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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第 65 章

三月里,湟水河的冰彻底化尽了,浑浊的河水裹挟着泥沙,哗哗地流向远方。河岸边的柳树抽出了嫩绿的细芽,风也变得柔和起来,带着泥土和青草的气息。学堂,也在这片春光里开了课。

马莲从她爷爷家回来了,脸上褪去了一些稚气,眼神却依旧带着土族姑娘特有的淳朴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我们三个又能日日相伴着走过那条熟悉的青石板路去学堂了。只是,空气里莫名弥漫开一种淡淡的离愁。过了这个学期,我们就要毕业了。想到日后或许再难像现在这般朝夕相处,我心里便生出几分不舍,格外珍视起这在学堂的每一刻光阴。

海霞的志向愈发明确,她私下里对我们说,已打定主意毕业后要去内地,投奔亲戚,然后报考医科学堂。“前线的将士们在流血,我想去学医,日后也好救治伤员,尽一份力。”她说这话时,眼睛亮晶晶的,里面装着我看不懂的、却觉得异常明亮的远方。我听着,心里有些茫然,又有些佩服她的胆气,但更多的,是觉得那条路离我太遥远,也太辛苦。

相比之下,我的念头就简单得多,也“实在”得多。我只想着能顺顺利利地出嫁,守着未来的丈夫和孩子,操持好一个家,像阿妈,像这青海城里千千万万的妇人一样,安稳地过完一辈子。这便是顶好的未来了。吴明泰那句“等我上门提亲”的话,像一颗甜蜜的种子,在我心里扎了根,我所有的期盼,都绕着这个念头生长。

比我们小一岁的马莲,对未来则是一片混沌。她摆弄着衣角,声音低低的:“我……我也不知道。兴许一毕业,阿阿大阿妈就会给我寻个婆家,嫁到一个不认识的人家里去罢。”她说得平淡,我却听出了那平淡底下的一丝认命般的无奈。我们三人,竟已走到了命运的三岔路口,将要各奔前程。

学堂里的气氛,也与往日大不相同了。先生们授课时,眉宇间总凝着一股化不开的沉郁。历史课上,赵先生讲到东三省,声音哽咽;国文课上,戴先生选的范文,也多了岳武穆的《满江红》,文天祥的《正气歌》。那些慷慨悲歌的词句,配上先生们低沉而愤慨的语调,控诉着东洋倭寇的暴行,听得我们心头都沉甸甸的,连最顽皮的男生也收敛了嬉笑。一种无形的、沉重的东西,压在了每个人的心上,连窗外明媚的春色,也驱不散这笼罩在学堂上空的阴云。

白日里在学堂感受着那国仇家恨的激荡,夜里回到家中,我便愈发贪恋这份属于小女儿的安宁。除了完成先生布置的课业,我更多的时候是凑在阿妈身边,点起那盏昏黄的煤油灯,正式开始学习制作真正代表女子手艺和身份的弓鞋。阿妈说,这活儿急不得,一双像样的弓鞋,少说也得费上七天的工夫。

第一天夜里,阿妈郑重地从炕柜深处取出一个蓝布包。打开布包,里面是一本厚厚的、书皮已经磨损发毛的旧书。我好奇地瞥了一眼,封面上印着两个斗大的字——“聖經”。我认得这两个字,戴先生在课堂上提过,说是洋人的经书。我正纳闷阿妈怎么会有这个,却见她小心翼翼地翻开书页——原来这书页之间,并未写着密密麻麻的字,而是夹着各式各样的鞋样!厚的、薄的、大的、小的,用最细最软的白纸剪成,上面还用墨线细细标注了尺寸和部位。阿妈见我惊讶,淡淡一笑:“早年一个传教的洋太太送的,我不识字,留着也没用,倒是这书页厚实平整,夹鞋样最好,不怕潮,不起皱。”她说着,指尖轻柔地拂过那些积累了不知多少年月的鞋样,仿佛在触摸时光的脉络。她从中选出一张标注着“三寸木底”的纸样,又拿出一小块纹理细腻的柳木和那把陪伴她多年的刻刀。“来,娟子,看着,这木底是弓鞋的魂灵,差一丝一毫都不行。”她就着灯光,手把手地教我如何顺着木纹切削,如何把握中间拱起、两头微翘的弧度。她的手温暖而粗糙,覆盖在我的手背上,引导着刻刀的走向,木屑在灯下簌簌飘落,带着柳木特有的清苦气息。

