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走几步,那小道就戛然而止。苍山染翠,碧竹环抱,耳畔尽是潇潇竹叶声。
顾曾驻足,抽出一枚飞刀,循着风声,她双指一甩,那飞刀打着疾劲的旋,卷着飘落的叶片,“噗”的一声扎进了几丈外的一株翠竹上。
一袭白衫略带狼狈地从翠竹后方闪过,轻飘飘的,好似一道鬼影。
“还想跑?”顾曾嘴上笑着,脚下却丝毫不懈怠,踏叶穿竹而行,很快就赶上了那人的背影,她故意提了提声调,“先生再跑,我可就不客气了。”
那白衫人猛地止住脚步,颓靡一叹,垂头丧气地转过身来,如同卸了气力的一副空皮囊。
他惨然一笑:“唉,认出了我还下手这么重,我可真是教得好一头白眼狼,竟拿师父我当靶子扎。”
正是于顾曾有过几年发蒙启蔽、传道授业之恩的花雨闲。
这家伙一向神出鬼没,以往在渭城的时候,他亦是想来就来、想走便绝对留不到用完晚膳,顾曾对于在玉真观“偶遇”他这件事丝毫不引以为奇,然而他的真实目的为何,顾曾却是没什么头绪。
她从小就觉得花雨闲心思太重,有时说话还夹着几句歪理,叫她总是克制不住自己那非要与人论个长短的火爆脾气,顶着“不敬师长”的罪名也要抬杠。
二人就这般在半山腰僵持了好一阵。
顾曾决定主动开口,打趣似的看向玉真观中的莺莺燕燕,说:“花先生这么久杳无音讯,今日突然现身,可是来拜访哪位意中人的么?”
“你可别瞎猜。”花雨闲听罢连连否认,煞有介事地咳了一声,沉声道,“我受好友所托前来拜访故人,却听闻她旧疾突发,放心不下才赶来看看,怎料偏遇上你这个……”
在顾曾笑里藏刀的眼神中,他装傻充愣地将“多管闲事”四个字咽回了肚子里。
顾曾道:“花先生偏挑这种热闹的日子,想必是不想被人留意到,这才趁着人多眼杂来这只有女眷的玉真观。看来先生口中的那位故人,是玉真观里的某位师太了?”
“师太?”花雨闲哈哈大笑,“也不知褚家娘子喜不喜欢你这个称呼。”
顾曾漠然的眼中这才闪过一丝异样,从没料到他说的竟是褚念筠,皱眉道:“褚娘子病了?什么时候的事?”
“就这几天吧,”花雨闲叹气道,“我本想远远看她一眼,瞧瞧能否对症下药,没想到她病得这样重,七夕对于玉真观来说可算个大日子,她却选择闭门不出。”
顾曾心下仍有疑虑:“既是故人,你干什么不直接去拜访?”
她问得过于理直气壮,花雨闲颇为震惊地注视了她许久,确认她并非在玩笑之后,才失笑道:“看来你是当真不知道此事,也罢!简单来说,我那位好友和这位褚娘子虽是故人,却是有仇的故人,两人早已闹到了老死不相往来的地步,我若贸然拜访,还不及见到褚娘子,便会被褚家的手力刀奴扫地出门。”
顾曾瞧他为难的神情,总算是信了,沉吟道:“褚娘子古道热肠,她既病重,我自当前去探望。”
“欸,这就对了!”花雨闲如释重负,笑吟吟道,“你去总比我去强。这样,你先去瞧瞧她,有病治病,无病消灾,若实在遇到了什么棘手的顽疾,你再来寻我。”
他边说边往后挪着步子,似乎打算脚底抹油随时开溜。
顾曾见势立即横在他身前,重重瞪他一眼:“说得轻巧,指望着人群里遇见你我还不如指望天上掉馅饼。你这一走,我从哪寻你去?”
花雨闲不作答,笑呵呵地抽出腰间挂着的折扇,扇身搭在顾曾肩头,欲将她从眼前拨开。
顾曾纹丝未动,连晃都没晃一下,竟是完全不打算让步。
花雨闲只好识趣地绕开,自在风流地打着哈哈糊弄道:“缘法到了,人也就到了。宸王殿下还在京城,我这么大个人还能凭空消失不成?”
顾曾还欲再拦,花雨闲却将扇一抬,横在她面前:“我还有殿下交代的正事要做,你再拦我,下次我可要向殿下告你的状了。”
但凡是他有意闭口不提的事,顾曾是决计问不出来的,见他又抬出姜祐珣做挡箭牌,顾曾终究是没再拦他,只没好气地挥了挥手,示意他赶快消失。
京城那么多医术精湛的医官,又有关风遥在,也不一定就需要这个神神叨叨的花雨闲来给褚念筠治病。
顾曾心事重重地回到山下,刚混入熙熙攘攘的人流,便留意到了几个面露忧色的大娘,与周遭的一派喜气洋洋相比,这几人实在是突兀。
一大娘竭力压着自己天生的大嗓门,说道:“听说了么,崇贤坊死人了!”
顾曾心中骇然——怎么又死人了?!
