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中,皇帝攥着空白的圣旨冷眼盯着恭顺和顺跪坐的长公主。
长公主抬眸双眼直直看向那个即使不再年轻,依旧俊美骨重神寒的皇兄,目光瞥到他皱着的眉头,又瞬间收回了视线,动作更加轻柔端庄。
皇帝敏锐的察觉到她刚才投过来的目光,心中升起怒火,胃中泛出酸水,刺激他将这引起他不适的人赶走。
他不耐道:“圣旨已经下了,万没有收回的道理。”
这样的言语让她的心麻麻痛着,她自嘲心想,这颗心真是不争气,这么多年还是会为他的不喜而痛苦,她微微喘气,要将这痛感随着气一并吐出。
长公主微张嘴想要说些什么,皇帝道:“公主府上那么人,缺他一个不少,你回去吧。”
长公主绷直了身体,未曾挪动半分,皇帝耐心耗尽,揉着眉心压抑将要爆跳的怒火。
然而此时太子进殿行礼温声道:“父皇”,皇帝的脸色稍霁,温声道:“稷儿,既然你想要太子妃,那定然要好好挑挑,那武靖候的是个粗人,女儿也不甚出众,等你的母后病好了后再让她为你择妃。”
念起皇后,皇帝语气柔了几分,长公主听此勾唇自嘲,嘴角止不住抽搐。
太子再次跪地行礼,肃目认真道:“儿臣这次来,是想父皇收回成命,儿臣对她一见钟情,不愿再娶她人为妻。”
皇帝目光冷冷,威严的声音压了过来,“难道你还非她不可。”
太子没有再言语,但认真倔强的神情已经告诉了他答案。
皇帝冷笑,洋洋洒洒写了一通,利落的在上面盖章,旁边的太监双手接过,“去武靖候府传旨吧。”
侯府中,秦宝仪正听着阿蛮给她讲钱渊的身世。
这一打听,她也不由得感叹此人命运多舛,家族世代经商,本也算富裕。
奈何他八岁时父母意外身死,族亲侵占了他父母经营的产业,竟把他扫地出门,他只能跟随一位贫穷的远房叔叔一起生活。
直到后来被林祭酒赏识了文章带到京城做了徒弟。
秦宝仪止不住的想看来以后的日子既不用侍奉公婆,也不用应对麻烦的亲戚,真是简单平静的日子啊,真好。
她如此想着困意来袭,舒舒服服在躺椅上窝着正准备进入梦乡,院外轰隆隆的吵闹声打断了这片刻的安宁。
阿蛮气喘吁吁跑到她的面前道:“圣旨,圣旨又来了。”
秦宝仪忍不住内心吐槽:“这圣旨什么时候还会自己自我生殖了。”
但她还是老老实实和秦父秦母接听圣旨,太监尖细的声音停止,秦宝仪似被这声音穿脑,晕晕乎乎,不可置信,只因这圣旨一则不许她和钱渊和离,二则三日内成婚。
秦母也是非常熟练的将鼓鼓囊囊的荷包塞入太监袖中,太监悄咪咪的透露今日长公主和太子皆进宫求见陛下,又惹了皇帝不快被罚禁足三月。
秦宝仪听闻竟如此隐情,错愕万分,复又生出怒火,这太子和公主到底有完没完,事情竟然会发展到如此地步,这场荒谬的赐婚闹剧何时能结束!!!
