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建国醉得不轻,抹了一把脸闻了闻才反应过来,连忙像扔垃圾一样嫌恶地扔开安澈。
他气得骂娘,手指没准头地指着安澈身旁的旧桌子,恶狠狠地,“小.逼崽子,给老子等着,洗干净了再来收拾你!”
说完他就摇摇晃晃踏出门槛,往院子里的水池走去。
那水池是安建国用在水泥厂打工时偷来的水泥筑成的,长四米,宽两米,深一米。
如果失足掉进去,正常成人不会有生命危险。
但要是一个酩酊大醉的醉汉,溺死则合情合理。
冬日里的清晨,难得一见的好天气,和煦的晨光透过云层洒向大地,天边的云霞和这小小的院子都被染成了绚丽的金黄。
和站在昏暗堂屋里,身形单薄衣着破烂的青年形成了鲜明对比。
安澈就那样静静地立在阴暗里,注视着躬在水池边洗脸的安建国。
他眉眼冰冷,浅褐色的瞳仁在昏暗的光线下犹如暗中窥伺的兽瞳,危险、凶残、令人胆寒。
凭什么安建国那样的畜牲都能生活在暖阳之下!而他,一生谨小慎微隐忍退让,从来没有伤害过任何人,却只能一生阴郁满含屈辱地去死!
该死的从来都不是他,而是那些害他的人!
既然上天给了他一次重生的机会,那么这一世,也该轮到他站在阳光底下了。
安澈抬手缓缓擦干净唇角,操起桌上的搪瓷茶缸,走向庭院。
“妈的!”安建国一边捧起水洗脸,一边咒骂,“臭婆娘,给老子生了这么个赔钱货,你们母子俩当初怎么不一起死在医院!逼崽子吃老子的喝老子的,还净给老子添堵!还敢从李光棍那儿跑了出来,害老子到手的钱都他妈飞了!操!看老子不弄死……”
砰!
高高抡起的茶缸猛地砸在安建国后颈。
他被钝器震得脑子发懵,迟缓地转过身,手指颤抖着抬起来,“你......”
然后眼前一黑,身体后仰倒进了水池里。
巨大的水花溅湿了安澈单薄破烂的衣裤,刺骨的寒冷在全身蔓延,他脸上却绽开一抹淡淡的笑意。
他静静看着沉到水底的安建国,上一世这天的场景缓缓浮现在眼前——
安建国一周前收了五万块,把他卖给隔壁镇的老光棍。他抵死不从,对方见他还未成年,又怕闹出人命,就把他放了,钱也被那老光棍要了回去。
安建国当天就狠狠揍了他一顿,这几天又连续输钱,在外面彻夜买醉,一早回来见他没有准备早饭便对他拳脚相加。
打得他遍体鳞伤都还不解气,干脆抡起桌上的茶缸疯狂砸他脑袋,他抬手遮挡不及,后脑勺生生被砸出翻飞的血肉,要不是有人路过阻止了安建国,他那天一定会被活活打死。
后来他缝了几十针,一整个寒假都频繁往卫生院跑。即使之后伤口愈合了,可一遇到阴雨天气就头痛欲裂,留下了永远无法根除的后遗症。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安澈立在原地纹丝未动。
直到昏迷中的安建国四肢开始本能地轻微挣扎,他又看了一会儿,才忍着对水的恐惧,一把揪住安建国的衣领,把人拎起来靠坐在水池一角。
然后从容进屋,开始收拾东西。
他得离开这儿,去江城。
此时的他刚满十八岁,距离安家人找上门,还有一年。距离安云洛收买安建国打算强.暴他,也还有半年的时间。
足够他遍张罗网了。
临走时,安澈瞥了一眼远处走来的路人,点燃打火机扔进他住了多年的柴房。
***
深夜,江城,安家别墅外。
寒风呼啸,安澈衣衫单薄地立在围墙边,眼眸微眯,像猎人注视猎物那样,寂静而冰冷地注视着二楼左侧亮着暖光的房间。
窗户上的剪影毛茸茸的,能看出室内的人正穿着暖和的睡衣,似乎正好心情地坐在窗边,一边讲着电话,一边喝着牛奶。
那牛奶一定是温热的,精准的42度。
多了一度少了一度,娇贵的安小少爷都是不肯喝的。
前世,安澈因为给安云洛送了一杯45度的牛奶,被亲生父亲狠狠甩了一巴掌。
“洛洛肠胃虚弱,太冷太热都会让他难受,你进安家三天了还不知道吗?还是说你就是故意的?就因为洛洛昨天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让你吃了虾肉引起过敏,你就伺机报复?我看你是这些年在外面缺少管教,才养成了这样恶毒的性子,真是让我失望!去门口站着反省,想不清楚,今晚不准睡觉!”
