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国公府许久未有盛宴,金鼓喧阗、笙歌鼎沸,借着淮玉的生辰昭告天下她已与裴睿和离之事。
许多适龄未娶的郎君都借着贺生辰的名义大张旗鼓前来相看。
方京墨坐在姜淮玉对面,自顾自喝着酒,时不时偷偷瞥一眼远处那个一直淡淡望着她的三皇子。
自从上次姜霁书带他去平康坊回来,他就有些郁郁寡欢,他自知与姜家看上的“未来妹夫”身份地位悬殊,自己不过是个从六品上秘书郎,职位卑微,配不上表妹。
这些天他始终在想,却又想不明白,他这一生爱书,爱理,他很满意秘书省的差事,只是在这勋贵云集、拜高踩低的京城,若只是一心深扎在这些文字上面,必是难以登高,可若是要他处心积虑攀附权贵又是断断不可的。
方京墨不停地喝酒,看着那些勋贵子弟一个个去给姜淮玉敬酒献殷勤,眼圈竟是不知不觉红了,不知是为她,还是为自己。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琵琶、歌舞听了许多,看了许多,姜淮玉眼前渐渐有些朦胧,全身暖暖的,心里也舒畅了不少。
懒懒扫视一圈,无意中瞥见远处角落里独自喝酒的萧宸衍,忽然想起方才他说过要给她看个东西,便一手端着酒盏,一手扶着食案站起身来。
“娘子要去哪里?”青梅见她举止间有些醉意,还以为她是想回去休息了。
酒醉之人哪知自己醉了,姜淮玉微眯着眼,推开青梅的手,笑道:“去找衍哥哥,他方才说要给我看个东西,我瞧瞧去。”
她又唤他衍哥哥了,估计是醉了。
青梅无奈只能跟在她后头,伸出手虚虚扶着怕她摔着。
见姜淮玉朝他走来,萧宸衍执酒杯的手停在半空,静静望着她,直到确定她是真的朝自己这里来,这才放下酒杯,想起身去牵她过来,又怕众目睽睽之下她会不太自在,便只能继续干坐着,一直等她到近前。
咫尺之遥,萧宸衍心中却焦急万分,只因姜淮玉的步子实在是迈的太慢了些。
“过来坐下。”
终于待到姜淮玉到了一步之遥的面前,萧宸衍面上云淡风轻地朝她招了招手。
蒙面侍卫看到姜淮玉过来,便自觉退了出去。
“衍哥哥,方才,你说有个东西给我看,是什么?”姜淮玉绕过食案,在萧宸衍身旁坐下。
她竟然又同小时候那般唤自己衍哥哥,萧宸衍眉梢一挑,朝她靠近了半寸。
不过他没有什么东西给她看,那不过是自己胡诌的理由将她从旁的男子身边拉出来而已。
他想了想,像逗小孩儿似的,将自己腰间的玉佩拿给她看,“喏,就是这个了。”
姜淮玉接过玉佩,拉近了眼前仔仔细细地看。玉佩还在萧宸衍腰间系着,被这么一拉,他只好顺势往前倾身。
姜淮玉偏着脑袋想了想,脑中却一片浆糊似的想不清楚,只隐约看到远处那蒙面男子站在一棵树下,往一个方向看。
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只见娘亲与雲先生在低声说着什么。
姜淮玉醉意朦胧,一会儿就忘了那蒙面男子,转而又看手中玉佩。
她与萧宸衍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
一阵风吹来,二人身后纱帘被轻轻吹起,仿佛与世隔绝一般,这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萧宸衍情不自禁身子又微微往前靠近了些,鼻尖飘来久违的、令他心神荡漾的淡淡沉水香。
酒意上头,姜淮玉眼前模糊看不太清,只依稀记得这玉佩好像对他来说挺重要的,从小便佩在腰间,小时候宁乐想找他要来看看都被他拒绝了,当个宝贝似的。
忽而玩心起,姜淮玉问道:“这是给我的生辰礼吗?”
萧宸衍一惊,凝视姜淮玉的双眸,她的眼睫微微垂着,脸上爬上淡淡红晕,似醒非醒,他笑了笑,问道:“你喜欢吗?喜欢的话,便是你的了,我……都是你的。”
他说的话有些断断续续的,听不真切,姜淮玉只听到最后一句。
“都是我的?”
她疑惑不解,但她也不是贪心的人,便认真道,“别的倒是不用了,就这个吧,这玉佩看着挺合眼缘的。”
“是吗?”萧宸衍嘴角翘了起来,饶有兴致地盯着她的脸,低声问道,“合眼缘?”