第二天和第三天,我们开始制作鞋壳子。阿妈拿出早就裱糊好的、足有七八层布厚的褙子,照着已初步成型的木底剪出底壳。她教我如何用针锥在木底边缘钻出细密均匀的孔眼,然后用细麻绳将其与底壳牢牢固定。“每一针都要拉紧,力气要用得巧,不能拽断了麻绳,也不能让底壳变形。”她示范着,那麻绳穿过布层和木孔时发出“嗦嗦”的声响,沉稳而有力。接着是加固,她用鱼鳔熬制的粘合剂,将柔软的熟牛皮贴在关键受力处,再用大针穿上结实的线进行纳缝。锤子的木质手柄被她握得温润,她让我试着轻轻敲打纳好的针脚,使其平整伏贴。“这底子扎实了,鞋才能立得住,走起路来才不飘。”

第四天,我们处理鞋壳的表面。阿妈教我先在纳好的底壳上糊一层软布作为衬里,遮盖线脚。然后,才是外面那层绿色的光布。她用鱼鳔胶将其平整地粘在软布之上,再次用针锥沿着边缘扎出一圈均匀的孔眼,为最后的“上鞋”做准备。灯光下,绿色的光布泛着柔和的光泽,那弯弯的木底雏形已然具备了几分弓鞋的韵味。

第五天,是制作鞋帮。这是最显女儿家心思的地方。阿妈取来白色的斜纹布,教我如何用浓米浆将其浆得硬挺挺的,晾干后比着鞋样裁剪。我选了一块水红色的丝织品做鞋面,光滑柔软,上面带着细碎的暗纹。阿妈指导我将丝缎面与浆硬的布衬用鱼鳔胶粘合,要求不能有一丝气泡和褶皱。“这缘鞋口,最见耐心,也最显手艺。”她说着,将两片粘合好的鞋帮料子边缘相对,用小针穿上丝线,教我如何细细地缝合,如何用墨绿色的斜缎条和牙咬配合,利落地滚出漂亮的边。我的手指远不如阿妈灵巧,针脚时疏时密,阿妈却不急,总是拆了让我重来,直到像点样子为止。她还教我如何用丝织透孔带在鞋口前方盘出小巧的如意云头装饰。

第六天,是最关键的“上鞋”——将鞋帮与鞋壳缝合。阿妈让我将做好的鞋帮与鞋壳子边缘的孔眼对齐,她在一旁看着,指导我如何用大针引着麻绳,一针一针地将二者紧密地缝合在一起。这极其耗费手劲和耐心,我的手指被麻绳勒得生疼,额上也见了汗。阿妈不时接过手去,帮我拉紧那些特别吃力的地方,那“嗦嗦”的声响,在静夜里显得格外清晰。缝合完毕,她又教我如何将削薄的竹篾塞进鞋帮后跟的夹层里,使其挺括。最后,钉上那两颗小巧的琉璃珠子在鞋头,整双鞋顿时便活了起来,有了灵性。

第七天,是最后的收尾。阿妈用杂色长布教我缝制曳拔,钉在鞋后跟内侧。又搓了布绳做鞋带。在木底后跟处钉上一小块薄牛皮用秋皮钉固定,鞋内后跟处垫上棉花。一切完工后,她拿着鞋子仔细端详了很久,这里捏捏,那里按按,确保每一处都妥帖。

当这双耗费了七天心血的水红色弓鞋终于完整地呈现在眼前时,我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成就感和一种奇异的连接感——仿佛通过这双鞋,我与阿妈,与那些书页间沉睡的鞋样所代表的、无数个未曾谋面的女子,完成了一场无声的传承。我轻轻抚摸着光滑的缎面,想象着它包裹着我那不足三寸的双脚,迈出细碎而稳当的步子。窗外的夜色浓重,学堂里那些关于战火与远方的喧嚣似乎都远去了,只剩下眼前这双在灯下泛着柔和光泽的弓鞋,以及心中那份对“出嫁从夫”的、朴素而坚定的向往。那本夹满了鞋样的《圣经》静静地躺在炕桌上,像一个沉默的见证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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