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学校论坛。
《国际学校的门槛什么时候这么低了，厨师的亲戚都能进，我花这么多钱不是为了和后勤人员家的阿猫阿狗做同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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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真是笑死人了，之前听人说后勤爱把关系户往学校塞我还不信，转头就遇到一个活例子。搁这儿和厨师表演父慈子孝呢，一进教室就全程抱着卖海鲜的暴发户女儿不撒手，那叫一个亲热。好好的厨艺社被搞得乌烟瘴气，又挤又吵又脏，一股羊膻味快把我熏吐了。求求你们行行好，别把学校变成你们小区的菜市场。】
【2L：这场面是……食堂师傅携爱女上门表演厨艺？】
【3L：不了解情况，但是有一说一学校的入学标准是不是该好好卡一卡了，上周还有人在男厕所发小卡片，就是普通公立学校也不该出现这种现象吧？】
【4L：你在这发帖有啥用，直接向家委会和教务处投诉啊！】
【5L：换成谁不得削尖脑袋往里钻，随便抱一根大腿说不定就飞黄腾达了hhhhh】
【6L：是是是就你们高贵，你们放出来的屁都是彩虹香屁拉出来的屎都镶钻石。】
……
【42L：“学生会蓝标账号”：经校学生会核实，主楼所说校后勤人员把家属送进学校就读信息不实，对楼主给予禁言一个月处理，本帖封楼。另，国际学校欢迎任何一个符合入学标准的成员加入，学校的教育是为了让我们开放和包容，而不是随时随地戴上有色眼镜审判别人。】
……
陈喜喜觉得李甜甜这两天怪怪的。
虽然李甜甜一直都不太喜欢她的样子，但从开学以来，她俩的相处也算井水不犯河水了。陈喜喜跟不上英语授课的速度，李甜甜和学习委员宋池会轮换着把记有知识点和课本页码的笔记给她，偶尔还能感受到一点稀薄的友好。
可这两天，根据陈喜喜的“李甜甜专属雷达”，李甜甜已经瞪她好几次了。
惹不起惹不起，下课铃声一响，陈喜喜抓起书包就想跑。
身后的书包带子被人揪住，一股力道扯着她又坐回椅子上。陈喜喜不解地回头，对上李甜甜不大高兴的表情：“小组作业的分工都没定，你去哪里？”
“我，”陈喜喜小声解释道，“今天有社团活动呀。”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在说完社团活动以后，李甜甜周遭的温度更低了。
坐在前排的宋池轻轻叹口气，转过来：“喜喜先坐会儿，我们把小组作业的分工对一下。”他把刚刚列好的提纲拿给陈喜喜，“总共分成四个部分，你看看有感兴趣的吗？”
陈喜喜接过提纲一看：中世纪城堡建筑的历史背景——中世纪欧洲社会和政治环境的影响；城堡在中世纪社会中的地位和作用；城堡的地理位置和选址原则；城堡主要的功能分区和防御系统。
陈喜喜：……
她无助地看向宋池，宋池温和地问：“那我和甜甜来写，你负责上台展示可以吗，你的PPT做得怎么样？”
“我……不会做PPT。”
“那你会什么？”李甜甜突然出声，“会做饭？要不整个小组作业都给我和宋池做，你就拿个烤架站在旁边，我们饿了就给我们做吃的算了。”
她说话的语气太过冷静，陈喜喜一时竟然有点不确定李甜甜是在嘲讽她还是认真的，她小心试探道：“我可以吗？”
李甜甜发出一声尖锐的冷笑。
“真的这么喜欢做饭，为什么不直接去读厨师学校，来国际学校做什么？信誓旦旦跑去和老师说要考进前三百，然后每天上课打瞌睡，下了课就精神百倍地去找食堂的厨子开小灶，谁能不把你当成厨师亲闺女！”
宋池轻声阻止：“好了，甜甜。”
陈喜喜：……？
她不理解李甜甜突然的发难，李甜甜看着她满脸懵懂，在手机上点点戳戳几下甩到她面前：“你自己看清楚了。”
手机屏幕上赫然是学校论坛那条议论陈喜喜的帖子。
陈喜喜看着照片中的自己，碎发不太讲究地贴在她额头上，她一只手撒调料一只手翻羊排的姿势看上去确实很专业。楼主拍这张照片的时候，她估计正在听厨房大师傅讲老家的秘制腌料，眼里亮晶晶的，嘴角还带着笑。
的确看上去非常“父慈子孝”。
明明这些人说的不是真的，但难堪的火苗还是从陈喜喜脚底窜起来，一直燃烧到她的头顶、把她吞没。陈喜喜也说不清自己觉得难堪的原因究竟是什么，她的脸色由白转红再转白，最后只能沮丧地把手机还给李甜甜，小声道：“不是他们说的这样。”
