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变中毒的消息瞒得是密不透风,瞒住了几千号围城的将士,瞒住了官寨里大大小小几十个头人,除了霍格。至于格朗则布,那是三变告诉他的,意在请他牵线搭桥,他要见霍格一面。格朗则布要见霍格,先得找丹增,所以这个消息,到目前为止,知道的也就仨人。
丹增得信后心中满是忐忑,他有种不详的预感——主子已知他暗里在与格朗则布往来,引而不发,等着看他还有啥后手。这回这个毒定然是主子下的,虽不知他如何下成,这样兵行险招,一来是孤注一掷,二来是断了身边人“吃里扒外”的念想。主子这是在给他敲边鼓呢,丹增想。
该怎么办?后头的事,做是不做?
还未等他想清楚,霍格已和三变见了面,与往常不同,这回这次见面,霍格居然打发他走,不让他从旁听着。不过,二人似乎谈崩了,大约是话不投机吧,谈了不到半炷香的时间,三变就摔门而出,又过了一会儿,霍格才出来,面上带笑,志得意满,就好像刚下完一局精彩的棋,此刻还在回味刚才那一“将军”。也不敢多问,倒是霍格自己说了出来,“管他什么君子不君子,龌龊不龌龊,人生在世,谁不为自己考虑?下毒的是你自家人,你还有什么好说的?自认倒霉罢了!你来找我解毒,偏又不肯应承我的条件,那还有何可说,自己打熬去吧!”
听到此处,丹增忍不住多嘴问了一句,“主子,这毒……”
霍格斜睨他一眼,哼笑一声道,“怎么?你也想凑一份热闹?”
丹增四平八稳地回道:“奴才不敢。只是……此人到底是那头的主帅,若真有个三长两短,将来怕是不好收场……”
霍格站下来,把他从头到脚仔仔细细看了一遍,“都这时候了还想着将来的收场?这就是个赌注,赌赢了我翻盘,赌输了我赔命!……丹增啊……你如何这般天真,打从阿爹用他一条命换我一条命那天起,我就没有退路了。到时候,你是陪我一道,还是另谋生路,悉听尊便!”。说完,霍格从他身边走过,再不看他。
这人对这世界怀有一种不能言说的恨意,他并不具体知道这巨大的恨从哪来,但显然知道要往哪去。丹增暗暗叹息,那走远了的人忽然抛出一句话:“你也不必忧心你的收场,那毒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只要庆朝那边应了我们的条件,解药自然奉上!”
霍格提的条件,庆朝是不可能答应的,三变更不可能答应——相当于卖国买命的事儿,他能答应就有鬼了!
中毒的事,他瞒住了那么些人,当然也瞒了龙湛和萧煜,然而出事后的第三天,翟世用来了,一同来的还有老萧的一封信和三变的拜把子兄弟张思道。张思道先露的面,对着自家拜把子兄弟,没得说,三变是有说有笑,特别欢实,直到牛马大夫翟世用由远及近,直走到他面前。
见到此人之时,三变就跟见鬼了一样,张嘴瞪眼,半天说不出话,老翟见他那副见鬼了的模样,笑得打仰,“啊哟!不愿见我呀!”
“你……你不是在燕然那儿么?”
山寺一别,老翟跟着燕然回了大漠,转眼又是几年未见。
“唉,我那豪阔主顾受了情伤,遁世而去,不要我喽!”老翟依旧是满脸胡子拉碴,身上一股挺冲的牛马味儿,一路过来,熏跑了一拨人。他上来就一把握住三变左手腕脉,大着嗓门寒暄道,“咱来久不见了,就不请我进去坐坐?”
“……啥白毛风将你吹来了?”
张思道给三变塞了一封信,三变一边调侃牛马大夫,一边拆信,展平了信纸一瞧,他一张脸垮了下来。
“这消息我也没透给几个人,怎的你们全知道了?”
老张啐他,“你还想瞒着啊?这事儿瞒得住么?万一哪天阵前……”,说至此处又不好往下说了,只得改口,“哪天出事了,咕隆咚一声栽倒下去,岂不吓杀人!”
老翟接口说道,“哎呀,我们知道就知道了呗!说到头,还不是我那豪阔主顾给足了银钱,硬要我出这趟活计!”,意思是燕然那头也知道,知道了以后当即把牛马大夫派来给他解毒。
叫三变说啥好呢?脑仁儿疼!
仨人进了营帐,屏退了左右,开始说正事儿。
老翟探了他腕脉,蹙眉道:“这毒稀奇!说它是毒吧,它又护着你的心脉,不让毒素猛地攻入,说它不是毒吧,若是不解,一年半载之后你就得瞎!”
老张压低了嗓门发急:“那咋办?你赶紧给他解呀!”
老翟说我也解不了,只能先送几丸药给他吃,暂且把毒性压住,毒么,都一样,解铃还须系铃人,找那下毒的人就是了。
“毒是霍格下的。”三变揉着眉心,浑身上下都透着疲态。
“都知道是他下的,可他咋下的?你就没觉察出来?”老张也学他揉眉心,连日风尘,也是一身的疲态。
“真是邪了门了!这鬼东西到底是咋上的身,我横是一点儿也记不起了!”
