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灯初上,港城的夜景像一卷长轴画卷在陈一诺面前徐徐铺开,同时,也勾出他大脑皱褶中暗藏的记忆。
“我记得,第一次上谈判桌。”
“对方是一家A国的稀缺燃料供应商。由于那家供应商的燃料纯度最高,价格也高。每次采购部去谈判总占下风,谈下来的价格总比行业均价贵许多。”
“刚开始,采购部高层不让我去,一方面认为我年轻,没谈判经验压不住场,另一方面,觉得对方是天峻重要供应商,万一我把人气跑了,他们去哪儿找替换?最后,是陈宗礼力排众议让我试试。”
“他冷着脸质问采购部的高层,有没有能力把价格谈低10%?那群高层说,别说谈低10%,对方不加价就算不错了。陈宗礼就说,我们可以。我们指的是他和我,于是,那群高层就不说话了。”
王之初听得一愣,禁不住夸:“太子爷那么霸气啊?”
明明是夸陈宗礼,陈一诺却一脸骄傲,仿佛夸的是他。
他继续道:“何止霸气,他体恤我第一次谈判。谈判当天,还专门以助手的身份陪我参加谈判。”
堂堂陈太子,甘愿给他当助手。王之初脸上写满了惊讶。
想起当时的情景,陈一诺咬着烟嘴角扬了扬:“谈判前,我腿抖得厉害,抖得桌子都跟着颤。陈宗礼按着我的腿,调侃我是不是帕金森。然后拉着我到露台,跟我说,待会儿无论谈成什么样,半小时内结束……”
王之初皱眉:“半小时能谈出什么。”
陈一诺轻笑,叹了口气感慨道:“是啊,我也纳闷。直到谈判开始,我才发现,供应商派来的全是“老油条”,看嫌弃我是新人,觉得我搞不清楚状况好欺负,张口报价居然比往年还高了10%!”
“我立刻说需要内部讨论,暂停了谈判。出来的时候看时间,刚好半小时。”
“从会议室里出来,陈宗礼跟我说,要搞清楚谈判的权力关系。既然我们是买方,我们才是高姿态的那方,主动权也应该在我们手上。如果他们认识不到这点,我们就手把手教他。听着吓人吧?”
光听陈一诺嘴里转述,王之初已经能想象,陈宗礼顶着一张没人情味的扑克脸说恐吓人的话,禁不住后背一凉。
陈一诺笑笑,吐槽:“说是这么说,问他具体怎么做,他就丢下一句:你自己想。”
“我当时都懵了。那家供应商在港城只呆三天,他们要是走了,不但我在天峻高层面前抬不起头,陈宗礼也跟着丢脸。”
“不过……还好我把事情搞定了。”
陈一诺傲娇地挑眉,他骨子里似乎有种遇强则强的气势,陈宗礼虽然点拨他,却没给答案,反而逼他想到了办法。
他是被陈宗礼调教长大的,这些套路计谋,举一反三用到别人身上,简直轻而易举。
“天峻的接待部门每次给这供应商订的酒店,都是当地五星级,还带着去短途旅游,好吃好喝供着。”
“我嘛,第一时间把这些待遇全部换了。星级酒店换成连锁商务酒店,选址还在郊区,别说夜生活,附近连吃饭的地方都没有。去市区还要打半小时的车。周围还有不少古/惑/仔打架斗殴……”
“那些供应商立刻天天给我打电话,老外不敢投诉待遇不好,也猜到自己待遇下降,是因为狮子开大口得罪我们。只敢跟我打听,下一轮谈判什么时候开始。”
“那回差不多圣诞节,老外都想早点回国跟家人团聚过节,没心思呆在郊区小旅馆,于是心态开始焦躁。”
“我当然要吊着他们了,跟他们说因为报价太高,我们内部要再研究研究……”
王之初问道:“你也不怕他们生气了直接回A国?到时候你怎么跟采购交代?”
陈一诺眨眨眼:“他们也是来做生意的。差别只是签一份高价合同,还是一份低于预期的合同。我拖到他们回A国那天的上午重启谈判。最后,以低于往年价格的10%,谈下了。”
他弹了一下舌,清脆地“TA”一声,得意道:“一战成名。”
回想起来,也就是从那时开始,陈一诺在天峻内部站稳脚跟。同时,媒体上开始出现他的正面报道。可他的初露锋芒慢慢引起了公司内外关注。大家私下开始把他跟陈宗礼放在一起比较。于是,“太子”和“养子”谁成为天峻继承人的猜测四起。
王之初又问:“听起来,陈宗礼对你很不错。”
“是啊。”陈一诺怅然,“要不是他,我可能在某场赛车里被撞死,或者在某条巷子里被打死……”
“当年,我真能为他上刀山下火海。”
王之初喃喃:“你把他当亲哥,他却把你当作威胁,还把你赶出国,难怪……”,难怪这些年你们一直冷战,王不见王。
陈一诺怅然道:“他把我当威胁还好了呢……”
“在他眼里,我不配当他的敌人,连跟他站一起都不配,我只是需要他庇护的人之一。”
“所以……那时候,他让我离开,我才那么难以接受。”
陈一诺脸色从刚刚的苍白,逐渐恢复正常。他手指一挑,燃尽的烟蒂划出一条完美的抛物线,落到垃圾桶。
陈一诺双手搭在西装衣领上抖了抖烟味:“我可以了,走吧。”
王之初烟还抽剩半根,慌忙把烟丢掉,一头雾水地看着陈一诺潇洒的背影。
喃喃道:“操……这就……就好了?”
