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怀章眸光冷冽,扫了他一眼,依旧沉默。一会儿,把画好的脸谱晾在一侧置物架上,转而从一旁的掸瓶中抽出一根细长的藤条。脚步沉稳地向前踱去,随之而来的压迫感逼着李凤梧屏气凝神,不敢稍动。
当目光触及那根藤条时,凤梧满脸骇然地望向师父,身体不自主地又往后靠了靠,几乎跪坐在了脚上。起伏的胸口带动着嘴巴微微张启,似有无声的哀求溢出,却又立刻被咬紧在苍白的唇线之间,慢慢暗下目光,最终一言未发。
“啪!”
没有开场,没有序章,藤条御风而下,带起一声尖利的呼啸,李凤梧像是躲避这刺耳的呼啸声,本能的把头别向一侧,独留微弓的脊背承受未知的疼痛。
“呃……”
一声压抑不住的痛哼从凤梧齿缝间挤出,他整个人猛地向前扑去,双臂不自主地撑在地上,避免身体栽倒。白色的T恤衫上留下一道抽痕,单薄的背上一道灼热的红痕迅速浮现,火辣辣地疼。
李凤梧从未体验过独属于自己的藤条管教,对于这样的疼痛,他是陌生的、恐慌的,他不知道同样是细条状的东西,打在身上为什么藤条似乎比毛竹板子疼的厉害。
“啪!”
不待他仔细品味,第二下又呼啸而下。李凤梧像惊弓之鸟一样绷紧了肌肉,泛白的指节微曲,像是要抓紧地面借力一样。纵然心里已做好准备,但当藤条落下时,痛呼声还是冲破喉咙。
“唔……”
第三下落下,虽然已经极尽所能的抿紧双唇,痛哼声还是从紧咬的牙关间冲出。原本向后梳起的背头,随着身体的抖动,散落了几缕碎发荡在额前,明亮的眼底蒙上了一层雾气,轻煽的鼻翼趁着扬鞭落鞭的缝隙调整错乱的呼吸。
“为什么打你?!”林怀章终于开始训话,声音冷硬。
“因为……”一开口,李凤梧便吓了一跳。方才咬牙忍得太狠,两侧牙关骤然一松,双颊竟酸麻僵硬得不受控制,连带声音都滞涩嘶哑。他慌忙吸了口气,强压下喉咙里的颤抖,低声答道:“因为……您警告我不准搞小动作,我……我不听说教……我打电话给两边的演出经理调整了演出时间……”
“你还知道呀?!我让你阳奉阴违!跟我玩表里不一!”林怀章厉声斥道,手中的藤条再次撕裂空气,一下狠过一下,挟着风声重重落下。
“啊……唔……”
突然的疼痛让李凤梧忍不住痛呼,旋即又咬紧嘴唇强行咽回喉咙,只余下破碎的呜咽。
连续几下又快又狠的抽打,让李凤梧的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细长的手指在地上胡乱地扣抓着,似乎要把油泼般的疼痛发泄出来一样。
“还有!”六七下后,林怀章停了手,接着训问。
“是……”李凤梧调整着呼吸开口答道:“我不……不该在后台违逆您……不顾形象……强行登台……”
话音刚落,身后的藤条便又咬了上来,由于隔着衣服,看不到鞭痕,藤条悉数落在后背的上半段,鞭痕交错着重叠着,殷殷地渗着血,白色的T恤上现出星星点点血迹,不细心观察,竟也看不太清。
李凤梧摇摇晃晃的跪着,双手青筋暴起死死掐住双腿,低垂着头,腮后微鼓,像是能听到紧咬牙关的‘咯咯’声。林怀章居高临下看不到徒弟五官拧在一起的表情,只看到两鬓和脑后发丝间晶莹的汗珠。
林怀章并不虐打,五六下后便停了手训道:“从小到大你比凤鸣懂事,但在这件事上,你还不如他识大体,他都能想的明白,乖乖地受罚,你倒上蹿下跳左拦右挡搅局,你还有点当兄长的样!”
“是……”李凤梧咽下后背的灼痛,低低地回了一句。
刚才的急痛逼出满眼热泪蒙住了双目,不愿让师父看到他满眼噙泪的样子,便想着用力眨眼把眼泪挤出眼眶,再轻轻甩头把泪滴甩掉。不曾想泪水不足成滴,用力眨眼不但没把眼泪挤出眼眶,反倒沾到睫毛上,睫毛上下煽动,把泪水扯碎,小小的泪珠如晨露般挂在睫毛上,配上潮红的小脸、齿痕明显的嘴角,这模样竟比满眼噙泪更让人心疼。
“凤梧知错了……”李凤梧像受惊的小鹿一样怯怯地认错。
这是他第一次对这个徒弟疾言厉色地动手,虽然只有区区二十几下,但他清楚藤条的凌厉和自己下手的力度,不用看,那背上一定是火红一片。看看自己手里明显弯曲的藤条,再看看徒弟弓身轻颤的身形,以及衣服上若隐若现的血痕,林怀章不禁心疼起来。轻叹了口气,终究不忍深责,随手扔掉手里的藤条,没想到藤条落地的声音,竟惊的凤梧绷紧全身,以为师父又要开打,做出侧着脸咬牙生受的动作。
林怀章僵楞地看着徒弟,眼底的疼惜之情又盛了几分,他坐到一旁的藤椅上,缓了语气讲起了道理:“你知道我为什么一定要让凤鸣上台?”
