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朝文武皆束手,只送昭君出雁门!”
风栖云手婉转,一大清早就在院子里咿咿呀呀唱起来。
琴色等人双臂抱肩,在一旁看了良久,也不甘示弱,两拨人对着唱起了擂台戏。
“今日别了去,若要相逢,一似海深,思我君来想我主。”
一时间,院子里乱作一团,彼此都听不请自己在唱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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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明月进来时,眼前正是这番乱象,她清了清嗓子,可院中嘈杂,众人压根未察觉她的到来,就连严明月的咳嗽声也被淹没其中。
她无奈地叹了口气,从喉咙间响起一声清亮的高音压过在场的所有人。
众女猛地噤声,十六双水灵灵的眸子齐刷刷地望向严明月,让后者想起了假期作助教老师时的经历。
琴色和风栖打头站出来——
严明月发现这二人俨然已成为戏班子的大小头头。二人对视一眼,向严明行礼后道:“姐姐,昨日你走后,我们商量好了。劳烦您转告顾二爷,就说罪奴们已悔过自新。都是之前那些人不知好歹,惹怒公主殿下和附马爷,实在是罪该万死。可奴婢们实在不想再过这种担惊受怕的日子了。姐姐若是能在二爷面前美言几句,劝劝大公子和公主殿下,让我们回去,从今往后,我们唯您马首是瞻。”
这话说得虽然恳切,可里面明显裹挟着几分不容拒绝的威胁意味。
严明月皱了皱眉,暗道这群小妮子昨天白日还老老实实地,过了一个晚上就商量出这样的话。
她冷笑一声:“我看你们一个个机灵可人,本以为应是聪明人,没想到居然还威胁起我来了。是,我也不瞒着你们。昨日二爷确实问起你们的表现,我说你们表现还不错。”
严明月顿了顿,继续道:“但你们别忘了,我如今才是总管,见到各位主子的机会比你们多得多,你们拿这个来威胁我,当真是……”
说到这里,严明月故意停下,她环顾四周,见众女神色各异,明显听进去了,她心中一动,不如趁此机会打听清楚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省得自己不小心也犯了忌讳。
严明月拉过身旁二人的手,亲亲蜜蜜地搭在一起,对着众人道:“你们既然唤我一声姐姐,我自然要担起这份责任。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们不如告诉我?往后我向顾家主子汇报时,也好避开忌讳。”
众女面面相觑,好长一段时间没有人敢站出来,严明月再三保证自己知道自己这件事情才敢放开手脚去做,否则就不帮她们,才从凤栖身后走出一名少女,向严明月福了一礼,道:“姐姐,我叫书韵,就由我来讲吧。”
书韵娓娓道来这段经年往事——
严明月这才知道,在本朝,伶人属于“下九流”行当,许多养不活孩子的人家,会把模样清秀的童男童女卖给人伢子。
人伢子再将其按照模样分为上、中、下三等,上等卖给鸨母培养成瘦马,日后做达官贵人的侍妾;中等模样尚可,又能弹会唱得,则卖给乐坊或戏楼;下等便卖给人做童养媳,或送进窑子。
她们这些戏子虽年纪不同,但都是被顾府一同买下,其中有一名稍长于她们的少女,大家以前都叫她葛姐姐。
至于名字,书韵没提,严明月也默契地没问。
这位少女自打被买进来,便是最能吃苦的那一个,即便师傅没有要求,她也会早早起来练功,身段和唱腔都是一等一的好。
书韵原先和她同住,两个人关系也最交好,起初,书韵以为她如此用功是因为热爱戏文,于是也跟着一起练习。书韵唱小生,对方唱花旦,连师傅都夸她们假以时日必定成为名角儿。
可师傅夸归夸,对她们十分严厉,为了让她们保持身材,每天只准吃菜叶稀粥,动作稍有不对,就会用包着棉布的木板狠狠抽打。
有时,顾府的姨娘为了不让同屋的姨娘知道自己学了新曲子或者练了新舞,会来院子里请师傅帮忙把把关。
这些姨娘有的便是瘦马出身,姐姐看着姨娘抱着琵琶时,霜一样白的腕子挂着一只嫩到滴绿的玉镯,眼中总闪烁着让书韵看不懂的神色。
现在回想起来,应该便是不甘。
后来,顾府族长大孙,也就是顾家大爷与先帝长公主即将成婚的消息传到江陵。族长得知长公主平日里爱听戏,于是安排人在顾府中挑选了十二名戏子,连夜将她们的户籍挂到长公主府上。
听到这里,严明月已经猜出后续了,果然是这位姐姐动了心思,想与顾家大爷珠胎暗结,母凭子贵。
可顾家大爷一来敬重新婚妻子,二来与公主浓情蜜意,断然不可能纳她为妾。恼羞成怒之下,大爷本想将她们全部发卖,还是公主仁慈,只是撵走为首几人,剩下年纪小的则被遣送回顾家在京的宅子中,从此无人问津。
可是顾家又岂会白白养着一批闲人,这也无异于是一把时刻悬在她们头顶的利剑。因此,昨夜她们难得达成一致,希望能借助严明月重新获得顾家的认可。
严明月了然,可一时半刻也无法立刻答应她们,只能先安慰众人。
看着院子里这些重新进入练习状态的少女,放在现代,不过是刚上高中的年纪,却被生活逼得满心忧虑,说不心疼是假的。
她不禁回想起自己刚穿越来时,一睁眼,一张胖得猪拱嘴的脸正向自己凑来,她挣扎不过,慌乱中抓起上妆用的砚台,狠狠砸向对方的脑袋。
一时间,朱砂与鲜血齐齐飞溅,染红了严明月的视野。
她看着那肥头大耳的男人捂着脑袋不住狂嚎,才瞬间惊觉不妙,慌不择路地往外逃。
家丁听见屋内的动静,一脚踹开房门,很快围了上来。
那胖子捂着额头伤口,一只眼睛从猩红中露出,漆黑的瞳仁浸满恨意,死死盯住严明月,让她胆寒。
“给我把她摁住!”
