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绍宁愿疼着!疼死!也不想再看到沈榷这张脸!
可是沈榷无视了他剜人的眼神,径直在他躺着的榻边坐下,拿起那瓶药油打量。
可恨他眼下衣衫不整,满背都是黏糊糊的药油,否则又怎会受制于人?
林绍冷笑道:“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听着这纨绔少年满口不知从哪学来的江湖狠话,沈榷神色未变,只问:“这药,怎么上?”
林绍:“不用你——”
“咳”
屏风后头,萧盈幽幽警告着,“小表兄若再对我这府上挑三拣四,我便着人去请世父来,将小表兄接回赵国公府养伤。”
“……”
林绍迁怒地瞪了沈榷一眼,粗声粗气道,“涂在伤处,以掌腹轻揉!”
因着须得按揉,下手力道便不能轻,但沈榷到底是读书人,至少比一身蛮力的阿昌好多了。
林绍起先嘴里还唧歪,后来觉得舒坦了,扭脸瞥下神淡如水的沈榷,又嘴痒:“工部素日里不给官员饭吃吗?你这手脚怎跟城外那些个流民似的,软绵绵没力道。”
沈榷未理。
林绍忍不住继续贱道:“还是说,妹婿身娇体虚,手无缚鸡之力,啊?啊啊啊——”
尾音忽然变了调子,就像是被人扼住喉管,本是一句略带浪荡的调侃语,变成了比刚才还更凄厉的惨叫。
又把萧盈主仆给吓一跳。
“沈稚然!”屏风后悲愤的声音。
萧盈与棠梨对视一眼,索性不管了,径直绕了进去。不就是光个背吗小时候也不是没见过。
林绍气得捶了下床:“你这心思歹毒的小人!”
沈榷盖好那盛装药油的瓷瓶,在林绍几欲喷火的眼神和萧盈探究的目光中淡淡道:“好了。”
萧盈担忧:“刚刚又是怎么?”
沈榷不在意地道:“手滑。”
林绍:“?”
萧盈:“???”
手滑……至于叫成那样吗?
“表兄身娇体虚,”沈榷面不改色,“还是得多动,臣看,跟着世子操练就很好。”
“你放——”
萧盈警告地将林绍后半个字瞪了回去。
她对沈榷的话不疑有他,又对着林绍恨铁不成钢道:“榷郎说得很是!小表兄但凡于武艺上精进些,又怎会被那卢十一郎伤成这般?如今是既丢了面子,又失了里子,若再不思进取,日后哪还有闺秀瞧得上你?”
林绍头痛:“行行行,好好好,小祖宗,如今连你也要催我婚事了不成?”
萧盈转而乐了:“谁叫小表兄总拿着比我大了月余说事?如今妹妹成家,做阿兄的却还孤家寡人,像什么样子?”
说着,她自然地挽上了沈榷,丝毫没有察觉,对方身体一瞬僵直如石。
幽香萦绕鼻端,沈榷从未与人这般亲密。
即便是沈家人,这么多年,也未曾如此。
不习惯,也不喜欢。
他目光落在虚空中,表面看起来还算淡然,然而掩在琵琶袖口下的指节已经微微攥紧。
他听见萧盈笑问:“小表兄成日看着府里兄嫂热热闹闹的,难道不觉眼酸么?”
林绍:“……”
他眼不见心不烦地别开眼,冷声哼道:“也不见你敢戏弄到完白阿兄头上。”
“我亲阿兄自有我亲耶娘操心,轮得着我吗!”
萧盈与他你来我往斗了几句嘴,期间,挽着沈榷的双手就没放下来过。
沈榷调整呼吸后,终于得以开口:“还未曾问过,今日表兄与卢郎君起冲突的缘由?”
林绍下意识呛声:“与你何干?”
“表兄!”
“行,行,”林绍憋屈地道,“看来如今我才是那个外人了!”
他冷哼一声,不情不愿地将今日在酒肆中与卢十一等人起冲突经过道了出来。
沈榷意外。
竟还与前些时日萧盈出入平康坊有关。
马上便是中秋了,八月又是各大酒坊上新时节,新丰美酒,鱼虾肥美,坊间酒肆热闹得不行。
林绍与狐朋狗友今儿去的西市一间酒楼,经过隔壁雅间时,恰听见几个喝得醺醺的世家郎君大放厥词:“……长乐殿下当初看不上我们在座诸位,信誓旦旦将那沈稚然捧得天上有地下无的,如今现世报可不就来了?”
一人问:“十一郎看清了,那人真是沈稚然?这,驸马狎妓……怕是犯了律法吧?”
