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雁小心翼翼地推下力矩手柄调整冲程。
巨大金属在强压下,立刻深拉成特殊的弧状。而后,又被水刃切削出锯齿边缘。
“没有想到,你真的非常擅长操纵机械。”克里欧涅发出真心的赞叹,“五车间急缺机械加工工人的时候,你跟我说我们可以,我还是抱着半信半疑的态度,去向工头自荐的。”
昨日,五车间发生了一起惨绝人寰的事故。一名工人在精密削切大尺寸金属构件表面时,崩断了刀头;下一刻,他被被弹飞的利刃削去了半边脑袋。
他的工友因为目睹这幢惨案当场吓疯,有两个直接撂了挑子再也没回来。
“克里欧涅,帮我打开左侧蒸汽阀。”
“OK。”克里欧涅轻快地应了。这台多功能精加工车床机虽然需要两人合作,但因为他的队友实在太过可靠,导致他一直处于无所事事的状态,只能继续闲聊,“真是太可惜了,那人要是再谨慎点,也不会白白丢了性命。”
“不是因为粗心。”
“什么?”克里欧涅疑惑地问道。他这个朋友性子好技术佳,唯一的缺点就是太闷了,说话总是过于简短。
“不是因为粗心。”白雁又重复了一边。他操纵着钻头远离金属件,而后快速制动,“这块料子有问题,我在钻孔时发现这块的角度偏移和前几块不一样。”
“……”克里欧涅嘴巴里几乎能放下一个鸡蛋,他结结巴巴地说,“这,这你都能感受到……你也太厉害了,白雁!”
他一个翻身跳出驾驶舱,“还等什么,我们去与工头说。”
“嗯。”
“……”
毫无疑问,五车间的工头也因为白雁的发现惊讶不已。他上上下下打量了面前这个戴着面具、神神秘秘的工人一会儿,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暂时移除了那块“不合格的金属料”。
等他们回到驾驶舱的时候,正好看见包括经理的一群人,簇拥着某个高大男人离开的背影。
“他们是谁?”克里欧涅好奇地询问工友杰克。
杰克冷笑了两声,“我们的新‘主人’,某个子爵。”
白雁目光不自觉地追随着那人逐渐远去的身影,有些出神,遗憾自己若不是因为有事离开,没准能看到这个子爵大人的真容。
“喂,你干什么!”
克里欧涅的惊呼将白雁的思绪拉回,他猛地转头,愕然发现杰克不知何时已启动了旋臂,操控着热处理喷枪对准了子爵的方向。
那可是能以时速600英里的速度喷出极细高温蒸汽束的危险工具。
“放轻松,我有不会真的做什么。” 杰克松开控制杆,举起双手,作出一副无害的姿态,“谋杀贵族,我自己也会上绞刑架的。我还没那么蠢。”
克里欧涅这时才敢冲上去,将机器强制关闭,低吼了一句:“你简直莫名其妙!”
“莫名其妙?”杰克的嘴唇瞬间崩得直直的,他啐了一口:“你知道汤姆吗?被你们顶替位置的倒霉蛋。
“他是家里唯一的劳动力,给这些高高在上的大人物打工,结果死的那么惨,他的家人最后什么也没得到。”
克里欧涅握紧了拳头,却什么也说不出,只能无力地闭上眼睛。
远处的特拉法尔加·罗子爵似有所感,忽然停下脚步,微微回头,目光像利刃般穿过半空,掠过车间玻璃窗——可惜看不真切。
他转回视线,语气平淡地说:“这是最后的第六车间?”
“是的,大人。”经理立刻笑容满面迎上去,“这车间负责表面处理和检测……”
“我记得现在已经有了机关人偶的应用。”罗又一次无情打断了经理,说起了另一个话题,“那些危险的机械的工作,比如铲料,完全可以由它们替代,为什么不这么做?”
经理愣了愣,讪讪笑道:“机关人偶可是新玩意儿,贵得很,哪有工人便宜。您是在担忧他们的安全吗?您真是一位善良慈和的绅士……”
“我可不在乎他们的命。”罗居高临下地睨着他,嘴角嘲讽:“只是每次工人出意外都要赔付大量补偿金,令我觉得不划算罢了。我记得昨天刚好有个工人身故了吧?要不,你来帮我出这笔钱?”
经理悻悻地低下头,他很想说一句“不需要给很多”但又停住了口,存心想让新老板大出血一番。
真是的,难道这位子爵大人每次舔嘴唇,不会把自己毒死吗?
“最后一个车间就不看了。”罗抬脚往外走,“所有工人涨薪一倍——如果你不想发生暴乱的话——另外,重新招聘一些机灵的雇员,新增一个部门,我有别的用途。”
“您是想……”
“制造机器人。”
“机器人?”经理眼里流露出深深的迷惑,“机械人偶?”
