺痛他的眼睛。他连忙将签文塞进袖口里,只恨没有烧掉它!
夜幕降临之际,周珩瘫坐在床上,刹那间眼前一黑,晕倒之前他仿佛看到了初见柳芙时的雪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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