预赛前一晚,吴挣独自走在宁北的街道。
她从宾馆出来,从漆黑的小巷绕到挂满霓虹的大街。
中央广场人潮涌动,明亮灯光仿佛永远不会熄灭。
高高的旗杆屹立在正中,红旗在日落时分降了下去,带着暑热的风吹过时,没办法做到模范作文中写得那样“红旗飘扬”。
但宁北的夜晚是繁华的,就算没有飘扬的红旗,也是安宁的。
吴挣在远方的街道站定,从树叶的间隙之中看见广场上不会熄灭的灯光。
热闹人声从四面八方传来,随着热风将她包裹。
手边的店铺有顾客在进进出出,手里的袋子装着低腰喇叭裤。
街边的小贩坐在折叠小凳上,用不太熟练的普通话和路过的人讲自己卖的手机按键。
煎饼的香味从背后传来,随后又被空气中灰尘的涩味取代。
光怪陆离。
欣欣向荣。
首都是什么样子,该是什么样子。
吴挣第一次来宁北,终于亲眼看见了。
小时候带着伤疤坐在山坡上看星星的记忆在脑海中闪过,渐渐与眼前光景重叠。
刺眼亮光夺走属于星星的微光,又缓缓将她脑中静默无声的山间夜晚剔除。
“你一直在这里生活吗?”
吴挣仰头凝望看不见星星的夜空。
“你就该在这里生活。”
吴挣在街沿静立,瘦削身影被路灯拉得似长刀。
“我想再见到你。”
头顶的路灯闪了闪。
吴挣抬脚往回走。
“还是不见比较好。”
/
预赛那天早上,吴挣见到了李盈香。
她从楼梯下来,看见李盈香像从天而降一般,在前台和孙露说话。
她是被蛊惑的人,只要看见李盈香,她的神思就不属于她自己。
在熟悉的转角,她定在那里。
“挣挣。”李盈香朝她走去。
吴挣的视线在半空中乱晃。
李盈香温柔地抚她面颊,说:“加油。”
/
做完题之后,还剩三十分钟。
吴挣放任自己抽离。
昏暗房间中,粗糙手纸上写满公式。
那时候吴挣不过四五岁,走到桌边胡乱拿了手纸在手中。
密密麻麻的公式她看不懂,房间门被推开,一个女人走进来,抱住她哭泣。
印象里。
那是妈妈第一次抱她。
/
考试结束,吴挣往外走。
周边的人潮是压过来的水,吴挣不喜欢,她从学校高高的台阶逃窜。
烈阳直直照下,她抬手遮在眉眼。
“挣挣。”
吴挣朝一边树荫下望去。
李盈香背手站在树荫下,又招手叫她过去。
“李老师。”吴挣很乖巧地过去。
李盈香问:“感觉怎么样?”
“做完了。”
“全部么?”
“嗯。”
李盈香笑着夸她:“这么棒。”
吴挣扯一扯嘴角。
李盈香把背着的手举到胸前,说:“给你买的。”
她手上是一袋肯德基。
那个时候,肯德基是高档东西。
吴挣听过,没见过,没吃过。
“谢谢李老师。”吴挣接过来,抓在手里。
“我和你们孙老师说了,你今天和我回家吃饭,行么?”
吴挣没说话。
“我给你做饭。”李盈香温和地盯住她。
吴挣一时不能思考。
李盈香用纸巾去擦她额上的汗:“走吧。”
/
“冉冉。”孟相宜在沙发上看剧本,翻过一页。
小刘正把外卖盒一个一个打开,刺啦刺啦的声音让她听不太清:“诶?”
“没什么。”孟相宜摇摇头,放下剧本来帮她一起布置。
今天六点收了工,回酒店时太阳都还没往下落。
下午时候周却说孟相宜有点瘦得过头,于是小刘晚上没给她点纯素的沙拉,换了最近挺火的一家麻辣烫,又配了些水果。
孟相宜是九川人,能吃辣。
小刘和她是一个地方的人,自然皆大欢喜。
其实小刘最开始是去林家公司里面试的,前台岗。
不过刚一走进等候室,她就想跑了。
美女太多,她这矮冬瓜哪里还有勇气。
是小林总在面试的时候问她:“你是九川人?”
她才来了孟姐身边当助理。
没想到孟姐温柔体贴又大方,给她当助理比干前台不强多了?
