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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第 89 章

日子在守孝的沉寂里,像湟水河结了冰的水面,看着凝滞不动,底下却自有暗流,推着时光往前捱。院里的石榴树抽了些许新芽,嫩黄的,在依旧料峭的春风里怯怯地舒展,算是这满目素缟中,一点微弱的生机。

这日午后,我刚服侍婆婆妈喝了药,看着她昏昏睡去,正坐在炕沿边,拿起一件公公爸生前常穿的旧褂子,准备缝补肘部磨破的地方,院门外忽然传来了邮差那特有的、拖着长音的吆喝声:“吴陈氏——有信!”

我的心猛地一跳,指尖的针差点扎进肉里。自明泰走后,这家门便少有外人叩响,更别提来信了。会是……?一个念头如同投入死水的石子,激起圈圈难以抑制的涟漪。我慌忙放下手中的活计,也顾不得脚上穿着不便的丧鞋,迈着比平日急促几分的细碎步子,几乎是小跑着挪到了院门口。

门房老周已经接了信,正拿着一个牛皮纸信封走过来,脸上也带着几分稀罕:“少奶奶,是您的信,从……河南那边寄来的。”

河南!我的心更是提到了嗓子眼,几乎是抢一般接过那封信。信封上是熟悉的、带着几分洒脱劲道的字迹,是海霞!她竟有消息了!手指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我捏着那薄薄的信封,像是捏着一块滚烫的炭,又像是捧着一捧救命的甘泉。

也顾不得回屋,就倚在院门冰凉的砖墙边,我颤抖着撕开了封口,抽出了里面两张叠得整整齐齐的信笺。日光白晃晃地照在纸上,有些刺眼。

“玉娟亲启:

展信安。

自别西宁,辗转至豫西根据地,日夜念你,终得机会提笔,捎去你最挂心的消息 —— 我见到吴明泰了!只是见他时,我险些认不出:他瘦得脱了形,左臂裹着厚厚的布条,渗着暗红的血渍,脸色白得像纸,是被战友半扶半架着进的根据地医护棚。”

指尖捏着信纸的边缘,微微发颤。“见到吴明泰了”这几个字像火炭一样烫进眼里,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一股混杂着巨大惊喜和恐惧的热流冲上头顶。他还活着!海霞找到他了!可紧接着,“瘦得脱了形”、“血渍”、“脸色白得像纸”这些字眼,又像冰锥子,扎得我心口一抽一抽地疼。我仿佛能看见他被人搀扶着、虚弱不堪的样子,那该是多重的伤?多深的苦?喜悦还没来得及完全绽放,就被浓浓的担忧覆盖了,鼻子一酸,眼前瞬间就模糊了。

“战友说,明泰哥是遭了大罪的。1942 年的河南,哪里是人间?先是大旱,地里颗粒无收,后是蝗灾,飞蝗过处连草都啃得干净,饿死的人随处可见,路边、田埂上全是皮包骨头的灾民,哭声震天。日军还趁火打劫,到处扫荡,可更让人寒心的是汤恩伯的队伍!他们哪像保家卫国的兵?分明是催命的阎王!灾年里百姓都快饿死了,他们还强征粮款、拉夫抓丁,把仅剩的口粮抢得一干二净,拆了百姓的房梁当柴火,甚至比鬼子还凶。多少人家被他们搜刮得家破人亡,走投无路的灾民只能往陕西逃,一路上饿死、累死、被兵匪欺压死的不计其数,真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吴明泰说,他们队伍打散后,不止一次看见汤部的兵抢夺灾民,甚至投靠日军当伪军,这样的官、这样的兵,怎么能不让人心寒?怎么能不让队伍溃散?”

信纸在我手中簌簌作响。河南的惨状透过文字血淋淋地摊开在眼前,饿殍载道,哭声震天……我下意识地捂住了嘴,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难受。都是爹娘生养的人,何至于此!当读到汤恩伯的兵比鬼子还凶,抢粮拆房,逼得百姓家破人亡时,一股难以抑制的怒火在我胸中熊熊燃烧起来!这些天杀的官匪!他们穿着军装,吃着皇粮,不为民做主,反倒成了索命的无常!我气得浑身发抖,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恨不得那些祸害百姓的兵痞立刻遭了报应!同时也为明泰他们感到一阵后怕,在这样的虎狼环伺里,他们是怎样熬过来的?

“明泰哥他们不愿溃散投敌,一路躲着日军和散兵,靠挖野菜、啃树皮充饥,偏偏在一次突围时,被日军的三八大盖打穿了左臂。子弹从胳膊穿过,血流得止不住,他硬是咬着牙跟着战友跑,直到体力不支昏过去。医护人员给他清理伤口时,才发现他右手紧紧攥着一样东西,掰都掰不开 —— 是那双你亲手做的、你穿过的三寸弓鞋!鞋面上的针脚都磨毛了,沾着泥土和血污,他却攥得死死的,仿佛那是他的命根子。”

