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的风是被春光焐软的,拂过光秃秃的柳枝时,带着点黏乎乎的暖。图书馆后墙的爬山虎刚冒芽,嫩得像浸了水的翡翠,卷着尖梢往砖缝里钻,像群好奇的小兽在窥探。玉兰花苞在枝头鼓得圆圆的,青绿色的壳裹着饱满的白,指尖轻轻一碰就能感觉到里面柔软的肉,像揣着颗害羞的月亮,只等某个午后的暖阳,就肯把自己摊开成朵云。
苏晚坐在图书馆三楼靠窗的位置,笔尖在笔记本上划着浅痕。阳光透过双层玻璃斜斜切进来,在摊开的《人间词话》上投下菱形的光斑,随着风摇摇晃晃,像只打瞌睡的蝴蝶。对面的林深正对着电脑轻笑,指尖在键盘上跳跃的节奏轻快得很,嗒嗒声混着窗外的鸟鸣,倒像支春天的序曲。
她偷偷抬眼时,看见他额前的碎发被阳光染成浅金,垂下来刚好遮住眉骨。他在看的文档页面上,除了密密麻麻的公式,还嵌着张手绘的草图 —— 歪脖子树底下靠着座小房子,屋檐下挂着串风铃,旁边用小字标着 “水帘图书馆”。苏晚想起上周他说的,物理系有个跨专业合作项目,要去南方乡村设计图书馆,当时他眼里的光,亮得像把星星揉碎了撒进去。
“在写什么?” 林深忽然抬头,目光撞进她来不及收回的视线里,像颗石子投进春水,漾开圈浅淡的笑,“笔尖都快戳破纸了。”
苏晚慌忙低下头,笔记本上不知何时画了串歪歪扭扭的樱花,花瓣圆滚滚的,像颗颗纽扣。“没、没什么。” 声音细得像蛛丝,指尖划过纸面时,带起阵微麻的痒,“在想樱花什么时候开得最盛。”
林深的键盘声停了,屏幕右下角弹出的天气预报被他随手拖到一边:“周末应该正好,樱花园的早樱开了三成,管理员说这周末会是盛放期。” 他把鼠标移到那张樱花照片上,是上周路过樱花园时拍的,粉白的花瓣沾着晨露,“想去看看吗?”
苏晚的心跳漏了半拍,像被风掀起的书页,哗啦啦乱响。她想起去年深秋的银杏道,他举着相机追着落叶跑,镜头里却总把她也框进去。当时他说 “银杏叶的脉络像乐谱”,她笑着接 “那樱花大概是休止符”,没想到现在,这休止符真要落在他们的故事里了。
“想。” 她抬起头,眼里的光比屏幕上的樱花还亮,“想和你一起去。”
周末的樱花园果然像被打翻的胭脂盒,粉白的花潮从入口处漫进来,沿着小径铺向深处。穿汉服的姑娘举着团扇站在花树下,孩子们追着飘落的花瓣跑,笑声惊飞了枝头的麻雀,扑棱棱的翅膀带起阵花雨,落在苏晚的发梢上。
林深牵着她的手穿过人群,指尖微微用力,每次遇到拍照的人群,都会把她往自己这边带半分,掌心的温度透过相握的手指传过来,像握着个小小的暖炉。“小心脚下。” 他低头提醒时,发梢扫过她的额头,带着点洗发水的清香,混着樱花的甜,在鼻尖萦绕成团温柔的雾。
苏晚踩着他的影子往前走,看见他背包侧袋里露出半截樱花味的护手霜,是上周她在超市念叨 “风一吹手就干” 时,他悄悄放进购物篮的。当时她还笑他 “大男生用这个”,他却认真地说 “物理系的手也需要保护”,逗得她笑出了声。
“这边走。” 林深忽然拐进条不起眼的岔路,路口被两丛连翘挡着,鹅黄色的花瓣像串小铃铛。走进去才发现里面别有洞天 —— 两排樱花树长得格外茂密,枝干在头顶交织成粉白色的穹顶,阳光穿过花瓣的缝隙,在青石板路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斑,像撒了把碎钻,被风一吹就晃个不停。
“上次踩点发现的秘密基地。” 他转过身,眼里的得意像偷到糖的孩子,“上周来拍资料时,管理员说这里是晚樱,开得比外面晚两天,人也少。” 他从背包里拿出相机,黑色的机身被阳光照得发亮,“站到那棵歪脖子树下去,花团最密的地方。”
苏晚走到树下,花瓣落在肩头时,像被谁轻轻拍了拍。她有些拘谨地攥着衣角,看见林深正弯腰调整相机参数,睫毛垂下来,在眼睑下方投出片浅影,侧脸的线条被阳光勾勒得很柔和,像水墨画里的留白。
“别紧张,自然点就好。” 他抬起头,镜头后的眼睛弯成了月牙,“想想去年银杏道,你笑起来的时候,连落叶都在镜头里跳舞。”