“他们可是不一样的东西。”罗转身,风衣翻飞。
他离开了乌烟瘴气的工厂区。
汽车向市中心行驶,车窗外的景色依旧灰蒙蒙一片,街道上的空气里混杂着煤烟和未燃尽的汽油味,较之城南虽稍显清新,却仍旧糟糕得足以毒死人。
他深呼吸一口气,又用力吐出,单手撑住额头,刺着“DEATH”的五指插入了凌乱的碎发中。
正此时,汽车一个急刹。惯性将他的肩膀轻轻甩前,罗锋利的眼直直向车窗外的罪魁祸首射去。
惠灵顿公爵毫不在意这点杀气,爽朗地大笑一声:“特拉法尔加子爵,告诉您一个好消息,我的侄女与新晋的斯温男爵订婚了,到时候,您一定要出席他们的婚礼啊!”
斯温?
罗的手指敲在腿上,他想起来了,那是一个凭借“无线电”技术获封男爵的新人,横空出世,谁也不知道他之前生活在哪个偏僻的角落。
按理来说,这样的进步派天然应该站在新贵族的阵营,可他如今却与老派贵族惠灵顿公爵联姻……
罗敲击手指的动作停止,漫不经心地望向洋洋得意的惠灵顿,皮笑肉不笑地恭喜道:“这样啊,斯温男爵相貌翩翩,的确与您的侄女非常相配。”
惠灵顿额头上冒出一个大大的“川”字,谁不知道斯温额头上有个大肉瘤,特拉法尔加这话是什么意思?!
“特拉子爵,我当初可是给过你机会的。”惠灵顿阴恻恻地说道,“我曾想把我的侄女嫁给你,是你不知好歹地拒绝了。
“如今我们又多了一张选票。这局,是我占了上风。”
“呵。”罗不置可否地冷笑一声,只是缓缓扬起右手,竖起一个中指。
空气一瞬间寂静。
惠灵顿公爵瞳孔骤缩。身为贵族,他何曾在公共场合遭受这等羞辱?
他一时失语,脸色涨红,“特拉……你……咳咳咳——!”
话未说完,汽车尾气正好喷了他一脸,浓重呛鼻,顿时让惠灵顿涕泗横流。
罗无动于衷,靠在椅背上,抬起一条腿叠于膝上,单手抱臂,指节轻轻揉着眉心。
——每天要和这种蠢货为了一点“权力”斗来斗去,真是浪费生命。
——不过好在,这老东西也没几天可以蹦跶了。
一旁的贝波凑了过来,毛茸茸的脸上写满了单纯的好奇:“大哥,‘竖中指’是什么意思啊?你从哪里看来的?”
“跟布里克尔学的。”罗似是想到了什么,突然轻笑出声,又很快敛下轻松的神色,“你是好孩子,不要模仿。”
……
“阿嚏!”
目铃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揉着鼻子嘟嘟囔囔:“谁在骂我?”
抬起头的那一瞬,她的笑容僵住了。
讲师的站位距离她不过一臂之遥。他满脸都是鼻涕唾沫,眼神空洞,仿佛已经去世了一会儿。
“老、老师!”目铃手忙脚乱地从口袋里抽出手帕,“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对不起……”
“算了。”讲师终于回过神,长叹一口气,抽出一张合同递给她:“恭喜转正。”
目铃一怔,竟然没能及时接过。
一个月前,她还是无业游民,与姐姐在街上游荡,吃着最廉价的三明治,直到狂风将一张传单拍在了她的脸上;
二十天前,她参加了第一场笔试。眼睁睁看着百多人骤减到二十,男女比缩到了近二比一;
十天前,第二轮机考——操作、演算、编带、调试,只有三分之一的人留下,男女各一半;
今天是最后的比拼。
题型和题目千奇百怪,万幸,她都一一通过了。
她获得了最后的转正机会。
目铃的双眼亮晶晶的,在末尾签字栏里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另外几个被淘汰的学员站在角落,神色不甘;
然后,他们面前也出现了一叠合同。
“??”几人脸上流露出不可置信。
“通过两场考试的人,其实都会被录取;只是还需要一个最强者,来领导其余人。”讲师的视线又转向了目铃,“恭喜你,布里克尔·目铃,你是我见过最有天赋的学生。”
“不不不,”目铃故作谦虚地摆摆手,“虽然我的确很聪明啦,但关键还是老师您教导有方……”
“你的年薪是一百五十克利。”
“……”目铃捂住了胸口。
学员们面上的喜色在听到这个数字后转瞬消失,其中一个握紧了拳头:“可恶……要是我再努力一点就好了。”
目铃鼓励地点点头:“是呀是呀,以后机会会更多的,下次更努力哦。”
“努力也是一种天赋。”讲师淡淡道。
“啊咧?”
“所有人都觉得只要自己努力就可以,将自己的失败归咎于‘不够努力’,可事实上,你真的能做到吗?”
讲师的目光越过目铃,投向了那几个年轻身影。
“你拥有自律性和专注力吗?你真的能自我驱动,持续、主动、系统性投入精力,刻意训练、长期忍受枯燥和失败本身吗?