……
LS酒店三大卖点:四大家族李家宏发集团旗下、全港唯一一家有赌牌的六星级酒店以及拥有全港海拔最高的“高台餐厅”。
坊间传闻,这家在港城享负盛名的高台餐厅,最初是李家纯女儿李思维提议设计的。
一般来说,顶层大多会设置成无边泳池。但为了让顾客体验极致观景,李思维打破常规,建议在酒店顶楼打造一家餐厅,设计上故意让餐厅往大楼主体外飘出十几米。
地面的人抬头往上看,飘出的部分,惊险的宛如跳水比赛用的高空跳台,于是命名为:高台餐厅。
担心不够惊险,她还让设计师把地板改成了钢化夹层玻璃。越靠近高台的座位,越能体验悬浮在几百米高空,把港城景色踩在脚下的刺激。
有时候,顾客用餐时,不慎掉落刀叉,猛然低头往下看,脚下几百米悬空的视觉冲击,会让对方产生极速下坠的错觉。
这惊险又刺激的设计,像极了生意场。
也不太一样,陈一诺想。
这里最多是精神伤害,但做生意,一个不小心,真的会万劫不复,死无全尸。
陈一诺突然很好奇,不知道刚才陈宗礼在这里谈判时是什么心情。
身旁的王之初身体僵硬,明显是恐高,他骂道:“莫多里这个老头,口味也太重了吧!谈判故意选在高台餐厅,还故意挑了最恐怖的区域。”
“坐在这里,脑子哪里想的谈判啊,只想活着这走出餐厅吧。”
陈一诺脸上毫无波澜,他低声道:“老头子喜欢极限运动,所以爱用一些小手段影响谈判方,方便他主导谈判。你别往下看就行了。”
言语间,他们已经走到莫多里身旁,陈一诺露出一个明朗的微笑,主动伸出手跟对方热络地打了招呼:“莫多里先生,闻名不如见面。”
接着,他故意用力踩了踩脚下的玻璃。玻璃颤了颤,发几声出闷响。听见声响的客人和王之初都吓一跳,忍不住剐了他一眼。
陈一诺假装没看见,恭维道:“您真会挑地方,这里也太刺激了。”
莫多里摸了摸下巴的胡须,自我调侃道:“哎呀,你们年轻人,脑筋比我清醒,我老了,来这种地方才能勉强打起精神……快坐下,我们速战速决。”
作为传媒大亨,莫多里这只老狐狸算盘打得响。一天跟三家被收购方谈判,还想速战速决,不是早就心有所属,就是跟对手玩心理战。
陈一诺的年纪都能当他孙子,面对莫多里这些出其不意的招数却一点不怵。
他坦然:“莫多里先生,几十亿的东西,怎么能速战速决呢?还是得从长计议。”
做生意讲究臭味相投,莫多里本来对这位“空降”谈判的陈一诺颇有微词,但看他年纪轻轻,自信张扬的性格,心中莫名透露出些许好奇。
坐下后,他没给一点缓冲期,直接开门见山问道:“听说你们跟奥莱集团有接触过,是没谈拢么?”
众所周知,莫多里在传媒领域最忌惮的对手就是奥莱集团。
莫多里说这句话的时候,王之初正打算悠闲地看餐牌点单。老头子问完第一个问题,他直接梗住!
他默默看了眼陈一诺,死脑子全是疑问:他们打算接触奥莱的事,老头子怎么知道的?这下子是不是要完了呀?
这么想着,他默默咽了口口水,把开餐牌慢慢放回原位,双手搭在膝盖上,不敢动了。
陈一诺脸色瞬间变得非常严肃:“莫多里先生,我请允许我澄清一下。”
“我们繁星TV从来没考虑过和奥莱合作,你一直是我们唯一的选择!”
“我不清楚你的消息从哪里来,但如果没有我跟奥莱谈判的证据,你还是别信了。搞不好是竞争对手放出来的假新闻。”
王之初那颗跳到嗓子眼的心,这才缓缓落下。
还好陈一诺有先见之明,放了奥莱的“鸽子”,没去见面!如果他真的去跟奥莱见面,那今天的谈判可以结束了。
莫多里沉思一瞬,外国人鼻梁高挺,目光审慎地打量眼前的年轻人,很快“呵呵呵”假笑了几声:“是嘛?那可能是误会,我们继续……”
……
莫多里开门见山的质疑,让陈一诺突然想起上辈子的往事。
当时,一星集团遇到现金流周转问题,打算出售繁星TV以换取一线生机。最开始,陈一诺的第一意向就是传媒大亨莫多里。没想到,吴奇先一步联系了奥莱集团,还说奥莱对繁星TV非常感兴趣。
出于信任,陈一诺先答应跟奥莱见面。没想到,这是吴奇给他下的一步“死棋”。
刚开始,跟奥莱的谈判相当顺利,谈判后的两周,那边以老板出差为由,迟迟没跟他们签署备忘。等陈一诺按耐不住杀上办公室,才发现那个叫“奥莱”的人,由始至终都是假冒的。
真正的奥莱,一直在R国滑雪,从来没有收购繁星的意向!情急之下,陈一诺只好再联系莫多里补救,可对方完全没有回应。
如今想来,吴奇大概在他们跟奥莱初次见面时,就把繁星TV被奥莱收购的“假消息”透露给了莫多里,断了他的后路。
上辈子,陈一诺察觉问题,回头质问吴奇。可这吃里扒外的“二五仔”早就不知所踪了。
因为上辈子这样的一段过往,重生后,他第一时间抓住吴奇,放了奥莱的“鸽子”,转头找莫多里谈判。
明明已经如此果断,莫多里还是听到了风声。
陈一诺了解吴奇,单凭吴奇一个人的脑子,他绝不可能编织出那么环环相扣的连环计。
他心里确定,吴奇背后,肯定有金主。
到底是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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