孟相宜拉开椅子坐下,小刘去给她倒了杯热水放在手边。
“孟姐,周导都说你太瘦了,多吃点多吃点。这个微辣我看评论都说不太辣,应该还行。”
“谢谢。”孟相宜先端起杯子喝了水。
小刘拉开椅子坐到她对面。
孟相宜吃饭安静至极,坐下就不说话了,因为腰有毛病不得不挺直了脊背,薄薄一片的人收着眼帘吃饭。
“孟姐,这几天睡得还好吗?”小刘是不能不说话的。
孟相宜咽下嘴里东西,对她点点头,说:“还可以。”
“周导每天都要求七八点就开工,四五点就得起床,也太早了,我每天在旁边看你化妆我都快睡过去了,一天都没精神,你们演员居然还能拍一天的戏,真挺厉害的。”
孟相宜放下筷子,对她笑一笑,道:“还好,习惯了就觉得,也还行。”
“噢噢噢,那我可能还得适应好长一段时间哈哈哈哈哈。”
她前不久才开始工作,之前飞去从州还只是帮着孟相宜整理了行李。
这几天跟着进了组,还是第一次体会到剧组工作的强度。
但周却的组向来是规律作息,不像其它一些男导演一样成夜成夜地熬演员,在业内已经算是很轻松。
孟相宜安静听了,顿住动作想了想,再道:
“其实你要是觉得太早了,可以不用那么早起来,我自己去化妆也是可以的。”
从前在从州各个剧组当群演的时候,谁能用得上助理。
就是一些杂事而已,自己多出半分力就能做了,实在没必要多让一个小姑娘跟着受摧残。
听见她这话,小刘掌自己的嘴,忙说:“孟姐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我我只是说两嘴,不是抱怨、不是抱怨。”
“别紧张,我只是说你可以晚一点来片场,因为化妆的时候真的没什么事。”孟相宜用很轻的笑容安慰她。
“那不行那不行,这是我的工作,而且小林总给我两万一个月呢!我听说别的艺人助理都只有七八千,最少的甚至三四千都有!我肯定更得好好照顾您,而且您又不是那种嚣张跋扈的,我待在您这多舒服,就算让我通宵我都是愿意的!”
“小林总?”孟相宜愣了一个瞬间,随后皱着眉心问她,“你的工资不是众新发吗?”
众新娱乐,孟相宜早些年签的公司。
小得不能再小的娱乐传媒公司,就孟相宜这样的七八线小演员,在公司里都是“一姐”。
她没有自己的工作室,助理是算入职到公司,工资也应该是公司发。
“不是呀,我的社保是林家的公司交的,算入职到林氏的,”小刘嚼着哈密瓜,“我最开始是去林家面前台,但看着那一个个大美女,都摆烂了,但小林总知道我是九川人,就让我入职了,后面就让我来您身边当助理了。”
关于为什么小林总让她入职,又让她来孟姐这儿,她后来也清楚了。
大约孟相宜和林家大老板有那种关系,说不定还和小林总有什么纠葛,这种情况,助理肯定得用自己人。
但她对孟相宜是没有鄙视的,毕竟孟姐对她好。
“林方好知道你是九川人,就让你来当助理了?”孟相宜很震惊又疑惑的样子。
小刘一时间不知道要怎么回答,嘴里的哈密瓜没来得及嚼碎就哽着咽下去,说:“我我我是九川人,不过不是九川市区,是下面县城的,但去年爸妈在九川主城区也买了一套房,不过还没装修……我我是九川理工毕业的,一本——不过我学的是英语,我上学的时候就在教务处办公室当助理,虽然和艺人助理不太一样吧,但我肯定能做好的……”
“我不是说你做不好,”孟相宜知道自己好像吓到她了,“我没有那个意思。”
小刘闭着嘴,拿明亮的眼睛盯着她,像只受了惊的小鹌鹑。
孟相宜无奈地笑笑,伸手帮她把颊边的碎发撩到耳后,道:“你应该能看出来,小林总……不太喜欢我。”
话说到这里,小刘要是再不明白那她就别活了。
“噢噢噢,”原来孟姐那震惊不是对自己,但这似乎牵扯到豪门恩怨的事儿,她是不太知道要怎么办的,“小林总、可能只是面冷心热……”
小刘以为自己看错。
孟相宜似乎冷笑了一下。
“嗯,可能是,”孟相宜低下头喝水,“她可能是个好人吧。”
小刘又不敢说话了。
评价老板这种事,她从来都不敢干。
孟相宜喝完水,复而抬头问她:“真的是林方好让你来的?”
小刘小鸡啄米般点头。
孟相宜“嗯”一声,不讲话了。
她态度奇怪,小刘不敢多说,只心想豪门果真千丝万缕勾心斗角。
正在思索小林总让自己来这儿的真实目的,又听见孟相宜问:“你这两天看到她了吗?”
“谁?”
孟相宜顿了两秒,说:“林方好。”
从那天那句“不行”过后,她这几天都没在剧组看见过林方好。
这让她觉得,这人嘴里当真是没有一句真心话,无论是说喜欢,还是爱,都是可以用来胡扯和编谎的工具。
不放,不行。
难道不应该缠住她,让她每一天都不得安生吗?
怎么说完了,也就只是单纯地说完了,紧接着就销声匿迹了呢?
孟相宜低着头,在思绪间警惕地发现那一抹隐秘的期待。
“噢噢小林总,这两天……这两天好像没在片场见到她。”
“嗯,知道了。”孟相宜给自己浇冷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孟相宜摸摸她的脑袋,道:“吃饭吧,都快凉了。”
“诶好的好的。”
“那她——”去干什么了?
孟相宜张了张嘴,气声混在空气里,但刚说出口就收了话,低下头,继续喝慢慢凉下去的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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