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风拂过,寒意渐生。
一双骨节分明的手忽覆至烬魇的肩头。
“烬魇。”鹤离景声色低沉,冷眸立于烬魇身后,一半神色掩于幽黑的永夜之下。其光甚微的流萤将鹤离景的一半神色轻轻映亮,一双冷若霜雪的眸漠然注视着烬魇。
闻声,烬魇一顿,转眸微微一笑,妖冶的赤瞳淡淡地扫过云清禾。他负手转身,睫若鸦羽,于他眼下投射出小片阴影。
“霆夜,她已无碍。我的恩,你如何还?”烬魇眼尾含笑,唇角蔓延出几分讥诮之意。他抬眸迎上鹤离景的目光,轻泛寒光的赤瞳幽若深潭,望不见底。
云清禾立于二人身前,神色微微凝滞。她垂下眼帘,提步上前,堇裳轻拂细沙:“你的恩,我来还。”顿至此,云清禾缓缓抬起眼眸,眼波自下而上,扫过烬魇腕上紧缚的镣铐:“与他无关。”
鹤离景上前一步挡于云清禾身前,翻飞的青衣与云清禾的堇衣微微交缠。
烬魇将头偏过,目光停于壬川脚下的镣铐。他双眼微眯,眸中欣喜。然转眸时,他垂下双眼,将眸底的失落掩去。他垂首望着脚下微微扬起的沙尘,心中怅然:“桎梏我身的镣铐,你解不了。”
愁与怒于烬魇心头翻涌。
“你虽不行,但妖域各妖,我可尽力一解。”云清禾的瞳仁映着流萤之影,她抬手抚过流萤,微渺流萤骤化作点点银光,阒寂的冗道得光眷顾,驱散幽寂。
是池渊之水。
是鹤离景带她至此。
论恩,她欠烬魇,亦欠鹤离景。
鹤离景垂着双眸,唇角微垂,缄默不语。
烬魇转头望向鹤离景,一抹浅笑浮于烬魇唇畔。他移目看着云清禾清冽的眸,笑意渐浓:“好。”
“四月四,浮道海,待你解。”
烬魇拂袖离去,玄袍扫过脚下飞沙。
鹤离景回首瞥了眼云清禾,眸中萦着些云清禾看不明的氤氲眸波。双鬓的碎发自鹤离景眼旁划过,斑驳银光下,鹤离景转身随烬魇一道离去。
壬川踉跄着跑至云清禾身侧,额上的玄角微微弯曲,尚未显形。他提唇一笑,循着云清禾的目光望去:“我们妖王是一只好妖,他……。”
“我知道。”不待壬川说完,云清禾便将其打断,眉宇间不觉流露出几分悦色。她侧身望向壬川面带疑惑的模样,抿唇不欲解释。
她知道。
数年前,她便知道了。
天地皆寂,幽眼泛绿。
烬魇缓行于浮道海,覆地的玄袍扬于身后。他始终垂着眼,凝眸望着脚下层层漾开的水波。
“她救过你,杀过你,爱过你?”