萧盈到底是公主,身份尊贵,却不是储君,娇纵胡闹些也无妨。
卢十一郎还未说话,却有另一人义愤填膺:“凭她什么身份,也不过个小女郎,生得眼高于顶,早该送她吃吃教训,看还敢对我们不客气?”
他似早有不满,借着今日酒意一并抒发了出来:“要我说,如今萧氏皇权渐稳,待咱们浑不似当初谋天下时礼重。哼,今上也怕是病得糊涂了,忘了究竟是谁让他坐上这皇位……”
“奉光,慎言!”一人喝住他。
林绍便是在此时踹开雅间的门。
他沉着脸望去,只认识个卢十一,拽住对方的衣襟扬拳砸了下去:“腌臜东西,溶溶是什么身份,也是你们非议的?”
而后他逼问对方,适才那不敬犯上的人是谁。
卢十一起初还自知理亏,也是被林绍难得的正经给吓住了,几乎就要脱口而出。
张口,却又止住了。冷汗瞬间下来,酒也醒了。
因林绍虽与他们一样是纨绔子弟,却与萧氏有着不可分割的血缘。
就算供出刚刚说话那人,他们在坐所有人也难逃责罚。
干脆一口咬死他听错了。
林绍自是不肯被人糊弄,不知怎的,就厮打了起来。
萧盈不由冷笑:“我当是什么,也值得小表兄动手,眼下看来,手还是轻了。狗嘴若吐不出好话,下次碰上,得用恭桶刷子好好洗涮一番才行!”
只事情过去,那口出狂言的人倒不好找了。
奉光……
萧盈仔细与林绍回想了长安各大世家里,也都没有叫这名讳的小辈。
沈榷沉吟。
这事看似与他无关,但细想,未尝不是块可以撬动的板砖。
世家与皇权之间的利益密不可分,却也不是牢不可破。
尤其今上,是那样一位仁和明智之君。
而他想要做的事,又一定要争取到权力顶端的支持。
他问:“王三郎初回京城,也在今日席中?”
林绍莫名其妙:“你不是早见着了?”
萧盈却是会着了他话中之意:“今年大考之年,各州官员皆分批次入京接受考绩……这时节点,应当轮着从四品以上的州官才是。小表兄,回头你去打听一下,有哪几个……”
转头,却见林绍一脸懵懵的,萧盈糟心地摆摆手:“罢了罢了,动脑子的事总归指不上你。”
她本想着,让公主府侍卫长鱼晋暗中去查,不意沈榷道:“吏部官廨与我们离得很近。”
萧盈一愣:“自然是好,只是……会不会耽误你公事?”
沈榷淡笑一下:“怎会?”
林绍“啧”了一声,皱眉道:“还没审你,你瞎扑腾什么劲儿?我问你,你为何会出入平康坊那种地方?莫告诉我真是他们说的那样……哼。”
萧盈踢了他一脚:“什么呀!”
“我跟榷郎好着呢,他们无非是嫉妒自己样貌不如榷郎。”
她含羞看了沈榷一眼,手上搂得更紧了,“吃酒的是我,榷郎是去接我回府。”
“这些眼瞎心盲的,看不见我这么大个美人,还看不见公主府的车驾吗!”
带着香气的柔软压迫感袭来。
沈榷:“……”
身体重新僵成了一块石板。
林绍:“……滚。”
暮色下来,气温比起前些时日已冷上许多,夜风吹着都有些钻骨头缝了,怕不是再过几日,就要降霜。
秋冬实是萧盈最不喜欢的时节。
太阳早早西沉,照得公主府萧索又萧索。
她喜欢热闹。
棠梨不明白,明明园子里有那么热闹的枫菊松竹,殿下怎么还是一副意兴阑珊的模样呢。
她道:“前些时日林七娘子不是约您空了进山秋猎呢?左右这几日天气晴好,殿下邀几位小娘子去骊山转转也好。”
听见秋猎,萧盈原本打起了几分兴趣,但看眼外头水墨似的山色,那透凉的露水仿佛渗过门窗,沁得她抖了一激灵。
长安老牌贵族都尚武,一年四季地进山围猎、打马球,萧盈也以此为乐,偏她是个畏寒的,即便从小调养着,入秋还是手脚发凉,每到秋猎季节,就只能望山兴叹了。
何况今年还染了一场风寒,才好透呢。
“也没甚好玩,不去了。递封帖子叫她来府上坐坐吧。”她口是心非地道。
棠梨笑着应是。
也就剩这几日清闲了,待过了中秋,又是重阳,各府有各府的要忙。
虽说公主府有女官们操持着,殿下一身轻松,但林府的小娘子们都到了适婚的年纪,想必正被赵国公夫人拘着学些待人接物的规矩,再不似从前那般能在一处疯玩了。
萧盈与她想到了一起,忆起从前与表姊们一起学琴调香的时光,那般无忧无虑,甚是怀念。
她便叹了口气。
银朱绕着萧盈转了好几圈,直把她烦得挥手赶人,才恍然大悟:“殿下这是思春了吧?”
