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里的禁卫不认识王息,但大都知道罗棠棣。
没办法,谁叫她实在受天家宠爱,皇宫几乎成了她半个家。平日里又极其招摇造作,从来不知迂回,在宫中闹了不知道多少事。
便是一听这语气,便知是东阳县主,万万得罪不得的东阳县主!
披甲持刀的禁卫齐齐上前,气势迫人地拦在了罗棠棣身前,肃声呵斥道:“禁宫之中,谁敢放肆!”
禁军镇守中央,不但英姿勃勃,更兼鹰视狼顾。若是寻常文官,别说是被呵斥,就是被禁军怀疑地盯上一眼,都忍不住要两股战战。
但王息镇守荆州数年,可不是什么软脚虾。
王息的视线径直越过禁卫,紧紧落在罗棠棣身上,眼底兴味盎然。
这样倔强骄纵的性子,他喜欢。
“我听闻,罗契之的女儿养在天子膝下,崇出了一副恣意妄为的性子。”王息唇边泛起几丝笑意,信步向前,抬手就震开了横刀要来的禁卫,将她逼得退无可退,“应当就是你,对否?”
男人周身气场强大,不怒自威。
高大的身量挡住去路,眉眼凛然睥睨,仿佛蛰伏的虎豹。即便是建康最风雅时兴的衣衫和熏香,也不能掩盖掉他身上的血腥味,和蓄势待发时的煞气。
王息俯视着罗棠棣,看着她面色渐渐泛白,求助般看向身侧的侍女。
原来她也知道害怕。
再怎么骄纵跋扈,也不过是任他或采撷、或碾碎的花枝罢了。
欣赏够了女郎苍白美丽的面容,他才大发慈悲一般,温和了语调说道:“罗女郎,我与乃父也算故交,若你与我好好……”
他伸来掐下巴的手腕被掐住。
对方的臂力大得出奇,仿佛铁掌刚爪,即便是王息也被制住一瞬。
在他夺回主动权之前,眼前美丽柔弱,原本等着他随意采摘的女郎扬起下巴,眼底盛满了张扬的得意,毫不犹豫抬手给了他一个巴掌!
清脆的巴掌声回荡在宫墙下。
不止王息的随从,就连禁军也不由失神了一刻,纷纷移开视线。
这未免,也太羞辱人了一些。
东阳县主收拾人的手段,果然是毫不含蓄,力道十足啊。这位身份虽然不明,可他身侧的这些随从这副噤若寒蝉的模样,一看便不简单……
东阳县主还真是名副其实的受宠,谁都能收拾!
众人心下想法各异,却是忍不住地看向这位身份神秘的玄衣郎君,对方果然脸色黑沉得仿佛要滴墨。
这般耻辱,换谁都会勃然大怒,更何况这位一看就不简单。
王息的手下意识落在腰间。
但今日进宫,即便往日刀不离手,此刻腰间也没有佩刀可用。否则,在罗棠棣的巴掌落下来的第一刻,他已然斩下她的头颅。
但眼前的女郎毫不知天高地厚,她眸光鄙夷嫌恶,轻轻吐出一句。
“贱奴也配肖想我?”
四周死了一样寂静。
她叫他什么?贱奴,好一个贱奴。
王息几乎想要掐死她,可四周禁卫整列,蓄势待发。只要他再往前一步,禁军便会朝他动手。几个豢养在京畿、刀上没沾过血的禁军,王息自然不放在眼里,但会惊动其余人。
他此次是私自进京,一旦惊动其余人,必然不利。
尚需蛰伏,王息自然沉得住气。
他缓缓吐出一口浊气,仍觉心口杀意纵横,眯眼瞧着眼前的女郎。许久,他才从她脸上移开视线,随意后退了一步,意态自然道:“是我得罪。”
气氛缓和,众人纷纷松下一口气。
罗棠棣不说话。
只是一巴掌,对她来说不够解气。
她盯着王息脸上的巴掌印,扯唇笑笑,遗憾不能再补一巴掌。她用足了力气,这巴掌印短时间是消不了的,若是能再扇一巴掌,凑个对称,倒更让人印象深刻一些。
“只是。”王息信步往前,身形迅捷得惊人,顷刻间便移到了罗棠棣身前,“你可知,我最厌憎别人在我面前提贱奴二字?”
他的手直取罗棠棣咽喉。
“王中郎将!”
横插进来的呼唤声令王息瞳仁紧缩,手里的动作戛然而止,侧目看向说话的人。平安臂弯里挂着条拂尘,颠颠地疾走过来,脸上盛满了得见故人的欢喜。
王息若无其事收回手,笑道:“刘内官。”
“许久不见啊。”平安仿佛这会儿才瞧见罗棠棣,愣了一下,笑着说,“殿下方才去崇化殿请安,奴婢瞧着,太后娘娘正遣人来找县主呢,倒是凑巧。”
罗棠棣面色没什么变化,点点头道:“我知道了。”
饶是平安眼皮子都要抽筋了,罗棠棣仿佛都看不懂他的暗示,仍姿态矜贵地站在这,满是轻慢地瞧着压抑着满脸不悦地王息。
跟看大戏似的,十分怡然。
“一别多年,许久没在京都瞧见中郎将了。”平安仍是那副笑眯眯的温和模样,甚至躬身恭恭敬敬对王息行了个礼,“中郎将精神瞿烁,更胜当年,陛下瞧见了必然十分安心。”
陛下若是瞧见了他,确实要十分“安心”。
到时候底下弹劾他谋反的折子,只怕是要如雪片子般飞上来,非把他手里的手里的兵权咬过去瓜分了才满意。不但如此,耐着性子蛰伏多年的大计,只怕也要受损。
听出话里的威胁,王息的脸色更难看了几分,却还是周旋试探起来。
裴灵渊这个不争不抢的太子,消息竟然如此灵通,只怕这建康城的人心……比水面上更向着他。只是他即便得知此事,何必此刻戳破,引起彼此之间的忌惮?