那句话像把钥匙,打开了记忆的闸门。去年十一月,他也是这样举着相机,在漫天飞舞的银杏叶里,喊她 “往这边看”。当时她不小心踩到块松动的地砖,踉跄着扑进他怀里,闻到的就是现在这股淡淡的松木香,混着阳光晒过的味道。
“对,就这样。” 林深的声音带着笑意,快门声轻得像蝴蝶振翅,“风吹过来了,别动 ——”
苏晚迎着风抬起头,看见粉色的花瓣在眼前旋转飘落,像无数只停不下来的蝴蝶。林深举着相机后退半步,想把这画面全装进去,却没注意脚下的树根,踉跄着差点摔倒。苏晚伸手去扶他时,两人撞在一起,相机 “咔嗒” 一声,拍下了张歪歪扭扭的合影 —— 她的发梢缠着片花瓣,他的眼镜滑到鼻尖,两人的眼里都盛着惊慌,却又在看清彼此的瞬间,漾开了藏不住的笑。
“删掉删掉。” 苏晚抢过相机,脸红得像熟透的樱桃,却在看到照片时停住了手。画面虽然歪,却把漫天飞舞的花瓣和两人眼里的光都留住了,像幅被风吹乱的画,却有种说不出的生动。
“别删。” 林深的指尖覆在她的手背上,温热的触感让她心跳漏了拍,“我觉得很好,比刻意拍的还好看。” 他的指腹轻轻划过屏幕,停在她发梢的花瓣上,“你看,这片花瓣的位置多巧,像颗粉色的星星。”
苏晚低头时,看见他的手背上有道浅浅的疤痕,是去年在实验室做实验时被划伤的。当时她去送借的《雪国》,正好撞见他被师兄拉去处理伤口,鲜血渗过纸巾的样子,让她攥着书的手指都泛了白。后来她在他的笔袋里偷偷塞了创可贴,上面印着小猫图案,第二天他遇见她时,耳尖红红的,说 “谢谢”。
“换我给你拍。” 苏晚把相机背带挂到脖子上,沉甸甸的机身压得锁骨有点痒。林深很配合地站到花树下,白衬衫的袖口卷到手肘,露出小臂上淡青色的血管。风掀起他的衣摆时,她忽然想起第一次在图书馆见到他的样子 —— 也是这样件白衬衫,袖口沾着点墨水,正低头在《雪国》的借阅卡上签字,侧脸的轮廓在台灯下像尊雕塑。
“笑一笑嘛。” 苏晚举着相机,镜头里的他有点拘谨,像被老师点名的学生,“你平时给我拍的时候,不是挺会指导的吗?”
林深被她逗笑了,眼角的细纹里盛着阳光,抬手扯了扯衬衫领口,动作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紧张。就在这时,阵风吹过,漫天的花瓣像被惊动的蝴蝶,纷纷扬扬落在他的肩头、发梢,甚至睫毛上。苏晚下意识按下快门,把这瞬间定格成永恒 —— 逆光里,他的白衬衫被风吹得鼓鼓的,像只欲飞的鸟,睫毛上的花瓣随着眨眼轻轻颤动,眼里的光比漫天的樱花还要温柔。
两人坐在长椅上分享便当时,林深从保温盒里拿出两个饭团,海苔还带着点脆,是金枪鱼玉米馅的。“食堂阿姨特意多放了玉米。” 他把其中一个递给她,“知道你喜欢甜口的。”
苏晚咬了一口,米粒的软糯混着玉米的甜,在舌尖化开时,忽然看见他背包里露出个小小的布偶,是只穿着冲锋衣的小熊,耳朵上别着片樱花形状的贴纸。“这是……”
“我妹妹缝的,” 林深把小熊拿出来,耳朵上的贴纸被他摸得有点卷边,“她说‘哥哥去看樱花,要带个见证者’,还非要给它缝件和你同款的米色围巾。” 小熊的围巾果然是米白色的,针脚歪歪扭扭,却看得出来很用心。
苏晚想起他手机屏保里那个扎马尾的小姑娘,举着奥数奖状笑得一脸得意。上次视频时,她不小心入了镜,小姑娘在那头喊 “嫂子好”,吓得她差点把手里的热可可泼在键盘上,而林深只是笑着把镜头移开,耳尖却红得像熟透的樱桃。
“她很可爱。” 苏晚戳了戳小熊的脸颊,布料软软的,像棉花糖,“手艺比我好,我连针都穿不进去。”
“她从小学手工,” 林深看着小熊,眼里的温柔像融化的春水,“上次视频还说,等我们回去,要给我们缝对樱花形状的钥匙扣,说‘这样就能把哥哥和嫂子绑在一起了’。”
“谁、谁是嫂子啊……” 苏晚的脸瞬间红透,低头假装专心啃饭团,耳朵却竖得高高的,生怕漏听了他接下来的话。
林深没接话,只是从背包里拿出个深蓝色的丝绒盒子,推到她面前,盒子上还系着根粉色的缎带,打了个歪歪扭扭的蝴蝶结。“给你的。” 他的声音有点闷,耳尖在阳光下发红,像被樱花染过,“本来想找个更正式的场合,但是……”