披香殿近身的侍女中,就数她年纪小、心思浅,说话没轻重。
“呸!”萧盈笑唾,“你小孩子家,知道什么叫思春?”
银朱眨眨眼:“思春……就思春呗!怎么还有旁的意思?”
因着这畏寒的体质,当初修建公主府邸时,工匠便效仿椒房殿在室壁上涂抹了椒泥以供保暖。
因此,即使外头秋风瑟瑟,屋内也是暖如三春。
萧盈脱了大衫,只穿一条菖蒲色的襦裙,歪在美人榻上,手中握了把轻纨团扇,有一搭没一搭地转着。
她朝银朱笑笑,语气悠长:“有所思啊,那自然是——”
“思、美、人。”
随着话音落下,团扇也敲在了银朱的额头上。
她没用力,银朱却夸张地捂着脑袋跌在了地上,顺势抱住她腿,一赖不起,嚷嚷着:“本来就笨,这下可好了!”
婢女们俱都笑起来。
萧盈也笑倒在隐囊里。
年轻女孩子们的笑声碰在一起,像串风铃,很是清脆悦耳。
沈榷在帘外站了好一会儿,终于有婢女回头发现了他,“呀,驸马过来啦。”
萧盈笑着扭头。
看到廊下的他,松绿广袖衫子,肃肃如清风。那么温雅,那么好看。
她脸上笑意又扩大了几分。
没错,是思美人啊。
沈榷将她眼中恋慕看得分明。
“怎么在外头傻站着?”萧盈丢下扇子来接他,潋滟眸子里还含着刚刚笑出的泪花,显得特别明亮。
沈榷垂眸看她。
从前不知,萧盈和婢女们相处时倒是亲和。
尚药丞走后,萧盈受不了一身药味,便洗了头发,搭在特制的小熏笼上烘得半干。
眼下,用根簪子松松挽着。
她头发既滑且密,簪子绾不住的,有几绺垂坠下来,拂过颈间,痒痒的,需得不时伸手拨弄。
萧盈一向不是个有耐心的人,干脆直接伸手将簪子抽了出来,任凭发丝泻下。
离得近了,沈榷鼻端总袅绕一股清冽的甜香,恰似雨后初晴,春风吹拂过白梨树,扑面而来的花香中,隐隐夹着些青涩果香与草木清新的气息,淡雅却深远。
正是暮食时辰,几乎是沈榷才坐下,厨司的婢女便送来了饭食。
食案上,清淡有蝤蠓鱼羹、芙蓉豆腐,精致有珍珠团子、黄芽火腿,汤是拿老鸡与松菌吊的,清如水,飘着几根嫩蓬蒿菜,还青翠着。
沈榷看了她一眼。
往日里只知道萧盈受宠,样样讲究精致,但同官署那些动辄豪掷的勋贵子弟比起来,这一桌竟也算不得奢靡。
萧盈问他可有什么旁的想吃时,他颔首:“这样就很好。”
一桌子菜,都是萧盈爱吃,她却没正经用几口,一时撑腮看着沈榷,一时猫儿似的叼两筷子。见他放下了碗,便也跟着吃好了。
沈榷有食不言的习惯,待用罢一顿饭,饮了香茶,这才开口:“今日饭食不合殿下口味?”
公主府的厨娘都是从小照顾她饮食到大的,怎么会不合口。萧盈笑得闲闲:“榷郎秀色可餐,光只看着,便觉饱了。”
沈榷只看着她。
“好吧,”调戏不成,萧盈说老实话,“自打入冬来,胖了不知几多,上月裁的冬衣都小了。人又懒动,可不得少进些?”
