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无尘死死抱住那条大腿时，纯粹是饿疯了。
金丹期的修为，饿是饿不死的。可那种对食物最原始的渴望，在风餐露宿两个月后，已经强大到能碾压一切脸面。
他活了一百二十多年，九成九光阴都在山里跟着师父餐风饮露——字面意思。
他师父视吃饭为俗务，偶尔下山捎点零嘴，都算大发慈悲。
所以当某天清晨，翻遍整座山也找不到师父时，李无尘彻底崩溃了。他在山里又枯等一年，无果。最终，无聊和好奇驱使他下山流浪。
他对山下的认知，基本还停留在一千多年前师父当睡前故事讲的古早传说里。
流浪两年，李无尘从家里带出来的钱财也挥霍得差不多了。
期间误入隔壁星域，看着满天嗖嗖流光的飞行法器，他默默退了出来。
原本，李无尘是可以不吃的。但自打下山吃惯了山珍海味，他就再也回不去那一百多年喝风饮露的日子了。
实在熬不住。金丹期的修为让他能清晰感知到这条街上谁最强，同时也精准定位了谁脸上还残余着那高等人士的矜持。
当然，他也用师父的的一堆法宝确认了此人不危险。
就是此刻被他死命箍住的这条腿的主人。
衣料极好，触感丝滑，带着隐约药香。他抬头，撞进一双略显无奈的眼眸里。对方相貌俊朗，此刻嘴角微抽，正不动声色地想将腿抽回去，未果。
“这位…小友？”声音清润温和，倒是好听。
李无尘把心一横，仗着对方要脸而自己暂时豁出去了，鼻涕眼泪一股脑往上蹭：“前辈！行行好！收留我吧！我师父跑了！我一百多年没吃过一顿像样的饭了！我会扫地劈柴端茶递水……”
他哭得情真意切，金丹期的修为全用在加固手臂力量上，活像只成了精的树袋熊。周围已有零星的窃笑和指点。
腿的主人低头看着他，那点无奈渐渐被一种极淡的、近乎玩味的打量取代。“一百多年…金丹期？你师父是哪位？”
李无尘报上师父名号。
对方眉梢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沉默片刻，竟轻叹口气，还带了点笑音：“……行了，先起来。晓雾宗不缺你一双筷子。”
于是，李无尘就这么混进来了。
领了块刻着“晓雾”二字的玉佩，被一位元婴期的前辈刘恩领着熟悉宗门。地盘是真大，几座山头，亭台楼阁掩在古木繁花里，灵气充裕得不像话。就是……人呢？
逛了半天，除了几个躲在屋檐下打盹的、捧着话本痴笑的、还有一位拿着奇怪工具专心致志捅一把玄铁大锁的，就没见几个正经修炼的。刘恩的表情一路都很是一言难尽。
“我们宗主，提倡无为而治，道法自然。”刘恩已然能面无表情地棒读这句解释。
李无尘点头如捣蒜，心里大概明白了自己抱了个什么大腿：
晓雾宗。
一个成立了才十几年的“散装”宗门，宗如其名，松散得仿佛下一秒就要散架。
宗主柳云起，元婴期大圆满，才四百多岁，是个辅助型的修士，算得上人中龙凤。偏偏性格懒散，行事不羁，被修仙界排挤后，拉着挚友刘恩下水，建了这晓雾宗。
占地虽广，真正用的只有两个山头。人少得可怜，刚过二百。还都来自五湖四海，各具“特色”：有跑路来躲风头的，有想靠宗门补贴混日子的，还有初入修仙界懵懵懂懂就进来的。
管理机制？不存在的。修炼靠内部互相拜师或者外出偷师，宗服是没有的，玉佩是可戴可不戴的，门规只有柳云起随口定的“和谐平等”四字。宗门上下全凭刘恩一人操持。
宗门发展基本停滞。每天只需做个打杂小任务，每月一次外出任务，其余时间……自己玩儿去。
这哪里是宗门？简直是五湖四海闲散人员的聚集地。
他太喜欢这儿了！自由！完美！