烬魇止步,铁链摩擦之声戛然而止。
“是。”
鹤离景眉宇沉静,他微微仰头望向苍穹中的绿眼,藏于袖中的手缓缓紧握成拳。
“我替她解,我也能解。”
鹤离景转眸,烬魇垂首不语的身影映于眼底。
“烬魇,我来解。”鹤离景提步,行至烬魇身后。他蹙着眉,眉弓微压,眼中清冷疏离。
烬魇望见云清禾的第一眼,镣铐骤缩,银纹影现。那一刻他便知,云清禾是神。
是囚他之神的同族,世人景仰,香火供奉。
更是他曾窥见过的神。
自诩济世的神明囿于私心,将他的妖眼生生剥离,悬于苍穹。冠之以镇守邪祟的美名,桎梏他身,囚禁妖族。
袅袅香火徐徐升起,行行清泪滑落而下。名为恨的痛意密麻丛生,覆于烬魇心口。
烬魇缓缓转身,流光旋于周身。
凝滞的水波之下,妖魂孤影哀怨不绝。
“霆夜,我曾于妖眼中,窥见你的宿命。”烬魇抬眸,赤瞳凝视着鹤离景,妄图从鹤离景的眼中瞥见一丝慌乱。然鹤离景眼中平静,不起波澜。
烬魇双眸一沉,瞳孔微缩:“你因她而死。”
那日,他见云清禾而生的杀念,便是出于此。
她是鹤离景的因,却不是善终。
“嗯,无妨。”鹤离景垂眸一笑,眸中尽是不屑。流光倾洒于肩头,他轻将眼尾扬起,眉宇傲然,飘舞的青衣扬于他之身后。
烬魇眸中流转的眸光骤然凝滞,他提步行至鹤离景身前,镣铐擦地之声随四野狂袭的阴风一同传入鹤离景耳中。
“魔筋魔脉皆断,你如何解?”烬魇强压着心中翻涌的怒意,赤瞳微转,眸光落至鹤离景轻颤的唇角。
流光渐微。
鹤离景抬眸,眼尾浮出一抹淡淡的浅笑。他并未作声,蓦然跃至苍穹之中,双瞳凝视着妖域之眼。
阴风悲号,黑沙飘舞。
紧阖的妖域之眼倏然睁开,绿瞳映入鹤离景眼帘。
眸光一转间,青冥剑骤悬于妖域之眼前。
长剑绿瞳,同悬长夜。
鹤离景眸色一沉,决然跃至妖眼之中。青冥剑旋于他身后,汹涌剑气如若浪潮,层层飞旋荡漾。
“霆夜,你……”烬魇双眸凝滞,欲跃至鹤离景身后将他拦住。然抬手之际,白纱自他掌心滑落,翻腾剑波将他震退至地。
妖眼渐阖。
“我去寻解,护好她。”
鹤离景之声空灵,透过那条渐阖的缝隙,悠悠传入烬魇耳中。
妖眼紧阖。
烬魇立于停滞的海波之上,双目怔然地望着那只绿瞳。他旋手欲以妖力将那双紧阖的眼撑开,然镣铐锁力,青冥封印。如今之他,甚连自身之物都无法掌控。
妖域之眼,承接往今。可观过去,可窥未来。
魔之生,源于恶海。
一花名唤血瑰,生于恶海,长于善池,供魔摄力。
魔之筋脉,集血瑰之露生长。
欲塑筋脉,需堕至恶海,重历万苦万恶。以澄澈之心遍历恶怨,方能渡至善池,攫取血瑰。
然,魔界沉寂。恶海湮灭,善池无存。
烬魇知晓,鹤离景是想于妖域之眼中重观过去。
重忆魔族覆灭,重拾悲痛过往。跳入恶海,历遍苦恶,再塑筋脉。
若难抵恶海苦恶,
沉入恶海,
永生不复。
而今的鹤离景,筋脉皆无,已无力承载恶海之苦。
黑沙四散。
云清禾独坐于沙尘黄土,双膝微微弯曲,凝眸望着不眠永夜中的点点萤光。堇纱墨发随风微扬,她缓缓抬手,萤光轻轻跌落至她指尖。
阴风忽止,萤光停滞。
云清禾悬于半空的手略微一顿,她转眸望向四周,阴风卷起的沙尘滞于空中。倏然间,密麻的痛意自心口传来,她双眉一蹙,呼吸顿窒于喉头。
身后足音跫然,衣摆窸窣,拂过沙砾。
“此酒名雀,既至妖域,何不尝尝?”