“不愿溃散投敌”……我在心里默念着,一股敬佩之情油然而生。我的明泰,是个有骨气的汉子!宁肯吃野菜啃树皮,也绝不肯低头当汉奸!可读到中弹、血流不止、昏过去时,我的心像是被那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了,疼得我几乎喘不过气,仿佛那颗子弹也打在了我自己身上。然而,当看到“弓鞋”、“攥得死死的”、“命根子”这些字眼时,所有的疼痛和担忧,瞬间被一股汹涌而来的、滚烫的暖流冲垮了。眼泪再也抑制不住,大颗大颗地砸落在信纸上,晕开了墨迹。那只鞋!他竟然真的……一直贴身带着!在那生死关头,他攥着的不是别的,是我的念想!这份情意,重如山,深似海,将我整个心房都填得满满的,又酸又胀。

“他昏迷了两天两夜,醒来看见我,第一句话就是喊你的名字 ,他说,跑路的时候好几次撑不下去,想过干脆倒在路边算了,可一摸到怀里的弓鞋,就想起你送他出门时,站在门口踮着小脚望他的样子,想起你说 ‘活着回来’ 的叮嘱,就又有了力气。”

“喊你的名字”……我仿佛能听见那微弱而执着的呼唤,穿越千山万水,响在耳边。他昏迷两天两夜,该是多凶险!我后怕得手脚冰凉。可他说,是靠着想起我,想起我的叮嘱,才撑过来的……原来,我这双走不了远路的小脚,我这句寻常的嘱咐,竟成了他在绝境中活下去的力气和念想!一种被需要、被珍视的巨大幸福感裹挟着心疼,将我牢牢包裹。我下意识地低头看了看自己裙摆下这双被紧紧缠裹的脚,心中百感交集。

“根据地的医疗条件有限,没有好药,只能用草药消炎、布条包扎,他疼得夜里睡不着,却从不叫苦,只说 ‘能打鬼子、不做汉奸,就值了’。首长和我都劝他安心养伤,他却说等伤好点,就要跟着队伍打仗,还说要多杀几个鬼子,对得起河南的灾民,也对得起在家等他的你。”

“没有好药”、“疼得夜里睡不着”……我的心又揪了起来,恨不得立刻能飞到他身边,亲手为他敷药,减轻他的痛苦。可他不叫苦,还说“值了”。我的明泰,心里装着家国恨,装着对百姓的怜悯,也装着我。他要对得起灾民,也要对得起我。这让我在心疼之余,又生出一股难以言喻的骄傲和支撑。我知道,他走的是正路,是条汉子该走的路。

“玉娟,你放心,我会常去照看他,把你的牵挂一一说给他听。你那双弓鞋,我已经帮他收好,等他伤好些,再交给他 —— 那是你给他的念想,也是他活着的底气。

盼你在西宁一切安好,照顾好婆婆和自己,莫为他过度忧心。等赶走了鬼子,我们一定能带着他,回西宁看你。

石海霞顿首

民国三十一年冬豫西根据地”

看到海霞承诺会照看明泰,会把我的牵挂转达,我那颗一直悬着的心,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暂且安放的角落。有海霞在,我似乎就能多一分安心。那双沾了血污的弓鞋被海霞收好了,这让我感到一丝慰藉,那是我们之间最珍贵的信物,见证着生死不离的情意。信的最后,“等赶走了鬼子,我们一定能带着他,回西宁看你”,这句话像一道光,穿透了此刻守孝的阴霾和战争的阴影,照亮了我心底最深的期盼。我紧紧将信纸按在胸口,仿佛这样就能感受到远方那两个我最牵挂的人的温度。泪水依旧不停地流,但那泪水里,不再只有悲伤和恐惧,更多的是坚韧的等待和灼热的希望。

信,看完了。

我缓缓将信笺折好,重新塞回信封里,动作慢得像是在完成一个极其庄重的仪式。方才那剧烈的情绪起伏,如同暴风骤雨过后,留下了一片湿漉漉的、混杂着喜悦、后怕与无尽思念的平静。

我靠着冰凉的墙壁,仰起头,望着院子里那方灰蓝色的天空。阳光有些刺眼。

他还活着,这便是老天爷最大的恩赐了。

只是……他不知道。

他不知道,那个曾经拍着他肩膀,叮嘱他“平安归来”的阿大,那个表面粗犷、内心却无比疼惜他的父亲,已经在一个寒冷的冬夜,咳着血,永远地闭上了眼睛。他不知道,这个家,如今只剩下一门孤寡,靠着我一双不便的小脚勉力支撑着。

我要不要在回信里告诉他?

告诉他,让他刚刚死里逃生的心,再添上一道沉重的、无法弥补的伤痕?让他在那遥远的、斗争残酷的敌后,还要为家里的变故牵肠挂肚?

还是……先瞒着他?

就说家里一切都好,阿大身子硬朗,婆婆妈精神健旺,让他安心打鬼子,不要记挂……

我的心像是被放在了油锅上,反复煎烤。说与不说,都像是有一把钝刀子在割。

良久,我深深吸了一口气,那带着早春寒意的空气吸入肺腑,让我打了个寒噤。我将那封珍贵的信,小心翼翼地贴肉揣进怀里,仿佛这样,就能离他近一些。

慢慢挪动脚步,回到那间依旧弥漫着药味和悲伤的屋子。婆婆妈还在睡着,眉头紧蹙,不知梦里是否安宁。

我拿起那件未缝完的旧褂子,指尖摩挲着那粗糙的布料,一针,一线,细细地缝补起来。

针尖穿过布料的细微声响,在这死寂的守孝日子里,显得格外清晰。而那怀中的信,却像一粒火种,在这无边的灰暗里,悄悄燃起了一点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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