她竖起耳朵仔细听了一阵,才发现这几人窃窃密谈的正是寒食节王澄颐的死。于她虽然不是什么稀奇事,但此案事发已过去数月,却在此时突然散播开来,倒是令人参摸不透。
而最令人心惊的是,这几位看上去就只是寻常人的大娘竟连王澄颐的死状和诸多细节都知道得一清二楚,甚至还拍着胸脯担保:那凶手和程家的二公子相貌奇似。
这本该是大理寺三缄其口守住的秘密,竟就这样流传于市井之中。
那几位大娘并非个例,顾曾不过又往前走了几步,便碰见一小撮年轻的小娘子交头接耳,谈论的亦是此事。
其中不乏小娘子脸上一派惆怅之情,耷拉着脸道:“二公子该不会真是那什么凶手吧?他明明平日里看上去那么随和多情……”
事已至此,顾曾不得不怀疑大理寺或者十二卫中出了叛徒。
程彧推断得不错,幕后之人已等不及要行下一步棋了。
顾曾回到三圣殿门口,关风遥已求完签出来了。紫萝和浣纱叽叽喳喳围着她,三人攒头站在姻缘石前,正聚精会神地看着关风遥手中的竹签,连顾曾靠近也未察觉。
好奇心大盛的顾曾斜斜瞄了一眼,见那竹签上写着:花期未并枝,且把绣檀持。好月应中晚,良媒自有时。
是个不偏不倚的平签。
紫萝难掩失望之情,关风遥倒是安然一笑,将那竹签收好,道:“看来我的缘分还未到,以后阿娘再叫我去相看旁人,我可就有理由不去了。”
三人互相携持着向前走,竟没一个人看路,险些一脑袋扎顾曾身上。
紫萝一见到顾曾就是好一顿絮叨,说什么排在她们前面的小丫头不懂规矩,冲撞了她家娘子,把关小娘子的好运都给撞散了,诸如此类的话喋喋不休了好一通。
顾曾见关风遥面露窃喜,不似有困扰的样子,便只为了安抚紫萝而随口宽慰了两句,随后便开门见山地将褚念筠有恙这件事交代给几人,只略去了花雨闲此人未提。
关风遥关心则乱,根本不及细想,一下就变了脸色,急匆匆地迈着小碎步向褚念筠的屋舍赶去。
紫萝和浣纱从没见她跑这么急过,也紧赶慢赶地跟了上去。
玉真观是皇家道场,褚念筠出身亦是显赫。她本是家中次女,父亲为西南节度使,母亲出身范阳卢氏,一直拿她当掌上明珠捧着。
自出家后,褚念筠便一直孤身住在玉真观西南角一座独立的内院,安排人种了不少花草,每至春日景明,有桃花馥郁、海棠漫卷如雪,是几个要好的小娘子们最偏好的踏春之地。
她为人也一贯落落大方,不论如何,只要有人拜访,她向来都是大门敞开。
今日却不同。
内院大门紧闭,厚重的木门两侧和院墙四周遍是虬髯浓须的褚家健仆,戒备甚为森严。
顾曾不禁心下生疑,褚家这般架势看上去倒不像自家小姐病重,倒像是在防备什么刺客似的。不过花雨闲倒是难得没诓她,以他那三脚猫的功夫,现下的确接近不了褚念筠。
浣纱被四周的金刚怒目看得心慌,瑟瑟揪住关风遥的衣角:“娘子,我们还是快走吧。”关风遥亦有退缩之意,只是不亲眼见过褚念筠,她又不死心,便僵持在了原地。
“无妨,我来就好。”顾曾将几人拨至身后,上前对守门人好声好气道明了来意。
那守门的健仆是褚家的老人了,一眼就认出了她身后的关风遥,并答应带几人去拜见褚念筠,然而对于顾曾这个一看就不好惹的陌生面孔,他打量再三,最后又派了十几个人相随,这才安心放几人入院。
这庭院极大,先要穿过一池偌大的泉湖,其上不少荷花已然凋败,湖上飘着枯萎的荷叶,想来是有许久未有人费心打理。
院中木芙蓉倒是开得正盛,澹紫盈盈,卷来习习暗香。
而一身道袍的褚念筠就正在一株飘花的树下静坐修禅,时不时还要面向一侧的北斗星君道观诵上一两句经。
“你们来得正好,我正闷得慌呢。”她听闻脚步声,放下经卷,对几人笑了笑。
褚念筠的面色有些苍白,与素日里的珠圆玉润相比的确有些憔悴,但却不似有恙。
关风遥观人识面,总算是宽下一口气来,亲昵地上前拉住她的手:“褚姐姐,你无碍便好了。”
褚念筠转头瞧向一旁对她作揖的顾曾,笑道:“顾娘子也在?夜静春山空,你这身衣服很别致,很是衬你。”
“谬赞。”顾曾微微牵唇,又很快沉下,语气凝重又好似带着些埋怨,说,“褚娘子,你可知你此举大大不妥?”
有些线可能会埋得比较久,放心,都会圆回来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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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离妄缘(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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