“身边的人都查过了?”老翟插了一嘴。
“嗯。身边都是积年的老人了,饮食方面从没出过差错。”
“不是饮食,那就是其他,这人若不找出来,下回再下手可怎么好?”
“人一时半会儿是找不出来了,先把丸药拿来我吃!”三变混不吝地伸手朝老翟身上的挎包摸去。
老翟拍开他手,边从挎包里掏摸丸药边絮叨,“先说好了啊,这药只能管得一时,想要彻底,还得打进去逼那货把解药拿出来!”
老翟后半句话深得老张的心,就听他接过老翟的话茬儿,“就是的!杀进去跟他干!”
三变横他俩一眼,一仰脖把丸药吞了,好半天不言语,奈何这俩货各自絮叨个没完,为求耳根清净,他只得慢吞吞地回了一句,“能打进去我不早打进去了么?还在这儿傻守三年?!”
“那对呀,你还傻守啥呢?这不正是时候么?”
别看老翟是个牛马大夫,说到大事的时候他可是门儿清的,这西域游医世面浪了多年,天山北麓、北戎、大小金川的情况他熟得不能再熟了,“头一年你们庆朝的皇帝死毬了,局势不稳,不宜妄动,这道理谁都明白,包括里面那个霍格,不然他能跟地鼠似的专心穿山打洞?”
“……”三变颇有些一言难尽地看着这牛马大夫,一时找不出词儿来对他。
老张一拍老翟肩膊,附和道:“话糙理不糙,是这个理儿!”
见有人附和,牛马大夫更来劲了,“第二年你们庆朝与北戎联手,把布鲁曼的老巢踏平了,这个魔头不好对付,须得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把银钱谷粮、马匹人手都调遣到那个方位去,这道理谁也都明白。到了第三年,该扫平的都扫得差不多了,就剩下大小金川了,若说没有打进去的由头,那不对,你身上这毒就是由头,这一仗打的是光明正大,谁也挑不出不是。”
“就是的!都让人欺负到家门口了还要当缩头乌龟吗?!”老张“噌”的蹿起来,一副马上就要冲出去干仗的架势。
“行了行了!你俩都消停点儿!现下还不是开战的时候!”
“哎!咋就不是时候了?你看那位都把我派过来了,还不是时候?”
三变看着老张猴儿似的上蹿下跳,耐着性子哄他:“那位是把你派来了不错,但也没说立时就要开干呐!等他信儿吧!也就这两天的事了!”
三变没料错,当天夜里萧煜的信就到了,先送到老张那儿,不敢先送到三变手上,怕那个不知在哪儿藏着的“奸细”。老张也没把信给他,只是按事先约定好的一通比划,彼此之间心知肚明即可。
天还没亮,官寨外边这帮围城围了三年的丘八们开始动作了。围了这些年,官寨里头哪儿火力最猛,哪儿最薄弱,哪儿有暗道,哪儿是瓮城,丘八们看都看熟了,这回憋着一股劲,想着一举破城,也好功德圆满,回家团圆。一时之间将官各领其兵,兵卒们各归其位,悄无声息地朝着官寨潜行而去。
这一战庆朝这边等了三年,也练了三年,到了正经开打的时候,那种千万人一片铺排开,嘶声呐喊手起刀落血花飞溅是没有的,真正的仗早在围城三年内打完了——里边的人心气儿都被耗得差不多了,布鲁曼垮台之后,原本还在观望的一些人也暗里向庆朝这边示好,霍格不是不知道,他是拦不住,不然也不会用那下三滥的手段朝三变下毒。
其实,整个战局当中最大的变数不在地面,而在那条连通官寨的地下暗河,三年当中,三变在不同时点去看了数回,发现这暗河尽头是一处堤坝,堵死了做成“养尸地”,真要把霍格逼到绝境上,他派人拿几个火药筒子炸开堤坝,整个官寨都会被“养尸地”淹没,所有人都难逃被水里的东西当成宿主的命运……
这事儿三变没对任何人说过,他打算好了,到了破城那日,他独个儿去守那处堤坝。
但堂堂主帅战时不在帅帐里呆着,总得有过得去的由头不是?
三变说的是他要到地下暗河去看看,将官士卒们说要跟着去,他便轻描淡写地说:不必,我去去就回,快则一炷香的工夫,慢则半个时辰。又说:这期间众将士若有事可报予张思道和林征。老张不知道地下暗河的凶险,林征是知道的,他猜到三变必定不是只去“看一眼”,也必定不是“去去就回”,他是要去玩命。林征刚一张嘴,三变一对金银妖眼就将他逼住,还几不可察地做了个摇头的动作,让他不要说话,他愣了一瞬,三变已掠至数丈开外,他急追过去,三变扔给他一句话,“你回去守着,若情况有变,你与老张商量不出主意,就派人到曲溪……”,后边半句话他听不见了,急得直转圈,老张一把扽住他,将他拉回帅帐中看布防图,研究后边该怎么打,打完该怎么收拾局面。林征心不在焉地看着布防图,满脑子都是他家头儿被困在地下暗河出不来,擎等着着他去救的画面,好几次他都想对着老张和盘托出,可一想到头儿那穿心刺骨的一眼,他又不敢了。
罢,半个时辰过后不见他回来再说吧。
林征满面愁苦地朝三变去的方向看一眼,深深叹出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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