讲师摇了摇头,“包括我,都根本做不到。”
目铃的心脏砰砰直跳:哎呀,不要再夸我了!
“……”
目铃背着斜挎包,哼着不着调的小曲穿过城区狭窄的街巷,与一辆纯黑的高级汽车擦肩而过;她兴冲冲地穿行于拱形廊桥下、踏过街边砖石铺就的地面,沿着熟悉的回家路线一路前行。
直到她转过街角时,脚步忽然一顿。
这是她每日从住处前往市中心培训班必经之路的一隅,一个拐角处的钟表店。
这个国家的人以“守时”为重要的品质,所以一块好表常常是上流人士喜爱的配饰。
钟表店旧石墙上镶着玫瑰金边框的橱窗,里面静静摆放着两只造型优雅的腕表。她早就注意到它们了,只是过去囊中羞涩,光是温饱就压得她喘不过气。
但今天不同了。
“老板,把它们帮我包起来吧。”
她抬起手指,果断地指向橱窗中的两只表。
一个头发像被钟表齿轮搅过般蓬乱的男人从柜台后探出头来,鼻梁上斜挂着单片眼镜。他略显诧异地看了她一眼,走近了些,指着它们说道:“这可是我的得意之作,我花了一整年才打磨出这个镂空图案。价钱不便宜哦,小姐。”
“没关系,我买得起。”目铃拍了拍胸口,“我找到一份好工作啦!”
“哦?”老板眉毛一挑,一边取下那两只表,一边若无其事地问,“是什么工作?年薪能有多少?”
目铃“嘻嘻”一笑:“是类似打字员的工作啦,月薪和老师差不多。”
老板点点头,掏出两个深蓝色的钟表盒。他的手指在盒子的金属边上轻轻一敲,露出刻在角落的姓氏——科洛克。
“要好好珍惜它们。”他一边包装,一边低声说,“你看到表盘是冰白色的吧?那是我对冰川的想象与纪念。纯净,无暇,像我们永远也回不去的童年。”
“老板你见过冰川吗?”目铃歪头问。
“没有……”科洛克的脸颊发红,“但我能想象……总归,比这满城的雾霾和煤灰好多了!”
目铃轻笑着接过两个表盒,对他挥了挥手:“谢谢老板。”
接下来,目铃去了一家昂贵的餐厅,点了人生第一份大龙虾和五分熟的煎牛排。提着鼓鼓囊囊的食盒,她一路小跑回到公寓,从壁橱里取出折叠餐桌放到窗边,铺上蕾丝边桌布,还配了一朵娇艳的粉玫瑰。
她抱膝坐在餐桌边的飘窗上,撑着下巴等待姐姐一角回家。
“我回来啦!” 房门打开,一角睁大了眼,“啊咧,目铃,你也买好吃的了吗?”。
“我转正啦!”目铃一跃而下,眉眼弯弯,脸蛋泛红,“一角,你怎么跟我买了一样的东西?!”
“我也有好消息!”一角将她一把抱住,姐妹俩如河边蹦跳的水獭,“有一位贵族小姐,叫艾达·拜伦,不知道她怎么知道我的,居然邀请我当她的私人保镖!”
“哇啊……真的吗?”目铃几乎要原地起飞,“一角姐你的枪术那么厉害,终于有人慧眼识珠了!不过当保镖好辛苦……姐姐你会不会太委屈了?”
“哪会!我觉得这工作可轻松了。你知道吗,她还说愿意提供制服和持枪许可证,年薪——八十克利!”
“哇啊啊啊!”目铃已经顾不上晚餐了,拉住姐姐的手,“快讲快讲!新雇主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边吃边说,别让牛排凉了。”
“……”
夜色愈发沉浓,街道静谧如水,唯有这栋老式公寓的临街小窗,仍洒出一缕醺黄灯晕。
两个纤细的身影映在碎花窗帘上,时不时能看到她们随着谈笑晃动。
对街,一辆纯黑的汽车停在路边。车窗缓缓摇下,露出一张轮廓分明的脸——男人留着修饰得当的短须,金色眼瞳如琥珀般在月光映照下闪动。
他定定望着那扇窗。眼中的光与窗后倾泻的流金交相辉映,一时竟难分清,哪个更为温暖明亮。
问:特拉子爵,你的竖中指跟谁学的?
罗:跟布里克尔·目铃学的。
目铃:为我花生!为我花生!你跟我学的,我跟谁学的?!
艾达· 洛夫莱斯(1815—1852),原姓拜伦(Byron),英国数学家兼作家,代表作是她为巴贝奇的分析机所写的程式。她是第一位主张计算机不只可以用来算数的人,也发表了第一段分析机用的算法。因此,她常被公认为史上第一位程序员。【来自维基】
居然有新评论,死手快写!
这个副本大概还有十章吧OTZ,编纲的时候没想过写成正文居然这么长……
但是此世界观下剧情就是得这么发展,纲砍也砍不动,不喜欢的读者忍一忍(跪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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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 第14话 蒸汽之梦(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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