秦母流泪满面,就算此时秦宝仪已经穿戴好嫁衣,身旁的侍女把一层一层的脂粉叠在秦宝仪细腻光滑的脸上,她还是感觉如此飘忽。
当初在那个花瓣飞舞的春日她抱着还是襁褓的秦宝仪轻轻哼歌,看着柔软微弱的婴儿。
她灵魂深处的母爱迸发,决心一辈子娇养她长大,为她选取最好的郎君,郑重而又幸福的和爱人携手共度余生。
可是现在,两道荒谬的圣旨下来,女儿不得已匆匆嫁人,一切来得太快全府上下手忙脚乱,秦母念此,眼中颜色更深,痴痴的望着秦宝仪的嘴唇染上嫣红。
秦宝仪转头撞进秦母充满心疼和愧疚的眼睛里,她竭力控制喉中的酸涩,眼睛轻转,压抑就要落下来的泪珠。
“好孩子,母亲让你受委屈了。”
秦宝仪眼睛一酸,泪水夺眶而出,“女儿不孝今后不能常伴母亲身侧。”
“母亲腰伤不可忽视,练刀时可不能再没轻没重了。”
“我,我都晓得的。”
秦宝仪错眼默泪,今后她就要离开这个被保护了十年的避风港,独自一人面对这世界的狂风骤雨了。
良久,吉时已到,秦宝仪盖上绣着牡丹纹样式的盖头,攀上大哥宽阔的肩膀一步步走向那逼仄的花轿。
钱渊面容平静,面对这个沉脸严肃的秦澜心中也是毫无波澜,对他来说这圣旨让他娶了谁都无所谓,都只不过是朝堂上的助力。
那红色的身影越来越近,那封放在屋中的圣旨上写着这个陌生的女人的名字也为秦宝仪,竟和他前世的妻子名字一样。
他的嘴里苦味愈浓,这算是心软的天神给的恩赐吗,今世能够和妻子同名的女子成亲。
蠢蠢欲动的贪心让他痴想,万一……,是她呢。
他立即摇头苦笑,怎么会,他更愿意相信她会长命百岁,即使站在她身边的人已然不是他。
秦澜看到这个面容温和,气质冷静如秋水的少年却怎么都不顺眼,没想到这个被长公主当街强抢的少年竟会有一日成为妹妹的夫婿,早知道当时就不出面阻止那公主了。
但时间不会倒流,覆水难收,他神色认真道:“照顾好我的妹妹,不要让她受丁点委屈,若是你辜负我的妹妹,我全家一定不会放过你。”
如此情状,钱渊倒想起了前世他不得已出国,临走前他也是如此叮嘱自己最好的兄弟照顾自己的妻子,回国之后却是趁虚而入背叛了他。
他暗中冷笑,却敛容肃目道:“请舅哥放心”,承诺只不过是空谈而已,说便说了。
秦澜暗松一口气,虽然妹妹夫婿家境贫寒,但是人看起来端方如玉,风度翩翩,这场婚姻来的突然仓促,但愿妹妹婚后都是宁静平和的日子。
新娘上轿,一行人吹吹打打拐进了一座偏僻的院子,跟在轿子旁的侍女阿蛮眉头紧锁,撇嘴走进了大门。
阿蛮观察四周,院子萧索,风一吹,角落的细竹便相伴缠绕沙沙作响。
幸好,各处点缀着红绸才冲淡了这凄瑟之感。
如水月辉倾泻满园,秦宝仪百无聊赖端坐在床上,阿蛮哽咽道:“小姐,这院子当真偏僻冷清,哪里比得上侯府半点。”
阿蛮是她身边最直言直语的人了,她打趣道:“新郎长相如何。”
阿蛮被此言问的一噎,虽然这院子不好,不过新郎长相俊美,想来也能宽慰一二,她闷声闷气道:“很好看,是奴婢见过最好看的人了。”
此言一出,木门嘎吱一声被打开,身形笔直挺拔的少年走到秦宝仪面前,阿蛮福礼退去。
钱渊轻手掀开盖头,少女凤眸清亮,唇若含丹,顾盼神飞,然而此时她瞳孔震动,喃喃出声道:“混,混蛋”,她猛地站起身来,头上的步摇飞舞叮铃作响。
钱渊震惊的说不出话,二人互相细细打量几番,好半天异口同声道:“是你。”
秦宝仪可真是没想到,穿来这世界遇到的第一个老乡竟是与她结婚后就飞到国外对她这个老婆不管不顾的“渣男”。
既然遇见,此仇不报更待何时,她扬起手就想把他这张脸打成猪头!
然而这个看起来冷静疏离的少年流着眼泪,嘴里含糊道:“老婆,我,我好想你”,他顿时如野猪猛冲扎入秦宝仪的怀里大哭特哭。
秦宝仪完全凌乱了,她高扬的手就僵在原地,此时她能感觉到少年微热的眼泪,心情复杂。
钱渊紧紧攥着秦宝仪的衣袖,他怕这是一场梦更怕他朝思暮想的人再度离他而去,身下少女的体温传到他的身上,温暖安心,这么多年的思念和悲伤随着泪水一滴一滴流出。
他哽咽道:“老婆,这些年我过的好苦,终于,我们终于又见面了。”
他正说着竟然贪心的蜿蜒向上就要亲她,秦宝仪顿时冷静下来,左右开弓,少年白皙的脸皮顿时映出五指的痕迹,又猛的推开他。
少年反应不及,脑袋晕晕,跌倒在冰凉的地面之上仰视少女愠怒的脸庞,他对少女刚才的行为浑不在意,右手抚摸着发热的巴掌印痴痴发笑。
秦宝仪美目微睁,她这是?把这个混蛋打傻了吗?
