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一路崔恒对他们的照顾,平安便让木头喊人送上一份给那位崔大人。
不管人家要不要,他们的心意送上就行。
至于她,还是少与那位崔大人接触为妙。
之前在教坊司他那副模样,分明是认识她,或是认识与她长相相似的人。
可偏偏一路上众人都是讳莫如深,只口不提此事,平安知晓此事背后怕是另有隐情,别人不说,她也不会想着自找麻烦。
如此做了一顿,解了几日的馋,船舶便停靠在江宁府的边界地带补给。
码头边有老妇人提着篮子叫卖酸枣,平安看到这金灿灿的果子,下意识咽下口水。熟透的酸枣吃起来入口微甜,但离酸枣核越近,果肉就越酸。
寻常人家一般就是剥皮生吃,有舍得花钱的,便用些白糖与它拌匀,吃起来酸甜可口,很是生津开胃。
想到这酸枣的种种吃法,平安便将她那两篮子都买下。
这婆婆看她这样爽快,将带出的紫苏全部送给了平安。
平安喊人帮她买了些糖和簸箕,便准备回船上熬她的酸枣。
木头看她闲不住,忙接过东西劝道:“娘子,这样的粗活下次让下人来就成了,你好好歇息。”
“没事,我怕别人不会做,我还得在旁边教,反倒误了事。”
“那成。”木头一想也却是如此,便拉着她往回走。
平安抬头睨他一眼:“就做这一回,到汴京我就不做了。”
察觉平安语气变化,木头赶忙找补:“娘子,我不是说你。”
他看了眼酸枣,低声解释:“是崔恒那厮说我蹉跎人,他道你既想吃家乡风味,我该找个擅长此道的厨娘才是。娘子,我只是不想让你像之前那样辛苦,我就想带你回家享福的。”
平安的语气缓和下来:“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往后我会注意言行的。”
“等到了汴京,我就给你要几个丫鬟婆子伺候,到时候你就有空陪我了。”听他这语气是要问家里要人,平安本想在路上买上几个,可是想到他的钱都是找崔恒所借,便也只得随他去了。
将金黄的酸枣洗净入锅焖煮,待酸枣煮至表皮开裂,白色的果肉在裂缝处争先露出,便可控水捞出。
酸枣趁热剥皮,平安把剥好的白色果肉放入盆中,留下几颗酸枣拌糖吃,入盆的酸枣则用擀面棍沿一个方向大力搅拌。
快速的搅动可让酸枣果肉加快分离,剩下的白色酸枣泥,则可以用来制作各种口味的酸枣糕。
这酸枣糕需得多用糖来压住酸味,高糖的果脯晒干后能长久保存,倒是可以吃上一段时间。
平安加入白糖,就着酸枣泥残留的热意把糖拌匀化开。
调好甜味的枣泥,平安将它一分为三,一份加入紫苏甘草,一份加入陈皮,一份则做原味。
将香料拌匀,平安取来干净的白色棉布,将枣泥刮上摊平晾晒。
剩下的部分,平安将它们捏成寸长的枣泥团子,均匀放置在簸箕上通风晾晒。
忙完这些,平安便吃起新鲜的酸枣来,这过完水的酸枣酸味减弱,胶质更加浓郁。舀上一颗酸枣品尝,入口柔软滑腻,需得舌尖使力,控制绵绵滑溜的果肉在唇齿间滑动,方可快速吐出一颗五眼的枣核。
经过几日的风吹日晒,酸枣片变成淡淡的金黄色,表面也已然光滑,轻轻一撕,酸枣片便与棉布轻易分离,平安用手揉了揉,韧性十足。
至于捏成团的枣糕团,则要湿润许多,但平安挑了个个紫苏甘草味的吃着,觉得味道十分地好。
这枣泥口感绵软细腻,枣糕口感亦是沙绵,因着香料的加入,入口便是浓郁的紫苏香与甘草香,吃着酸甜可口,很是开胃。
平安只觉船上的空气都清润起来,她端了一盘给木头尝味,他随手拈起一块原味的,转瞬间眉毛都皱成一团。
“酸吗?”
“娘子你吃着不酸吗?”木头犹疑问道。
“微酸吧,你吃的是原味,你再试试这紫苏的。”
木头颤颤巍巍伸过手,一脸视死如归的表情。
可等那紫苏的入口,他紧闭的双眼瞬间睁开,眼睛亮晶晶地看向平安:“这个香,好吃,好吃。”
平安本想下意识道想吃要多少有多少,秋日里本就是酸枣成熟的季节,村里的酸枣树下落满金黄色的果子,只消人勤快些,一日捡上几十斤不成问题。
可一想到到了北地,怕是再难遇见这南边的酸枣树了,平安扯出一抹笑:“想吃我这还有,也不知道汴京有没有卖?”
木头摇头晃脑,满是自豪道:“要是北地其它地方我不敢说,可若是汴京,南来北往商人多如牛毛,这酸枣糕一定有卖的,只是我从来没吃过。”
平安笑着调侃:“就这加了紫苏的黑黢黢模样,想来府中采买的人都看不上,你可不就吃不到吗?”
