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襄天宝十五年,大皇子德王王府里诞下了第一个孩子。
当日,百鸟顺天霞而动,恰巧本朝国师曾有言,若天生异象时生下的男婴必须当日处死,否则命数与陛下相克,恐伤及国脉;相反,若生下女婴,便是九凤娘娘下凡,身怀有凤命。没人想到这第一次见到,就是个皇子。
铜盆里的人血水映出接生婆紧张的神情,外面天光大亮着,不少瑰丽的鸟盘旋在王府上空,襁褓里的孩子刚出生就肤若凝脂好似有光发散在那小脸四周。
周围一圈的女婢在看清后当时便跪倒一片。王妃无力的的手几次想掐在孩子白生生的脖子上。
“使不得啊娘娘,不能是您亲自动手啊,您还在月子里头,会冲煞了娘娘啊。”贴身的黄玉姑姑死死的抓住了王妃的手。
“那你说说我该怎么办!”王妃原本俏丽的面容憋的通红,“王爷正是夺嫡的时候,生下个普通皇子便罢了,生下个多了东西的,我该怎么办!把机会让给我那好妹妹吗?她已经足月子了,那个贱人已经足了月子了——”
周围人都死死低着头装作没听见。
显然没有不透风的墙,还没有通报,德王就匆匆的到了。
王妃挣扎的想下床跪下,还不等她动作德王就笑着按住了她。
王妃霎时不再挣扎,只是盯着德王的那双笑眼,那眼睛是琥珀色的,像那没提纯的黄糖,甜滋滋的,里头的黑点像封死在里面的飞蚁,松脂包着,透着大漆珠子一样的色泽。
王妃恍惚觉得那孩子的眼睛和王爷真像啊,就是那孩子的眼睛里透着纯,像桂圆似的透着莹白的光。
“爱妃,你知道本王为什么喜欢你吗?”德王突然开口,摸了摸王妃被汗水浸湿的发,将它捋到耳后。
“王爷——”王妃有点动容。
德王突然掐住王妃的脸颊,“我的好爱妃,你可真傻,今日你生的是个皇女,懂了吗。”
德王的手像个箍桶的铁圈死死夹住了王妃的脸。“你说一遍,那你今日生了——”
“臣妾——生的是有凤命的皇女”王妃提高了声调,“王爷,臣妾生的是皇女啊,恭喜王爷——”
德王放下了手,看着脸上还有手印的王妃,轻轻抚摸了她一下,“我看,咱的宝贝明珠这么有福相,父皇一定很开心呢。”
“爱妃放心,这王府本王最喜欢的就是你了——”
——窗外,在凡人看不见的地方,有个身影终于离开了。
宫里来人看了,圣颜大悦送来了贺礼更是赐名萱辞,号凤宁公主。关于德王府换了一批下人,侧王妃难产而死的事都悄悄消失在普天同庆之间了。
一月后,宫内开始造起瑶台。工部从岭南运来几棵百年紫檀树,天下能人巧匠开始打造万片功德琉璃瓦,更有石匠打造的汉白玉獬豸,据说可“噬叛臣之魂”。
建成后,德王稳坐储君之位,“小公主”被放进莲花台样式的摇篮之内,一开窗,风轻轻吹过公主摇具上悬挂着的莲花铃,据说每次一响就是为扶桑祈福一次。那取之尽锱铢的瑶台香火不断,顶层更是有一百个道士守着那巨大的丹炉,每日给圣上献上延年益寿的仙丹。
太子殿下亲自选的乳娘,一个处子身八字纯阴的女人家庭背景很干净,每日唯一工作就是吃一些大补之物和写着庇佑国运的符水,还要每日收集一滴公主在正午时的指尖血献到炼丹房去。
如此几年,圣上竟然霜鬓变得乌黑,每日生龙活虎,像是返老还童一般。
——
公仪邪猛地睁开眼。他还没有习惯打坐,按姬宣辞给的方法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他自知现在情况似乎对他不利,但是他所在人间修仙界早已避世多年,他能感受到体内澎湃的灵力在一呼一吸间涌动,但是始终不得章法。
他本身所学的武功,与其称之为武功,不如说是最低阶的练体术,一切都是从头来过。巨大的落差感一股脑的涌上心头。
他拧巴地想着,哪怕自己闭门造车也不想打扰姬宣辞。
与其说神,他不过是个人,他想,只是一时之间,在人间他是天才,在这里他很快也能解决问题。左想右想都觉得面对姬宣辞都有种被看穿的羞耻感。姬宣辞对他来说亦师亦友,他不想承认自己很弱。
九重天的白日比起凡间光线更足。灵力运作的日晷堪堪溜到了卯时窗外挂着没退下的太阳,日光直直的透过鲛绡帘,撒在桌案上。