苏晚解开缎带时,指尖有点抖。盒子打开的瞬间,条细细的银链躺在黑色的丝绒上,链坠是片小巧的银杏叶,边缘被打磨得很光滑,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她轻轻拿起银杏叶,背面刻着的小字在光线下清晰起来 ——“2023.11.12 声波共振频率 520Hz”。
“美术馆那天,” 林深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飘落的樱花,“你撞进我怀里时,墙上的声波图案刚好跳到这个频率,我偷偷记了下来。” 他指着银杏叶背面的刻痕,“这是声波的波形,我找银匠师傅刻上去的,有点抽象,但……”
苏晚的心跳忽然像被什么东西攥住了,又酸又软。她想起那天的美术馆,莫奈的《睡莲》前,她蹲下去捡片被风吹落的银杏叶,起身时撞进个坚实的胸膛。那人手里的画册掉在地上,扉页上的银杏标本滑出来,叶脉清晰得像幅地图。
“这片叶子很美。” 当时他弯腰捡画册,声音清冽得像山涧的泉水,“像被秋天吻过的痕迹。”
后来她才知道,他那天是去看物理展的,却在路过银杏林时,忍不住捡了片叶子当书签;后来她才发现,他总爱在图书馆三楼靠窗的位置看论文,手边总放着本《雪国》,扉页上的借阅卡上,她的名字旁边,紧跟着他的;后来她才明白,那些看似巧合的遇见,其实都是他藏了又藏的心意。
“我很喜欢。” 苏晚的声音有点发颤,指尖抚过那些凹凸的刻痕,像在触摸那段被声波记录下来的时光,“比任何礼物都喜欢。”
林深接过项链,指尖穿过她的发间,动作轻柔得像怕碰碎的琉璃。冰凉的银链贴上后颈时,她忍不住缩了缩脖子,他的指尖不小心擦过她的皮肤,带起阵微麻的痒,像有羽毛轻轻扫过。“戴好了。” 他低头时,呼吸拂过她的耳廓,带着樱花的甜香,“比我想象中好看。”
苏晚抬手摸着胸前的银杏叶,阳光透过叶片的镂空处,在锁骨上投下小小的光斑,像颗会发光的星星。她忽然想起跨年那晚,他也是这样,把围巾绕在她脖子上,动作里带着点笨拙的认真,仿佛在完成一件无比重要的仪式。
离开樱花园时,夕阳把天边染成了金红色,樱花的花瓣被镀上层金边,像燃烧的火焰,却又温柔得让人舍不得移开眼。林深牵着她的手往出口走,影子被拉得很长,在青石板路上紧紧依偎,像幅不会褪色的剪影。
路过那棵歪脖子树时,他忽然停下脚步,脚尖踢着地上的花瓣,像个犹豫着要不要说出秘密的孩子。“苏晚,” 他开口时,声音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颤,“有件事,我想跟你说很久了。”
苏晚的心跳骤然加快,像被敲响的鼓,震得耳膜嗡嗡作响。她看着他被夕阳染红的侧脸,看着他眼里闪烁不定的光,忽然有种预感,像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
“毕业以后,我打算去南方。” 林深的目光落在远处的花潮上,声音轻得像飘落的花瓣,“就是之前跟你说的那个乡村振兴项目,在浙西的一个小山村,需要设计一座乡村图书馆。” 他从口袋里摸出张草图,是用铅笔勾勒的,歪脖子树下靠着座玻璃房子,屋檐下的水帘正落在青石板上,溅起圈小小的水花,“我想把它建成我们都喜欢的样子,有大大的落地窗,能看见满山的竹林,下雨时能听见水帘落在石头上的声音,像首天然的白噪音。”
苏晚的手指微微收紧,相握的手心沁出了薄汗。她想起他无数个泡在设计院的夜晚,电脑屏幕上的图纸改了又改,咖啡杯换了一杯又一杯;想起他跟她描述图书馆的样子时,眼里的光比跨年的烟花还要亮;想起他说 “想让山里的孩子也能像我们一样,在阳光和书香里长大” 时,语气里的认真和向往。
她知道这个项目对他有多重要,那是他藏在公式和图纸背后的梦想,是他读物理系却辅修建筑学的原因,是他每次提起时,都忍不住挺直腰杆的骄傲。
心像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有点疼,像被针扎过的气球,慢慢瘪下去。但看着他眼里的光,那点疼又渐渐被温柔取代 —— 她怎么能让那束光熄灭呢?怎么能让他因为自己,放弃心心念念的远方呢?