有官兵开道,汴京之程一路顺风顺水。
船舶快靠岸时,平安看着眼前数座高楼巍峨耸立,路边行人摩肩擦踵的繁华场景,心中也不由惊叹一句,不愧是百万人口的汴京城。
船刚抛锚停稳,木头便拉着平安便兴冲冲地往国公府跑。
身后的崔恒尚未来得及喊人,木头喊的马车便已奔腾离去。
平安本想留在客栈歇脚,可木头却道:“我早已写信给了母亲,她得知我的消息万分欣喜,只等我回去好好招待我俩,娘子你且放宽心。”
看他说得言之凿凿,平安勉为其难地信了他的话。
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
让她没想到的是,之前不让进门的担忧也瞬间消散。国公府的门他们是进了,只是却是走的侧门。
看着那扇紧闭的朱红金漆大门,平安提起一路的心,总算是落下来了。
哦,该来的下马威终究还是来了。
就在平安愣神的片刻,方才还一片肃寂的定国公府顿时热闹起来。
有人奔走相告:“是五爷,五爷回来了!”
“快快快,备好香汤和饭菜,给咱小公爷接风洗尘。”
在管事的热情招呼下,廊下的嬷嬷丫鬟们训练有素地各司其职,不多时,已来了了两个嬷嬷来请沈玉明回院子。
木头不耐地摆摆手:“我要带娘子先去与母亲请安。”
平安在这院中第一次被人提及,那些丫鬟仆妇仿佛这才看见她。
“见过娘子!”
略一行礼后,为首的嬷嬷朝沈玉明温声解释:
“夫人交代,让小公爷先洗尘歇息好再去请安不迟。”
木头听罢,自然而然地点点头:“也成。”
他扭头看向平安,大摇大摆地拉住她的手:“娘子,咱们走。”
看他对平安态度如此亲昵,身后众人表情各异,精彩纷呈。
不少人心中暗忖看来这乡下来的胡娘子有些手段,竟将她家桀骜不驯的小公爷拉拢得服服帖帖。
想到她的这张脸,知晓些内情的人不由捏了把冷汗,这要是带出去,他们国公府的面子可都没了。
平安淡淡瞟了那些丫鬟一眼,随即凝神同木头往他院子走。
这国公府确实花团锦簇,楼台亭阁鳞次栉比,廊轩雅榭错落有致。连这个靠近侧门的偏僻小院,也用上好的青砖铺路,她道不出名字的繁复花纹做窗,假山花园,小桥流水样样不缺。
院内的装潢更是古朴厚重,道一句气势恢宏,肃穆庄严绝不为过。
在这样的福窝长大,木头恢复记忆之后竟还同她缩在那个破烂的小居。平安心想,要是她在这样的环境下长大,要她吃苦她也是不乐意的。
她用余光瞥了眼木头,他倒是乐滋滋,朝着平安介绍一路经过的院落。
“母亲的福安院在三进的中间,我的院子走过去不远,等咱安置好了再去给她请安。”
“好。”平安轻声应道。
“哟,五弟这是回来了,这两年可让母亲担忧坏了。”
行至半路,一旁的月亮门便窜出一行人挡住去路,为首的妇人乍一照面便目光凌厉地将平安从上到下扫了个遍。
说罢,她目光变得柔和:“这就是弟妹吧,长得可真是可人,咱五弟眼光真好,母亲见了定是欢喜。”
她拈起帕子,笑得温和又亲切。
这话明面上既承认了平安身份,又夸了她两句,但平安总觉得她最开始的打量有些不怀好意。
也不知她那句话合了木头心意,他揽过平安,笑得恣意:“二嫂今日怎么得空?”
“也是我与弟妹缘分好,这不今日得闲便让我见到了人。”
这位嫂嫂笑意吟吟,说话温声细语,平安虽心觉有异,也只得笑着应道:“二嫂安好。”
木头这会急着安顿,等这位二嫂拉着两人闲扯了两句后,便随意找了个由头告辞。
看着两人相携离去的背影,安氏意味深长地盯了两人一眼,轻轻一笑。
等回到院子,平安尚未来得及说话,一行四个漂亮丫鬟便娇俏出声:“见过五爷,娘子。”
看见眼前这梅兰竹菊四位美婢,木头眼睛蓦地瞪大,不喜反惊:“你们怎么还在这?”
“五爷这话,可是嫌弃奴婢们碍事了。”为首丫鬟美目涟涟,满脸委屈地看向自家主子。
木头看了眼她们,又看了眼平安,急得甩袖:“随你们,等下再说。”
平安似笑非笑看了木头一眼,这厮可真是好艳福,国公府的丫鬟个个容貌端正,他院里这几个美貌更甚,身姿窈窕丰腴,样貌或清冷或美艳,美得是各有千秋。
木头被她这笑容吓得连连讪笑:“娘子,都是些普通伺候的丫鬟。”
“走吧,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吃人呢。”看面前无人呆愣原地,谁也不动,平安拉着他的手进了门。
等两人洗漱用膳完,木头挥退下人,这才主动提及家中的兄弟姐妹。
“我母亲就生了我姐姐和我两个,其余的兄弟姐妹都是小娘生的,面子上过得去就成,其他的你不必太在意。”
独生的嫡子?