公仪邪原本坐在那书案旁的软榻上,这时已经移到了看折子的位置上,骨感修长的手握着一只不知用天界什么奇特生灵的骨头做成的笔杆笔头洁白的毛蘸着泛着金色闪光的黑漆漆的墨。
案上摊开的属于姬宣辞整理而成的入门功法久久停在引气入体那一页,以至于墨水滴在纸上竟然都已经干了。
反复做着笔记,公仪邪竟然有种在人间做功课去考科举一般的感觉。但是这并没有用。就如过去二十年,他不曾通过反复抄写领悟那些需要实践的道理一般。
他空有一身灵气在体内来回冲撞,每一动作,灵气就隐隐有失控之感,竟然有走火入魔的架势。终于公仪邪止住继续往下看的念头阖目调息,他似乎看见那大概是丹田的位置有蓝色的光如沸腾般颤动,空气里黏厚的物质疯了一样如同弱水流动着挤进筋脉里。
风吹进屋里。
有人来了,下意识他感觉到。不对,不止一个人。
门外,平日来通报的小仙童匆匆忙忙就跑来了,因为公仪邪法力还没有挥恢复,近日都是小童敲一敲门来报的。今日的小童匆匆忙忙,甚至忘记了害怕就敲起了门,不仅如此小童慌张的可能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
公仪邪甚至感知到这小童眼里蓄起了泪水。
“大人,大人,仙尊大人快去太一神宵殿吧,那些大人们在讨论是否更迭魁首呢——”
公仪邪愣了一下,才想起来来的第一日那个周翰的仙君说“既然大人在闭关修行,议事这种小事就不打扰大人了。”
后来他才明白这“议事”是指像人间皇帝例行朝会一般,但是每日朝会的报告都会准时放在案头,他也没多计较。毕竟当时他不过是个普通凡人,连现在这般感受灵力都不会。
与此同时,小童直接被请到一旁了。那扇门大开着,修雅仙君亭亭而立。
原来是这个人。
修雅仙君周翰脸上含着笑,缓步上前,“仙尊大人,莫要听这小仙童危言耸听,实则不过尔尔。属下等人不过见大人修行如此辛劳,望以卑躯,为大人分忧。”他停顿了一两秒像是很注重公仪邪的感受,“不过大人,您已回归多日,记忆仍未恢复,我等也要为众仙考虑啊。”
公仪邪沉默着,低垂下眼帘,指节轻轻敲了敲。
周翰意会,笑着接着讲道:“迁鼎易魁之事盘根结错,牵扯甚广,自然不能一日定论,不妨给大人一周的时间,希望大人能仔细思考,此事兹大,大人可要好好考虑。”
“大人好好考虑,小仙,这就退下了。”
周翰人是走了,但是公仪邪并没有松一口气。一周的时间,他能改变什么,现在的他真的可以改变什么吗?
说到底,他现在在维护的是什么呢?他什么都不记得,但每个人都说他是那个传闻中冷酷无情狠戾专断的神,他真的是那个人吗,他真的需要维护那个人的地位吗,也许他就应该不管不顾,抛下一切,他的人生本来就该在二十岁的那个雨夜结束了。
但是甘心吗?——他意气风发准备去江湖上闯出个名堂,也许他会去北疆边境抗敌,或者一个人闯进某个山寨救出被抓的村民,更重要的,他要去武林大比的擂台上夺冠,赢得的奖励他要拿给“小倩”看,告诉他,他已经不是个小孩子了。
他是打遍天下无敌手的侠客。但是这一切都毁了。他甚至不太在意那个走错房间下错药的凶手,他在意的是那行短短的命簿上的话,为什么就因为神仙写的话,他的人生没开始就结束了?
公仪邪甚至有些时候会觉得自己幼稚的可笑,他现在这般按部就班的生活像极了傀儡,但是一步踏错他就可能因此丧命,这个节骨眼上,他还有心思去难过自己短暂的一生并不是自己走出来的,去纠结生活失去了自由。理想真的比现实重要吗?
公仪邪并不知道,也许他很快就不用再考虑这些了,毕竟除了恢复那所谓的属于他自己的记忆,他就只能在一周内学会仙法并且超过所有想要他的命的人。这有可能吗?很悬,他再自信也不敢保证自己能活下来。有没有可能他们不会杀他?——为什么要把自己的命运交到别人手上?
他不甘心,是的,他不甘心。他决定去找姬宣辞那个残忍的骗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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