一旦落入这群人手中,自己怕是死无葬身之地!
眼见家丁们要扑来擒拿自己,严明月急中生智,抓过桌上的灯台,用尽全身力气向他们掷去,却忽略了里面是滚烫的灯油,灯油连带着棉芯泼出来,浇在木质的地面上,火苗轰地燃起老高。
“着火啦!”
“先救公子!”
围上来的家丁们见状,纷纷转身先去救大胖子,拉拉扯扯地把他给抬了出去,无人理会严明月。
眼看火势越来越大,浓烟滚滚,呛得严明月睁不开眼睛,她用衣袖捂住口鼻,尽量减少浓烟的摄入,突然她眼前一亮。
她竟瞥见墙角有一桶拖地的脏水,顾不得许多,严明月一把将水劈头盖脸浇在自己身上,咬牙冲了出去。
眼看出口就在眼前,一根烧断的大梁直直砸下,险些砸中严明月,她凭借多年的功底,一个猛跃堪堪飞扑了出去。
整座戏楼都是木质结构,此刻人们都围在正面救火,而严明月则从被火烧穿的侧面逃了出来。
她不敢多停留,强忍着身上的燎痛,一瘸一拐地在深夜中狂奔。
身上的热气很快便消散干净,燎痛渐渐被刺骨的寒冷取代。
她逃得匆忙,衣服又湿透了,在寒冬之中很容易因失温冻死。
她走啊走,也不知走了多久,天边泛起一线浅蓝,可气温却愈来愈低。最终严明月只记得晕倒在一块石头后面,便彻底陷入黑暗之中。
“姐姐?”一双手在严明月眼前晃了晃,将后者拉回现实。
“没什么。”她道:“你继续唱,我听着呢。”
回去时,她像昨天一样,恭敬地将下车凳擦拭干净后放在顾二爷下车的地方,不过她一直沉浸在自己的思绪当中,即使面上带笑,可眉头却不自觉地微微蹙起。
顾云归敏锐地发现了这一点异常,纳罕问道:“今天怎么了?连个笑模样都没有。”
严明月闻言,为之心中一动,这件事对于顾家来说绝对算得上丑闻,自己万万不能拿这件事直接来问顾云归,于是,又换了个由头,装作烦恼道:“顾二爷,您府上的伶人分为南北两派,南腔北调,实在是不好交融啊……”
她无奈地叹了口气,不知不觉跟着顾云归来到了书房。
顾云归突然停下,严明月一时不察,直直地撞了上去。
她揉了揉自己的鼻子,强咽下几乎要脱口而出的脏话,陪笑道:“二爷,我鼻梁太挺,撞疼您了吧?”
顾云归不说话,严明月微微仰头,见对方像只大扑棱蛾子般张开双臂,还晃了晃肩膀。
这是?
严明月试探性地问:“二爷是要我帮您宽衣吗?”
顾云归从鼻腔里“嗯”了一声。
严明月垂眸,从腰带开始解起,玉带钩松开,绛红色朝服下啊劲瘦的腰肢显露出来,她心中却恨不能将这腰带栓在对方的脖子上。
万恶的封建势力!
“其实也不难,既然她们各有所长,且唱法早已成型,不如尝试用外力融合,唱《长生殿》时,多取些南腔的柔和;演《花木兰》时,采一些北调的激昂……”
顾云归随口一说却是一语惊醒梦中人。
严明月豁然开朗,对啊,与其摇尾乞求顾家大爷和公主的垂怜,不如把戏班子培养成京中前所未有的存在,成为顾家在朝中交往的得力工具。
这些少女们,以及她自己有了独一无二的本事,即便年华老去或者被顾家撵了出去,也不愁没出路。
“谢谢顾二爷!”
顾云归有些诧异,自己不过是信马由缰地随口一提,难道真让这人找到了灵感?难不成自己捡了个什么不得了的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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