“嗯。”姜淮玉闭了闭眼,似乎忘了两人在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
她靠得这样近,她垂坠的裙角些微蹭在他腿边的衣料,好似她也蹭在他身边,隔着暗昧不明的一段距离,又摸不着,却是最令人心颤。
*
裴睿在御史台忙了一日公务,回到家中刚在书房窗前榻上坐下,茶还未喝上一口便有人过来请他去善安堂。
原是老太太病了好些时日,一直昏昏沉沉的,今日略有好转,想见见所有的家人。
裴睿匆忙赶过去,见到祖母身体好转,他才安心。
侯府的人都聚在善安堂用了晚膳,老太太看着这一大家子人,止不住微笑。
但当她看到裴睿只身一人坐在人群中,脱口而出问了句:“睿儿,淮玉呢?她怎么没来,可是病了?你可得好好照顾你媳妇,少成日在外头瞎忙。”
众人面面相觑,都有些尴尬。
直到裴裕笑道:“母亲糊涂了,姜家娘子已经离府了。”
“姜家娘子?”老太太苍老的眼转了半转,这才想起,裴睿已经与姜淮玉和离了,忽而便心情不太好,遣散了众人,由婢女搀着回房休息去了。
今夜月明,微风习习。
虽是凛冬,裴睿却不觉得冷。
他一个人在路上慢悠悠散步回到逸风苑,刚进院门,却没来由地朝后院一瞥,见里面廊下点着两盏灯,灯光昏黄,一如往昔。
只想了一瞬,他便迈步朝后院走去。
及至过了月洞门时,不知为何,他只忽然觉得有些莫名的紧张。
他自嘲般笑了笑,不知自己有何好紧张的,里面又没人。
正屋前点着灯笼,院中静悄悄的,只有青竹顶梢被微风轻吹发出的簌簌响动,仿佛一瞬间回到了从前他夜半过来与姜淮玉同塌而眠的日子。
房中未点灯,房门关着却没锁,裴睿轻轻推开门。
“吱呀”一声,房门被打开,一股寒意扑面而来。
房中一片晦暗,没有人,也没有炭火,只有屋外灯笼映照进来的昏黄灯光。
裴睿许久不曾来过后院了,虽是意料之中,却难免还是生出了一丝怅惘,仿佛这里不该是这样的。
房子里很干净,月余没人住过了,空气中却还是有一缕淡淡的曾经熟悉的暗香,房中一应家具都还在,只是架子上的东西少了许多,好像也少了些什么别的物件,他一时也记不清了。
裴睿往里面走,借着窗外透进来的月光,轻车熟路绕过屏风。
往常,他在屏风后宽衣解带,而后掀开床帏轻纱,姜淮玉若是醒了,便会朝他微微一笑,往里挪一挪,她若是睡着了,他便径自上得床榻,放下床帏,温香软玉,让人流连。
而此时,床帏挂在两边银钩,床榻之上是叠的平整的被褥,两方鸳鸯枕并排摆着,冷冷清清。
一切如一个月前他最后一次进来的模样,没有一点别的痕迹。
裴睿站着看了好一会儿,才转出屏风来。
他刚出来,就听见丫鬟的声音:“咦,这门怎么自己开了呢,早先不是关好了吗?今日也没风呀。”
小翠刚要关门,就看见裴睿从屏风后出来,忙不迭朝他行了个礼:“见过世子爷。”
“嗯。”
裴睿微微颔首,正要出去,迎面却见小翠头上的翠蓝色发饰有些眼熟。
“好了没?快点咱睡觉去吧,好冷。”
小兰也过来了,见小翠杵在门口,刚想过来催一声却触不及防瞥见暗黑的房中一高大颀长男子身形,唬了一跳,待她定睛方才认出那人是谁。
“世、世子……”小兰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裴睿,方才又被吓着了,说话都有些不利索。
裴睿看着她们二人,这回他算是看清楚了,从前他送给她的首饰,她没有带走,竟是赏给了下人。
女子狠心起来,真是完全不念一点旧情,说断就能断的。
裴睿想着自己还一直用着她送的东西,笔墨纸砚、寝衣、鞋靴……还有那对定情的青玉竹节镇纸,是否也该都丢了。
“点灯。”
裴睿吩咐一声,转身回了屋里,到榻上坐下。
小翠看到他瞥见两人头饰的表情,暗道糟糕,起先两人闲来无事把发饰戴在头上看了看,她觉得十分好看,那时小兰还有些担心,怕被世子爷看见了不好,她还说无妨,世子爷根本就不会进后院来。加上上回他匆匆回来一趟时他没发现,两人便侥幸时常戴着。
果真就应验了,现在瞧着世子爷这脸色,应该真是生气了。
可不是吗,换了谁能不生气,自己送给结发妻子的礼物,就这么转手送给了下人,等于是直接一巴掌摔在了他的脸上。
裴睿的声音低沉得近乎冷漠,脸色阴沉得很,小翠小兰忙不迭将房中灯烛点上,回来低头站在裴睿面前,紧张兮兮地等着他吩咐。
逸风苑后院除了小翠小兰二人已经许久没有人来过了,正屋的灯点上似乎给了这里一丝微弱的生气,不多,只将将够驱赶分毫寒凉的冬,凄厉厉的寒冬徘徊在屋外,似鬼魅般笼罩下来。
裴睿在正屋榻上坐了许久,一言不发,见眼前这两个瘦小的婢子缩着肩瑟瑟发抖,跳曳的烛火映着她们头上那两支发饰发着刺目的寒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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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第 3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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