总不能是为了这个蠢得冒光的女人吧?
无论如何,太子下场,水便浑了起来。
王息纵然自负,却也不是轻狂无智之辈,当即决定抽身,自然也只能暂时在心中放了罗棠棣一马。一番寒暄试探过后,得了太子不会声张的暗示,他便转身离去。
今日在罗棠棣处受的奇耻大辱,只能暂时忍耐。
罗棠棣听不太懂他们说了什么。
只知道,平安和王息相谈甚欢,她对此不是很满意。
但这里是皇宫,大家都是这种相处模式。
罗棠棣勉强也算是习以为常,忽略此时,开始朝着四周张望。没找到她想要的人,罗棠棣有些蔫了下来,有气没力地问道:“你在这,太子殿下不在附近吗?”
平安面不改色地扯谎道:“殿下嘱咐奴婢过来看一眼寿礼,如此微末小事,自然劳烦不到殿下。”
“哦。”
得知裴灵渊不在附近,罗棠棣仿佛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回答得很是敷衍。毕竟平安这话很有道理,裴灵渊确实没有那么闲,为了盯着寿礼还得亲自跑一遍少府。
见她如此,平安便知道她信了。
心中忍不住叹息。
东阳县主也不想想,这么小的事情,能劳他一个太子贴身内官来跑吗?他亲自跑少府来盯着,如今病得看不见的太子殿下,又有谁能照顾?
这种事情也不是第一次了。
平安原本不该多想。
可看着一贯明媚的少女黯然失色的模样,还是不着痕迹说道:“今日宫里人多,这里又是人来人往的,免不了冲撞了女郎。东边的海棠花开得好,女郎不妨去瞧瞧。”
罗棠棣和建康城风雅的少女们不一样。
她既不伤春悲秋,更没心思赏景,实在对海棠花没兴趣。
“不了。”罗棠棣毫不犹豫拒绝掉了平安的建议,左右扫视一眼,决心回去太后宫里陪她说会儿话,又忍不住叮嘱平安,“你万万要好好检查。”
平安心中叹息,面上从容:“是。”
罗棠棣转身往东走。
她一面走,一面问秋霜:“你觉得怎么样?”
“此人下盘极稳,尤为敏捷警惕,若不是他不设防,我今日无法拦住他。”秋霜说完,两道浓眉皱起来,一贯迟钝的眼眸胜出光彩,“还有他的臂力……就是我都不如,若是真刀真枪,杀我易如反掌。”
说完这句话,秋霜变得有些失落。
罗棠棣认真说:“你能杀他。”
秋霜微愣。
罗棠棣的语气更认真,仿佛亲眼见过那副场面,唇角翘起地比了个射箭的姿势,“一箭穿云而过,直取此人首级!整座城池的人都在为你欢呼!”
秋霜想象不出来那副场面,但瞧着罗棠棣神采飞扬的模样,她也不觉热血沸腾起来。
那必然是极其高兴热闹的场面吧!
那人一看就不是个好东西。
若能射杀此人为女郎解气,想想都很开心。不过她虽然天生神力,往日自以为京都毫无敌手,今日倒是见到了活生生的对手。
秋霜下定决心,要更努力地训练,尤其是射箭!
再有下次,一箭解决了他!
罗棠棣与秋霜春熙说说笑笑,不知不觉,穿行过禁宫葳蕤繁茂的海棠花树。海棠垂铃微晃,纤细的花丝在风中颤抖,风一吹花瓣便落了树下的青年满身。
曳地衣摆上堆叠着纷纷落花,越发衬得青年身姿如霜似雪。
如此春光,在他面前黯然失色。
罗棠棣的脚步不由轻了下来,生怕扰了这些美好又易碎的海棠花,几乎屏息看着树下的人。许多人都曾说,若裴灵渊不是储君,定然是个神仙一般的风雅隐士。
此刻垂首为十七皇子调弦的裴灵渊,确如神仙一般。
但很快,双眸有些无神的神仙微微侧脸,朝着她看过来,语调一如往初那般温和近人,礼貌地唤她,“东阳县主。”
“殿,殿下。”
罗棠棣没由来有些紧张,甚至忘了行礼。
他仿佛听出她的紧张,收回了看向她的视线,也不计较她的失礼,只是说:“过来坐。”
罗棠棣小心翼翼走过去,坐在他身侧。
裴灵渊没有再与她说话,更没有看她,专心调着手里的丝弦。断续的琴音从他白玉般的指尖流淌出来,不知道为什么,罗棠棣紧绷的心神慢慢放松下来。
那些极端的情绪,好似被春风吹拂而去。
只要裴灵渊还在,前世的一切都不会发生,一切都有转圜的余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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