沈榷微感意外。
他见过的贵女不多,只与宫中几位公主对照,萧盈的确算不得最纤细那个。
只这不纤细,其实并不能影响漂亮于她身上的诠释。
反而那淡淡春山的眉、迢迢秋水的眼,因生在这丰润的鹅蛋脸上,益发光彩盈然。
十**的少女,桃李初绽,娇艳中还带青涩,顾盼生姿。
他摇摇头,虽没说什么,却露出不赞同的神情。
因在记忆中,阿娘也有过对镜郁闷,将自己关在屋中赌誓断食的时候。
这时,阿耶便会悄悄买回几包她平素最爱的蜜煎果脯,遣自己送去。
阿娘捱着饿,往往那赌誓的心志已经动摇,很容易就被他哄着吃了蜜煎果子。过后反应过来,难免懊恼羞愤,阿耶再甜言蜜语地哄上一阵,便也好了。
有从中作梗的阿耶,“为虎作伥”的自己,一直到离开长安,阿娘都还是记忆中明艳如牡丹的富贵花。
沈榷到底不是阿耶那样温然的丈夫,待萧盈也没有耶娘那般少年情谊。
他只是诧异,纵对方已经是国朝最尊贵的女子,竟也会为了身形容貌烦恼。
何必?
没必要。
他想。
萧盈便笑了。
适才她在心里赌誓,他若敢表半个“好”字,或是露出欣慰的神色来,她必将他幞头薅下来解气。
于沈榷而言,世上最尴尬的处境,莫过于受制于人。
眼下他便面临如此境况。
他欲查王三郎,借了萧盈的势,人前免不了包装一番。
萧盈信了,并深受动容。
这自然很好。
但为何,要脉脉看他一眼后留下一句暧昧不明的“榷郎等我”。
沈榷一时无言。
成婚前,掖廷曾派遣内官教导婚仪流程,沈榷自然不是那等一无所知的青涩少年。
然这本该作为大婚当日最后一道流程的仪式,当初既没完成,时至今日,再提上议程,怎么看也是不合时宜。
这实没必要。
他心下排斥。
殿中静谧,听着净房传来的细微水响,空气中似也飘散着清甜的花露香气。
直到那水声渐息,沈榷终于觉得不能再呆在此处,他长出了口气。
便是前功尽弃也好。
抬脚走向门口,却被那个叫做银朱的婢女给拦住了。
银朱从来只听萧盈的话,笑着福一福身:“殿下刚刚吩咐过,不能让您出这间屋子。”
沈榷:“……”
这婢女年小,也不太会看时机,沈榷转而看向棠梨。
棠梨陪笑一声,找补道:“殿下……是心疼驸马前夜处理公务太迟,怕您又不顾自个身体。您这会有什么吩咐?尽管与我们说便是。”
沈榷默了默:“……不必。”
于萧盈而言,世上最恼火的处境,便是万事俱备,时机却不对。
眼下她便面临着如此情况。
今天沈榷帮了大忙,还十分懂事地不与林绍计较,萧盈觉得,一定要犒劳犒劳。
但她向来只有赏人的时候,根本不知如何道谢,于夫妻之道上更是没经验。
思来想去,决定走最直朴的路线。
沐浴前,她还特地吩咐侍女:“将那梅露给拿来。”
这花露是她初春闲来无事蒸的,拢共也就得了一瓶,十分宝贝。平日梳发或烹茶时滴一滴入水,便香得不行,而今拿来泡澡,别提多享受了。
雾气氤氲,香溢满室,她泡在热水中,整个人仿佛是梅花化成的精魄。
小婢夸张地嗅了嗅,奉承道:“殿下好香。”
萧盈笑骂了句:“赶紧拿衣裳来。”
不妨换上后,正给她通发的小婢忽然“呀”了一声,而后试探地问:“殿下肚腹可有觉得不适?要不要令厨下熬些热姜汤来?”
萧盈:“怎的了?”
小婢小心翼翼:“寝裙污了。”
萧盈对镜瞧了一眼。
殷红一抹。
“……”
这本可能要暂停一下更新,恢复时间不定[求你了]
其实之前开文已经暂停调整过一次大纲,在隔壁《莺时春来》完结以后,我一直在写这本存稿,写到五万字又推翻重来,一直不是很顺利呜呜,花了差不多一个半月时间,也没有存到多少,可能人设真的不在自己舒适区(大哭),厌世批要被我写成矫情批了啊啊啊啊[求你了]
剧情线也是,以我现在的笔力很难呈现大纲里的想法,说实在前几天端上来的章节自己都不是很满意,我本身写文习惯就很喜欢抠字眼,小到标点符号语气词那种,这本更是修修修修到厌倦,耗时两小时,一看进度 几百字。(……
但又真挺喜欢这个梗的,第一次做了很完整的大纲,不想稀里糊涂写下去草率完结,所以决定与其每天对着不满意的地方内耗,还是先暂停提升一下水平,等真的有信心了再来挑战啊啊啊啊![爆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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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思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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