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解了余氏的顾虑,殷萓沅的心情却并没有轻松多少,他甚至没有勇气给余氏做出不会迁怒的保证,因为他本人都不知道该怎么向姚氏解释,更没有勇气面对姚氏的河东狮子吼。
虽然于情于理,他都知道大房的无辜。殷苈沅提出将好哥儿送到国子监,原本也是一片好心,况且要不是好哥儿在家读书的时候姚氏百般溺爱,他也未必会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抛开肚兜的事情不说,至少好哥儿去了国子监之后,学业上确实是有进步的,那就不能说是殷苈沅的这个决定错了。
至于吕铸,身为国子监祭酒,每天也是琐事缠身,根本不可能寸步不离地围着好哥儿打转。国子监的监生们的学业,是司业和几个博士在管;他们的生活,又有舍监操心,吕铸若是真的越俎代庖过分关心好哥儿,难免叫其他监生觉得他偏心,只顾裙带关系。
尽管此时还没有找到好哥儿的罪证,但有过芦莺的事情,殷萓沅已经先入为主地对此事深信不疑。为难之余,恨不得将好哥儿一棍子打死,回炉重造。
偏生好哥儿又是他唯一的儿子……
殷萓沅觉得心乱如麻,干脆将这烂摊子端到了兄嫂跟前,求助地问道:“这事该如何处置,还要向大哥大嫂讨个示下。”
殷苈沅与余氏低声地商量了一会,向弟弟道:“还是得先打探清楚,也不能冤枉了他。”
国子监月底放假,此时临近六月底,刚巧好哥儿马上就要回家了。余氏便教了殷萓沅如何套话、如何取证——这件事眼下多半落在了西府,那还是由西府的人主持审理比较好。
末了又叮嘱殷萓沅:“若发觉是场误会,自然是皆大欢喜;若不是,二弟再怎么为难,也得斟酌着告诉弟妹,她毕竟是好哥儿的母亲。”
殷萓沅讷讷应了,自是回去张罗不提。东府这边余氏也赶紧给女儿桃姐儿去信,让她问一问吕铸。好哥儿虽然不成器,但他胆子不大,如果没有人引路,他自己一个人是不敢去花街柳巷乱逛的。平时好哥儿在国子监究竟和谁走得近,被带到了沟里去?再有也是提醒桃姐儿,如果确有其事,姚氏多半是要闹一场的,桃姐儿须得提前想好应对之策,才能平息姚氏的怒火,顺便别让婆家看了笑话。
又过了两日,好哥儿回到家里,毫不知情的花老太太与姚氏自是十分高兴,一顿接风洗尘、嘘寒问暖,殷萓沅却怀着心事。等应付过了花老太太,他便将姚氏支开,单独找好哥儿问话。好哥儿向来是个有贼心却没贼胆的人,父亲唬了他几句,他便吓得战战兢兢,说不出话来。殷萓沅再将那个肚兜掷到地上,他就软倒在地上,一五一十全都说出来了。
殷萓沅问过之后,又去审了博学、笃志等几个小厮,确定了没有冤枉了好哥儿。值得一提的是,余氏原本教了殷萓沅去搜检好哥儿的贴身之物,看看有没有多了什么头发、香囊之类的东西。殷萓沅搜过之后,却发现东西非但没多,还少了些许。
原来那些流莺花娘操持贱役,除开家中获罪以及遭人拐卖者是迫于无奈,多半是品德低下之人,手脚不大干净。好哥儿跑去那种地方,除了破费银钱,身上的许多小物,诸如荷包、扇坠,一回两回的,被摸去了不少。他性子又粗疏,竟也没有发现,抑或是发现了也不好意思回去追讨。
而余氏这厢也收到了桃姐儿的回信,桃姐儿的措辞还是那般冷静得体,但略显凌乱的笔迹还是显露出她内心的不平静。信中除了提到她想出来应付姚氏和婆母吴氏的章程,还言简意赅地揭晓了答案——根据吕铸收到信之后的寻访,好哥儿确实与一帮不学无术的荫监走得很近,个中的领头人名唤杜荣波,是鸿胪寺左少卿的儿子。
荫监都是托庇于祖辈功勋才得以入国子监读书的监生,个中不乏韩国公世子、好哥儿这般出身于公爵府邸的少年,而鸿胪寺左少卿不过是从五品的官职,司掌的也不是什么重要的政事,这杜荣波却能混成大哥,可见他靠的不是家里的背景,而是本人的本领了。在这批不学无术的少年之中,杜荣波必然是最痞、最坏、胆子最大的一个。
余氏不是喜欢嚼舌八卦之人,一向也不熟悉京官、勋戚的风评,如今得了消息一打听,才知道这杜荣波是京中出了名的纨绔子弟,小小年纪,逛青楼、赌大钱、票戏、遛鸟无一不精。好哥儿与这种人交往频密,无怪乎会走上歧途了。