李甜甜大概是后知后觉到讲的话重了，抿着嘴接过手机，张了张嘴又憋回去，像被施了定身咒。
“我们都知道不是这样，”宋池安慰道，“甜甜发现这个帖子以后，已经第一时间帮你做了澄清。”他指着那个学生会的蓝标账号，“这是甜甜。”
陈喜喜看向李甜甜，张嘴想说谢谢，但李甜甜先一步打断她：“你知道对这个学校的学生来说，最致命的是什么吗？”
“是……成绩不好吗？”
“谁会真的关心你的成绩，”李甜甜讽刺地道，“这里的人一大半最后都会出国，学科分数甚至没有雅思托福成绩重要。就算你课课成绩0分，英语半句都不会，只要你父母肯往里搭钱，堆也能给你堆个好看的学历出来。”
“从学校成立以来，没毕业就退学的只有一种情况，就是破产。”
“尹阿姨有没有告诉过你，尹氏现在的情况已经很危险了？”
陈喜喜的背后升起一股凉意，她不知道李甜甜为什么会突然和她说这些。但她明明已经开始接受这所学校的开放和自由了，李甜甜突如其来的警告，像把她从悬浮着冰山的海面拽进深渊，让她看到潜伏在阴影下更为庞大的冰川一角。
“你愿意当个傻子就继续当好了，等尹氏撑不住了，你就可以彻底去追求当厨子的理想了。”
李甜甜抿着唇，也不再看陈喜喜，扔下一句“走了”就背上书包拽拽地走远。
“甜甜？”宋池试图召回李甜甜无果，对着列好的提纲长长叹气，“看来今天是定不下来小组分工了。”
他看到陈喜喜失魂落魄地坐着，整个人受到巨大冲击的模样，回头从自己书桌抽屉里翻找了一阵，拿出一颗糖放在陈喜喜面前。
“没事的，喜喜，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剧本。”
……
陈喜喜穿行在国际学校宽广的校园中，她下意识回避着每一道看向自己的目光，并在心里揣测对方会不会已经认出来她就是那个校园贴的主人公。
会是谁偷拍的照片呢，是厨艺社的成员吗？
其他人会怎么想她，也会觉得她是想抱席月大腿的关系户吗？
席月又会怎么想她呢？
陈喜喜站到了厨艺社活动室的大门外，甚至开始考虑要不要向社长申请退社。但刚打开门，她就被里边轰轰烈烈的景象惊呆了——七个抽油烟的风筒全部开着，发出呜隆呜隆的机器运转声，所有的灶台都点着火，铁铲和炒锅碰撞发出“刺棱”的响声，乍一看，还以为是哪个饭店的后厨。
“轰”的一下，教室一角窜起巨大的火苗，一个穿着厨师制服的中年男人崩溃大喊：“管家不用拿灭火器——那是虚火——不不不也不要用水去浇！！！”
是上次指导她烤羊腿的那个厨房大师傅。
社长宋哲一只手持锅盖挡脸，另一只手用远程投篮的姿势把什么东西扔进锅里，溅起一片滚烫的油花，然后大叫着跑到大厨背后，手脚并用地扒在他身上。
“啊啊啊好可怕！”
厨房大师傅一个一米九的壮汉，被宋哲勒得险些背过气去，忍无可忍地冲他咆哮:“你给我下去！”
沈星星第一个发现陈喜喜，他用一种躲避流弹的谨慎一路小跑到陈喜喜身边，向她喊道:“社长疯了！他上次吃了你烤的羊排，回家以后试着在家做，结果吃完自己做的上吐下泻一整晚。”
“现在他突然说要发扬中华美食文化，还立志把我们每一个人培养成米其林三星厨师，我怀疑他根本就是想找人陪他一起吃瘪炸厨房！”
陈喜喜：……
她看向鸡飞狗跳的活动室，所有人都在大声取笑宋哲，席月一脸认真紧张地盯着自己的炒锅，一个胖墩墩的男生抓起一把花椒，刚用非常潇洒的姿势撒进锅里就被大厨高声制止：“你那是在浪费粮食！”
陈喜喜：感觉大家都挺乐在其中的。
“喜喜快来，你今天迟到啦，”席月也注意到陈喜喜，笑着跑向她，和沈星星一左一右拉着她走进去，席月偷偷和她说，“你再不来，大厨就要被我们气死了。”
大厨：“谁的锅！！！不是说过开火过程中锅边一定不能离人吗！！！”
社团管家和两个物业的安保人员人手一只灭火器，站在墙角对着每一个可能发现危险的角落虎视眈眈。
陈喜喜手里被席月塞了一只锅铲，教室里实在是太吵了，席月不得不提高嗓音对她喊道，“快帮我做个弊，今天大厨试完菜评选出的第一名有奖品！”
“我听到啦！”宋哲的声音远远从另一边传过来，“取消席月参赛资格！”
陈喜喜怔怔地站在这一片热闹又喧哗的氛围中，漂浮了一天的灵魂好像终于稳稳在身体里落定，笼罩在她心头的阴霾，也不知不觉地散开了。
她突然有点想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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