脸上的疼痛让他切实感觉了眼前的少女就是他前世的老婆,他想站起来但是一阵眩晕又让他歪坐在地上,双膝蹭着地面,他轻轻拽了拽秦宝仪的裙角。
“上天待我不薄,竟然我们再度成了夫妻”见秦宝仪没有来阻挠他拽着衣裙的手,他更加放肆的想要握住她柔软的五指。
秦宝仪立刻察觉到,扬手拍开了就要作乱的手,她冷着神色道:“真是一段又一段的孽缘”,双目含嘲”你可真是阴魂不散。”
钱渊心下如如被大手用力揉搓,“你,你就这么不喜欢我吗。”
秦宝仪面前的少年低头,刚才挺直的脊背瞬间歪了下去,像是被吸走魂魄的只剩躯壳的傀儡。
气氛凝住,寂静无声,秦宝仪记忆回溯,他们见到的最后一面就是游乐场,那时他刚从国外回来,秦宝仪见他气色憔悴便提议立即回家休息。
但这个狗男人就那样盯着她看了好久,久到她觉头皮发麻,他才慢悠悠道:“我们去游乐场吧,就是恋爱时常常约会去的那个。”
秦宝仪只当他想要故地重游,重新唤起两人之间的情意,毕竟就在他们结婚后的一月后他就出国了,二人分居三年不过只言片语,其实她都默以为这个狗男人在外已有新欢。
只不过为了维持体面才会选择回国办理离婚手续好给新欢一个交代,既然真的要离婚那便好聚好散,二人就坐上了去游乐园的车。
可是到了游乐园他却又变了一种样子,对她讨好至极,无时无刻都在粘着她,甚至他恨不得立即变成一个挂件,就这样被拴在她的身上走哪都知道这是一对热恋的夫妻。
直到意外遇见了他最好的兄弟齐彦,秦宝仪觉巧遇就邀请一起坐飞车,可钱渊却又一反常态,冷着脸坐在了后排,下了车独自去坐摩天轮。
秦宝仪心中也升起了逆反,真是一个喜怒无常的人,她便坐在咖啡厅和齐彦一起聊天。
毕竟在这三年里,齐彦常常来看她,有时给她带来狗男人在外的消息,许许多多都是这个名义上的丈夫没告诉她的。
就在他俩畅聊之际,远处只听彭的一声,咖啡厅顿时摇摇欲坠,窗外的人高呼摩天轮爆炸了,她逆着人群立即跑到摩天轮那里,可是只有一片灰烬。
她心里默默祈祷钱渊能够逃过一劫活下来,打开手机联系他,可是只有“我们离婚吧”的消息。
她怒火中烧,想找到他的身影问明白他的意思,可是那片灰烬里她又看到一只亮晶晶的戒指上面是他们二人名字缩写。
秦宝仪瞬间失去了所有力气,踉跄着走进那片灰烬,但随之而来的警笛声呼啸而来,警戒线把她隔离在外。
她无目的地走在街上,一辆飞驰的车狠狠撞向了她,猛烈的心跳回归平静,此时耳鸣声愈响愈弱,万籁俱静。
正如此时唯有月霜悄无声息蔓延,二人相处无言,秦宝仪喉中干涩艰难开口:“你,死的时候,很疼吗。”
钱渊瞬间抬起头,心中酸涩之感立即被这关心的话语驱散,浅笑温声道:“疼,很疼,很疼,爆炸前我紧紧握着我们的结婚戒指,但是一眨眼我的胳膊就断了,戒指不见了,浑身的骨头也被炸碎了。”
“死前,我在想,幸好你没有和我一起。”
他盈盈望着秦宝仪,此时月色正浓,他眼睛也布满温柔的霜色,”我死后,你活了多久,你——”
秦宝仪连忙打断他,又是如此,每当她心灰意冷之时,他就如此行事,让她再次心软忘却那些孤寂冷清的夜晚,让她恨不彻底,爱不满足。
秦宝仪神色冰冷,“托你的福,刚出游乐园不久就被不长眼的撞死了,遇见你可真是倒霉。”
钱渊自动忽略了后面的话,他心如刀绞,她怎么和自己一样短命,而后又生出庆幸。
他以为死后不久,他们二人便会结婚,若是这样,那她和齐彦岂不是根本没有结婚,她生前唯一的丈夫就是自己。
钱渊嘴角勾起弧度,就算分得宝仪的一丝喜欢又如何,可以正大光明站在她身边的只有她的丈夫,钱渊。
他心中涌出幸福之感,终于缓过劲来,他慢悠悠的站起身,优雅的拍了拍喜袍,整理的一丝不苟,他笑道:“老婆,夜已深,我们先歇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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