安置好住处，他屁颠屁颠就去找金大腿培养感情了。宗主住处连个像样的禁制都懒得布，他敲了两下门没人应，直接推门而入。
柳云起一袭黛紫长衣，长发松散，脸上盖着本书，封皮上赫然是《霸道长公主和她的小面首》。斑驳的阳光透过枝叶洒在他身上，一派岁月静好。
李无尘自来熟地躺到旁边的空躺椅上。艳阳高照，他舒服地眯起眼，决定和宗主一起躺平。
当李无尘第三次伸手去够果盘里的梨时，对上了一双笑意盈盈的眼睛。
柳云起诚心发问：“我很想知道，咱俩之前认识吗？熟到你可以直接进我屋、躺我椅、还吃我东西的程度？”
李无尘眉眼弯弯：“唔，一见如故吧。”
柳云起笑意不减：“那可真是令人开心。”
李无尘顺势握住他的手晃了晃：“有缘有缘！所以这梨我能吃了吗？”说完咔嚓又是一口。
“我来找宗主大人可不是单纯蹭吃的，我有正经事。”
“愿闻其详。”
“我是来跟您交流感情的。”——方便日后理直气壮地走后门。
“哦。”
“宗主大人您有啥兴趣爱好不？咱俩深入聊聊？”
“我平时喜欢揍那些吃我东西还不打招呼的人。”
“真是个好爱好！”
……
两人你来我往打了半天嘴炮。李无尘之所以敢这么坦然地对元婴大神耍无赖，纯粹是认定柳云起不会真生气。
毕竟是在大街上被抱大腿都没动怒的人，而且刘恩说了，宗主脾气好得很。当然，最主要还是当了一百多年“野人”的李无尘，根本不知人间险恶，流浪那两年也因金丹修为没人敢惹他。
日落西山，李无尘厚着脸皮又蹭上一顿晚饭。饭菜入口瞬间，他差点热泪盈眶。这是饭吗？这是救赎！是人间至味！
“谁做的？！她就是我的再生父母！！！”李无尘猛地转头盯着柳云起。他被师父那种喝露水的神仙日子折磨太久了，此刻仿佛身在天堂。
柳云起也夹了块排骨，刚想回答，顿了一下，接着迅速又夹了一块，再一块，直到碗里堆成小山，边塞边含糊地说：“……对啊，你说这饭谁做的？”
李无尘急眼了，加入抢菜大战：“你宗主我宗主，你问我？”
“我又不管这些琐事，而且好像换厨师了。”
“哦。”
风卷残云，食不言寝不语在这儿是传说，筷子勺子都快挥出残影。吃完，两人一起瘫着。
柳云起先开口：“你被你师父扔了？”“别说这么直白啊……”
“你与你师父分别有些时日了？”“是的。”“你真惨。”“……”
看着柳云起那毫不掩饰的怜悯眼神，李无尘内心泪流成河。柳云起拍拍他的肩，语重心长地“安慰”了两句。
“不提这伤心事了。聊点愉快的，比如你真不知道新厨师叫啥？”
“不知道，你可以去问刘恩。”
“你被架空了。”
“嗯。”
天色由橙黄渐变为蓝灰，继而转深，零星几点星光开始闪烁。地上的对话变得简短，间隔也越来越长。
李无尘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吃饱就困。旁边的柳云起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哼。
李无尘扭头：？
柳云起又哼一声。
李无尘不干了，跳起来俯视他：“我想睡觉怎么你了？”
“不怎么样，就是想着某人什么时候回他该回的地方，毕竟我想着他应该不会有脸蹭完饭还赖着不准备走的。”
李无尘俯身凑近，几缕发丝垂到柳云起身上，眼睛眯起：“我是那种人吗？”
“呵。”
最后李无尘还是走了，不为别的，就为证明自己不是“那种人”。他边走边踢石子，恶狠狠啃着临走顺走的梨，步伐里带着点坦然与不羁。
晓雾宗的第一天，完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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