“听起来很美。” 苏晚抬起头,眼里的失落被她悄悄藏进微笑里,像把落满樱花的伞,“有竹林,有水帘,还有歪脖子树,简直是从诗里走出来的图书馆。”
林深的眼里闪过一丝惊讶,随即是更深的犹豫,像掀起的衣角又被悄悄抚平:“可是…… 那里很远,条件可能也没城市里好,而且……”
“而且什么?” 苏晚替他说出后半句,声音里带着点故作轻松的调侃,“怕我受不了山里的蚊子,还是怕我抢不到靠窗的位置?”
林深被她逗笑了,眼角的愁云散了些,却依旧紧锁着眉头:“我查过天气预报,那里的雨季很长,怕你会想家;而且山路不好走,你晕车……”
“我可以提前吃晕车药,” 苏晚打断他,手指轻轻捏了捏他的掌心,“雨季的话,我们可以在图书馆里养盆茉莉,下雨的时候,花香混着书香,想想都觉得美好。至于想家……” 她看着他的眼睛,认真得像在许下一个誓言,“有你的地方,就是家啊。”
林深愣住了,眼里的光一点点亮起来,像被点燃的星火,从微弱到璀璨,最后映得整个瞳孔都闪闪发亮。他忽然用力抱住她,手臂收得很紧,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下巴抵在她的发顶,声音带着点哽咽:“我还以为…… 你会不想等。”
“傻瓜。” 苏晚回抱住他,指尖穿过他的发间,感受着他微微的颤抖,“你说过的,图书馆要有个靠窗的位置,放两把椅子,一把给你看图纸,一把给我读诗。我怎么会不等呢?”
夕阳的金辉穿过漫天飞舞的樱花,落在他们相拥的背影上,像给这个春天镀上了层永恒的温柔。苏晚闭上眼睛,闻着他身上的松木香,混着樱花的甜,忽然觉得,这个春天的樱花,开得格外久,也格外甜,像他们藏在时光里的约定,轻轻一碰,就漫出满世界的温柔。
林深忽然松开她,从背包里拿出个小小的玻璃瓶,里面装着半瓶樱花花瓣,是刚才在秘密基地捡的,粉白的颜色像被阳光吻过。“给你,” 他把瓶子递给她,瓶盖是只小熊的形状,和那个布偶是同款,“等我到了那边,会每周给你寄一片当地的叶子,银杏、枫叶、竹叶…… 等瓶子装满了,我就回来接你,好不好?”
苏晚接过瓶子,阳光透过玻璃照进来,花瓣在里面轻轻晃动,像个被封存的春天。“好。” 她看着他眼里的光,那里面有对未来的憧憬,有对梦想的执着,更有对她的珍视,“我会在图书馆三楼靠窗的位置等你,把那些叶子夹在《雪国》里,等你回来一起看。”
风吹过樱花园,带来最后一阵花雨,落在他们的发梢、肩头,像无数温柔的吻。苏晚知道,暂时的离别不是结束,而是另一段旅程的开始 —— 他会带着他们的梦想,在南方的竹林里建起一座会下雨的图书馆,而她会带着这片被封存的春天,在时光里慢慢等待,等那些来自远方的叶子填满瓶子,等他回来,一起坐在靠窗的位置,看雨,看海,看岁岁年年的樱花,像他们约定的那样,把每个平凡的日子,都过成诗里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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