桃姐儿的信上又说,吕铸得知消息,十分自责。国子监里的学生染指吃喝嫖赌,也是他这个祭酒管教无方。偏生之前一个月他又刚好去了南京的国子监讲学,无法时时管教约束一干监生。不过他收到信后,已经仔细地问过了司业、博士、舍监等人,从他们口中得知,好哥儿也好,杜荣波也罢,在国子监规定的上学时间,都是规规矩矩不曾离开国子监半步的。但说到底国子监并不是监狱,监生也不是囚犯,下了学、不歇宿的时间,他们依旧有一定的自由,在那段时间他们去了哪里、做了何事,实在是司业等人鞭长莫及的。
桃姐儿所转述的吕铸的话,虽然不乏自我辩解开脱的意味,但假如吕铸说的都是实话,确实是好哥儿趁着放学时间溜出去干坏事,怪不到吕铸和国子监其他官员的头上。
余氏无奈地叹了口气,又继续往下面看,接下来的一段内容则是吕铸和桃姐儿夫妻表达歉意的诚心,以及关于如何安抚姚氏的想法。至于婆母吴氏那边,肯定是要瞒得滴水不漏的——这也是题中应有之义,好哥儿做出这样的事来,毕竟很不光彩,殷家的人再怒其不争,为了家族的名誉,也必然要替他遮掩的。
余氏看到此处,想起姚氏,心中也很是担忧不安,心道:也不知二弟那边有没有问出确实的消息来,又是否说给弟妹知道了?
而西府里,殷萓沅问清楚之后,也正在为难。他本来想亲自给余氏和殷苈沅报个信,可实在是丢不起这个人。又想着打发个下人过去报信,可这件事显然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他也没那个脸皮再把事情给下人说一遍。思来想去,干脆不去给兄嫂报信了,反正以余氏的细心,第二天请安的时候看看众人的脸色,就知道是怎么个结果了。
至于姚氏那边……殷萓沅感到一阵烦躁,不由地重重“嗐”了一声,虚虚踢了好哥儿一脚:“你这孽子!你如何对得起你自己,对得起你祖母、你母亲?这件事,我多提一个字都是脏了我的嘴,你自己去说给你母亲知道吧!”
好哥儿害怕得眼泪都下来了,又是恐惧,又是羞愧,膝行上前,抱住殷萓沅的膝盖,哀声道:“爹,儿子没了颜面事小,气坏了祖母和娘才是大事啊,求您了,别让她们知道……”
殷萓沅又是一脚把他踢开:“你还知道颜面?不行,你伯父伯母已经发话了,这件事必须让你母亲知道!”
之所以瞒着花老太太,一来是忧心老人家年纪大了经不起这样的打击,二来也是她不再操持家事,她知情与否不会影响宁国公府未来的道路。但姚氏应该知道,也必须知道,否则,倘若余氏像瞒着花老太太一样瞒着她,然后代替姚氏去管教好哥儿,姚氏肯定是要大吵大闹的。
好哥儿被踹开之后,不敢再扑过去,只是蜷缩在地上呜咽着。殷萓沅看得心头火气,恨不得再补几脚,但毕竟是亲生的孩子,心中还有几分不忍。放下抬起来的腿,改为用手将他拎起来:“你若真的还在意颜面,就赶紧把脸擦干净,自己走到你母亲那里去。”
若被里里外外的下人看见西府的二少爷涕泪交流地从外书房出来,一路走进正房里,那他就别在府里做人了,花老太太那边也必然瞒不住了。
殷萓沅吩咐小厮博学打了水进来,好哥儿擦了脸,老老实实往物华堂去了。殷萓沅与他错开两步,领着那几个知情的书童,也慢慢地朝物华堂的方向走着。
好哥儿虽有千百种毛病,但还算听话。殷萓沅叫他自己向姚氏坦白,他倒也不敢使什么花招,乖乖地走到物华堂。刚巧姚氏一个人歪着,好哥儿进去问过安,见殷萓沅慢慢地踱进来,反手将门关上,他便跪在地上,一五一十地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
好哥儿这边的说辞,与余氏收到的信差不多,确实是结识了纨绔子弟杜荣波,跟着他将那些不成器的娱乐都体验了一遍,好哥儿对其他的都没什么兴趣,却一头就扎进了玉照坊、醉颜楼这样的风月之地。总共去了四次玉照坊,两次醉颜楼,每次都是跟着杜荣波等人去的,自己未曾单独去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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