算起来已经过去三年了,可父亲的厉喝并没有随着时间的推移被淡忘,相反每次回忆起来都言犹在耳。
那些卑躬屈膝隐忍退让的日子,也仍旧历历在目。
年轻的猎人皮肤白皙,长相秀美,却眼神危险,气质冷冽。夜风袭来,犹如风过雪川,让人战栗。
可当他缓缓弯起眼睛,漂亮的桃花眼里盛满乖顺和纯真,看起来又柔和无害。像极了一朵乖巧柔弱的小白花。
“我们很快会再见的。”安澈花瓣一样的嘴唇微微阖动,清甜的嗓音低吟,“晚安,我蛇蝎心肠的弟弟。”
室内,安云洛穿着毛茸茸的白色兔耳睡衣,放下喝了一半的温牛奶,脸颊红红的,活像一只害羞的小兔子。
他一手握着手机,一手捂住扑通乱跳的心脏,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乖巧甜美,“晚安,沉风哥哥。”
***
半月后,城郊西山。
清晨五点半,天蒙蒙亮,能见度极低。
安澈一身廉价运动装,抱臂倚在山亭的廊柱下,居高临下地睨着长长梯道尾端快速移动的反光条。
很快,一个穿着定制登山服背着登山包的中年男人,穿透浓重的夜雾,出现在安澈的视野范围之内。
来人是他的亲生父亲,安怀远。
安家曾经只是个小门小户,在江城经营着几家超市。但安怀远自小便有商业头脑,大学毕业就创立了安心日化,仅用了五年时间就将安心日化做到了行业第一,与生物制药领域的领头羊霍家平起平坐,成功跻身江城六大豪门之一。
不知是不是在商场厮杀了一辈子,做了不少亏心事,安怀远人到中年突然开始信佛了,每逢初一都会徒步几小时登上西山,到山顶的西山寺上第一柱头炉香。
今天正好腊月初一。
眼看安怀远走近,安澈背上双肩包,出了山亭。
路上,两人保持着不近不远的距离前行。
走到临近山顶的悬崖栈道时,天已经快亮了。
安澈随意靠在围栏上休息,顺手从包里摸出一瓶水,等到安怀远从他面前走过,瓶身从手里滑落,掉入万丈深渊。
安怀远下意识扭头看了一眼,安澈适时迎上他的视线,弯起眼睛乖巧道,“叔叔,请问您有带多的水吗?我想跟您买一瓶。”
安怀远道貌岸然,对外向来以和善示人,近年来他开始到处做慈善,一是为了心安,二是他很享受那些蝼蚁一般的人对他感恩戴德。所以他自然很乐意小施恩惠。
何况眼前这个小孩乌发柔软,白净漂亮,一双澄澈的眼睛扑闪扑闪的,乖得毫无攻击性。
“稍等。”安怀远从登山包里拿出一瓶矿泉水递给安澈,慈眉善目道,“一瓶够吗?不够我这儿还有。”
“够了,谢谢您。”安澈感激地朝他微微鞠躬,然后拧开瓶盖,这才注意到瓶身的Logo,“Antipodes,30块一瓶。”
他轻轻吸了口气,盖上瓶盖,嗓音怯怯道,“不好意思,我还没喝,可以还给您吗?”
安怀远看着青年涨红的脸,瞬间了然,和蔼地笑起来,“没事儿孩子,喝吧。送你的。”
安澈抿了抿干裂的嘴唇,盯着矿泉水瓶犹豫了许久,又才打开瓶盖,一口气喝了一半。
“谢谢您,我没带现金,方便加个微信吗?我转给您。”他用袖子擦了擦嘴角说。
安怀远大方摆手,“不用,一瓶水而已,对我来说不算什么。”
他打量一下安澈,“但对你来说,恐怕就是一套衣服的钱了吧?”
青年似乎被戳中了某个地方,自卑地垂下眼睫,声音很低,“您猜得没错。我这套衣服,刚好30块。”
安怀远向来喜欢乖孩子,这孩子跟洛洛一样非常乖巧,又长得漂亮,看一眼就让人赏心悦目。
但他和洛洛又有所不同,他看起来要柔弱许多。即使穿着宽松的运动服,看不出身材,但悬崖上的风一来,就能看到他衣裤空荡荡的,好像随时都会变成风筝飞走似的。
当然除了柔弱,还有个根本的不同点。
洛洛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天之骄子,娇贵极了。而这孩子太穷了。
穷人就这样,总是舍不下自己那点可怜的自尊。
但其实面对这孩子,安怀远无意炫富,只是这些年优越惯了,不太会考虑蝼蚁的感受,也更不可能因为伤了蝼蚁的自尊心而致歉。
所以他拍了拍安澈的肩膀,随口道,“走吧,天快亮了,再晚就赶不上烧头香了。”
安澈低着脑袋“嗯”了一声,默默跟上。
走到寺庙门口的时候,他突然对安怀远说,“叔叔,您等我一下,我去找人换现金。”
安怀远笑着摇了摇头,不再管那孩子不值一钱的自尊心,径直往大殿走去。
六点,头香仪式正式开始。
安澈站在人群中,冰冷地注视着在佛前上第一柱香的安怀远。
看着他虚伪又虔诚地跪下,嘴里念念有词。
安澈想起前世在安云洛的设计下,安怀远处处维护安云洛,对他动不动就打骂体罚,没有给过一丝好脸色。
甚至在安云洛拿出伪造的亲子鉴定书时,安怀远毫不犹豫就将他扫地出门,还授意媒体大肆报道,一夜之间让他从全城艳羡的豪门真少爷沦为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生怕给他留下一条活路。
那时的安澈虽然懦弱,但到了那一刻也很清楚,安怀远并非不知道那鉴定书是假的,只是他需要的安家继承人不是处处让他丢脸的自己,而是永远乖巧优秀,上得了台面,攀得了权贵的安云洛。
对安怀远来说,像安澈这样既不能给安家带来利益,又不能给安家谋个好名声的废物,活着就是他人生的污点,所以安怀远从不在意他的死活,甚至觉得死了倒还清净了。
所以父亲,您还真是个唯利是图的商人啊。
像您这样的人,求神拜佛,恐怕也没什么用吧?
安怀远莫名觉得后背发凉,拜完起身时忍不住朝后面看了一眼——除了拥挤的香客,似乎没什么异样。
安澈低笑一声,从人群中抽离出来,手里的半瓶水随手扔进垃圾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西山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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