平安心中一个咯噔,她面带犹疑小声问道:“那你家爵位?”
木头悄声道:“世子还没定下来,我爹精明着呢。”
前有狼后有虎,看他面对这等大事还这样大大咧咧,平安也不禁替他捏了一把冷汗,开始担忧起未来的日子来。
见平安满脸为难,木头拉着她的手同她细细说道:“我家最受宠的姨娘就是大哥和三哥的生母兰姨娘,她是我爹成亲前的通房,二哥的生母刘姨娘是我爹从外边带回来的,一开始还挺受宠,后边就没多少动静了。至于老四,他身体不太好,他和他姨娘一向深居简出,不怎么出来走动。”
......
木头一顿絮絮叨叨后,以夸赞自家娘亲结尾:“我娘十分慈爱,对我有求必应,你放心,只要有我在,她肯定喜欢你的。”
木头没说的是,当年他逃亲翻墙离家害得家中颜面尽失,又再三给相看的人家道歉赔礼,这桩往事才暂时被掩了下去。
他想,这么多年过去,他娘想他都来不及,应当不会再与他翻旧账了吧。
两人相携来到国公夫人谢氏的主院,乍一见到多年未见的儿子,谢氏喜极而泣,心肝心肝地唤着。平安听得鸡皮疙瘩掉了一地,再过几年都快三十的人了,还待他宛如幼童,这实在是溺爱。
当这份溺爱和赤子之心落在儿媳身上,平安也总算见识到女人的多变。
等她将视线落在平安身上,谢氏便眼前一黑朝后倒,吓得身后的丫鬟们连连惊叫,赶忙扶住她唤大夫。
等她醒来,看着平安的脸僵硬片刻,便叫人拿了见面礼出来。
初次见面,看在沈玉明的面子上,沈老夫人给了她一套金头面和一对翡翠镯子做见面礼。
饶是在场的妯娌隐秘嘲讽,只道这俗物配俗人,平安也是心喜的很,给她的她就能坦然受着。他沈玉明的一条命难道还比不上这几样首饰,那他国公府小公爷也未免太过廉价。
许是这第一回见面便鸡飞狗跳,后面的日子着实是甚不太平。
有沈玉明在场时,婆婆妯娌都对平安极尽温和。
等她一个人面对她们时,那些试探的阴招便接连来袭。
今日是拿着几样首饰指桑骂槐,明日便摆出钟鸣鼎食的派头,女眷们各个仪态端方,举止优雅,在她面前秀出世家的礼仪与底蕴。
这样的做派之下,端出的自然是汴京名菜,什么决明兜子、入炉羊、五味杏酪鹅、羊舌签、炙鹿脯、雪霞羹、糟脆筋、紫鱼螟晡丝、皂角铤子,云梦豝儿......平安回想名字都记不全,只记得味道着实不错,来日她也定要试试做法。
她们话里话外这都是外地见不着的好菜,有些菜可是连官家都甚是喜爱。
这钱她确实没有,菜也属实吃不起,面对送上门的钱财和美食,平安来着不拒,不好好享受岂不辜负了她们的一番美意。
她端起清茶漱口,心中暗叹:“只是这几位贵妇人实在文雅,就连对她不喜都说不出几句重话。”她们的言下之意无外乎都是两人身份之差犹如天堑,若她有什么愿望她们国公府会尽量满足,只求她主动离开。
平安的愿望能不能满足她不知道,但沈玉明那边可没她这样好说话,他同母亲说了好几回的开族谱重办婚礼,却迟迟没有消息,再三催促无果后,他明白了父母的意思,冲到主院便与沈老夫人争执起来。
一向乖巧听话的儿子竟然为了一个女人,还是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女人与自己争吵,这下可算是捅了马蜂窝。
沈老夫人气得七窍生烟,连一向良好的修养都忘到了天边,她口不择言,一时没忍住吐出了心声:“她这样家无担石的乡下人,如何配得上你!”
“她救了我!我们已经成了亲!说不准她肚子里已经有你孙儿了。”
早知晓内情的沈老夫人不怒反笑:“她要是个好生养的也就罢了,我听说你们成婚两年,她肚子可都一直没有动静。”说罢,她重重放下手中茶盏。
“我不管!”看母亲这个样子,沈玉明如何不知之前种种都是在敷衍于他,霎时气涌如山,眼眶泛红。
“由不得你胡闹,你看看她的这张脸,你是要气死我吗?到时候汴京权贵会如何嘲笑咱们国公府?里子面子可都赔没了!”沈老夫人气得站起身来瞪脚,一言难尽地看向眼前这索命的乖儿。
这个孽障,说起奉承话来让人恨不得把心肝挖给他,倔强起来也要气死人。实在是冤孽,冤孽!他这辈子就是来向她索仇的,望着他气呼呼离去的背影,沈老夫人捂着心口慢慢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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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杀鱼的第八十三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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