“知道……。”李凤梧轻轻转动膝盖,将身体正对着师父答道:“昨天凤鸣的演出太出圈了,引起了很多人的关注,尤其是我们行内人,您若没有明确的反对态度,便会被解读成‘支持’,凤鸣脸上的指印就是您的态度,所以,凤鸣必须上台。”
“既然明白其中的道理,为什么非要阻拦!”
“我……我私心太重……不忍凤鸣被围观嘲笑……所以……”李凤梧越说声音越小,到最后声如蚊蝇几不可闻。
“我问你,我若不拦着你,你真敢替凤鸣登台?”林怀章像是拿自己的‘师命威严’与徒弟‘唯命是从’对赌一样,盯着徒弟冷着脸问。
李凤梧深口吸气,抬头愧疚地看了一眼师父怯声答道:“是…”
“哼!”林怀章冷哼一声:“你倒是真敢!”
李凤梧低头禁声,不敢多言。
夜风习习,高大的香樟树在路灯的光影里模模糊糊。一口冰镇雪碧入喉,无数细密的气泡瞬间炸开,仿佛无数颗微小的星星在口中噼啪作响,继而化作一股沁凉的柠檬味激流,像是吞下了一口清风,冲刷掉仲夏夜的燥热。
除了饮料,程若真手里还多了一包娇子如意香烟,他边走边拆,抽出一只叼在嘴上,又递一只给林凤鸣,凤鸣犹豫了一下,接了过去,提醒他说:“别在家里抽啊。”
“明白。”程若真笑着微微颔首凑近火苗,深吸一口,橘红光点倏然亮起,随即仰头轻吐,烟云缭绕而出,一连串动作优雅又丝滑,看这架势,烟龄定然不短。
林凤鸣用手指夹着烟,当目光落在递来的打火机上时微微一滞,他最终还是摆了摆手,没有接。他把烟叼在嘴边,随即别过脸去,不去看程若真吞云吐雾的样子,仿佛下一秒就会被他同化,诱导他踏出规矩的禁圈。
二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走到小区楼下,林凤鸣把叼了一路的烟弹进垃圾桶,把剩下的饮料悉数倒进嘴里,扔掉瓶子后,才敢进单元门。像是小朋友销毁‘作案证据’似的,可爱又可笑。
“你既然铁了心的破坏我的安排,就不怕我处置你?”
“怕!但我……我没有别的办法……”
“你应该知道,我的目的不是谁登台的问题。”林怀章缓了语气说道。
“是,我知道,我若是真的替凤鸣上台,打算……打算像刚才一样抹上巴掌印。”李凤梧偷眼师父神情,心虚地回话,把自己的打算一股脑的说给师父听。
“犯错的又不是你,你这样没有意义。”
“是……但是我打算隐晦地告知观众,凤鸣是因为伤重才停演的,大家看我这样都得登台,可见凤鸣的伤定然不轻。这样既避免了凤鸣台上受辱,也达到了您向大家表态的目的。”
“哼,你算来算去,还是把自己算进去了。”林怀章看着九曲心肠的徒弟,心中五味陈杂。
“是,我没有办法,我不想违逆您,也只能这样。”我不想违逆您,又想保护兄弟,只能以身入局,希望能博得您几分理解,没想到还是没躲过……。
“那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要拦你上台?”林怀章叹了口气继续问。
“徒儿……不知。”李凤梧一脸懵懂地望着师父。
“你今年25岁了,行内的人都认可你精通业务、成熟稳健,一直以来,我对你都很满意,林氏衣钵定然是要传到你手里的。”
“师父……我……我愧对您的厚望……”李凤梧惭愧地低下了头。
林怀章不理会他,继续说道:“按理说,你专业过硬、性格稳重、公众形象良好,在同辈子弟中你的声望最高,已经可以收徒带学生的,只是近几年,凤鸣顽劣,消耗你大半精力,所以,一直没张罗这事。后来,我想明白了,凤鸣的性子不适合精钻技艺,不能因为他耽搁了我们林氏的传承,所以计划今年元旦前后给你举办收徒仪式,招收林氏第41代入室弟子,传承林氏变脸技艺。可今天这么一闹,你让大众怎么评价你?凤鸣胡闹,他毕竟年纪小,大家一笑了之,你呢?!什么时候才能挽回颜面和形象?!什么时候大家才能不谈论评价?!让我如何不气!”说到最后,林怀章心中的怒火又死灰复燃。
听到师父呵斥,心下凛然,躬身垂眸,不敢多言。
半晌不见动静,他偷眼师父神情,恰好撞上林怀章冷硬的眼神,顿时心虚地收回了目光。犹豫了一下,弯腰捡起地上的藤条,双手高举过顶:“辜负了师父的良苦用心,徒儿该打,请师傅责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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