烬魇手持雀酒,赤发扬于身后。流光之影映于他之赤瞳中,他半敛着眸,将眸中的冷然之色遮掩于凝滞的飞沙中。
闻声,云清禾并未转头。她坐于原地,缓缓施展眉头,替以沉静的眉宇,潋滟的眸底深藏苦色。
烬魇躬身坐至云清禾身侧,睫羽颤动。他垂眸一笑,伸手将雀酒递至云清禾身前。滞于空中片刻,欲将雀酒放下之际,指尖忽传来一丝冷意。
云清禾垂着眸,不动声色地将雀酒接过。握于手中,双眸微敛,不欲饮下。
一丝疑虑自云清禾心中闪过。
鹤离景呢?
烬魇垂下眼帘,嘴中发出一声嗤笑。他举杯抬手,酒盏倾斜,滴滴黄酒自杯沿落入沙中,浸湿沙土。
“这是何意?”云清禾侧身转眸,眸中蔓延出几分疑惑。她瞥过湿润的细沙,望向烬魇杯中的余酒。
烬魇若无所闻,他微微将头仰起,抬手将杯中的余酒饮尽。喉结微滚,赤发垂于耳后。
“无虚神境,可没有此酒。”烬魇将头偏过,赤瞳稍沉,目光落至云清禾紧握的酒盏之上,“无虚神境,有鹤,无魔。”
云清禾的眸光一顿,她轻掀眼帘,清冽的眸与妖冶的瞳相撞。
“你以雀酒,祭奠谁?”
云清禾倏而起身,眉宇含霜,双目冷然。
银雷之影于亘古永夜中若隐若现。
“祭奠?”
烬魇抬眸,赤瞳微压,讥讽之意于眼底蔓延。
“是恭贺。”
恭贺吾友,重塑筋脉。
恭迎吾友,登魔尊位。
烬魇起身,指尖轻轻拂过衣摆,将衣上沾染的残沙掸去。
云清禾眸光一转,银雷之光映照无垠沙土。万沉永夜遭雷撕裂,一束银光迸现于穹顶,映于烬魇的赤瞳之中。
一道银雷忽劈至烬魇脚下,沙尘四起。
“鹤离景呢?”
银雷闪烁,将云清禾晦暗的双眸映亮。她双目冷然,银雷之影映于眸底。
又一道银雷劈落,烬魇飘于空中的衣摆猛然碎裂,无声没入厚沙之中。顷刻间,黄沙埋残衣。
烬魇一怔,淡淡地垂眸望向斩落于地,欲融于沙的衣摆。他提唇一笑,赤瞳闪烁,面无波澜,声线低靡:“他去替你赴死了。”
云清禾的瞳孔骤然收缩,她怔愣于地,背脊僵立。她低垂着手,风沙之声不断自她耳边掠过。银雷之光明灭,映亮云清禾凝滞的眸光。
沙影疏疏,堇裳翻飞,黄土震颤。
云清禾旋手,五指微曲。细沙聚于她之掌心,她掌心一转,细沙顿化作尖刺,盘绕于烬魇的脖颈间。
一滴殷红之血沿着烬魇的脖颈缓缓滑落。
“哪?”
烬魇垂眸扫过颈间盘旋的尖刺,根根尖刺愈绕愈近。他抬眸,望着云清禾愠怒的模样,忽忆起方才她冽然注视鹤离景的模样,心中了然。
她的冷冽,不过是炽热的掩饰。
“妖域之眼,恶海。”
烬魇双眸一沉,唇角浮出一抹讥笑。他凝视着云清禾的双眸,妄图自那双眸中,发现一丝恐惧。
细沙滑落,银雷骤散。
云清禾转身决绝而去,翻飞的衣袂扬于身后。她微微转首,面容掩于飞舞的黄沙之中,轻颤的睫羽犹若翩蝶起舞。
烬魇凝眸望着云清禾渐行渐远的身影,眉宇间倏然蔓延出些复杂的神色。
有得意,亦有失意。
他并未窥见她的害怕。
他抬手将脖颈间的残血拭去,收回目光,勾唇轻哂。
只是,你是神躯,入不了恶海。
除非堕神化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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