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你现在一定在想我。
这样的话若是放在旁的女郎身上,定然会羞得不敢说出口,哪怕只是在心里头想一想,都觉得难为情。但隋蓬仙说这话时底气十足,带着一股‘本该如此’的得意与傲慢,审视着因为她的一句话而停住脚步的男人。
赵庚的目光不再偏离,专注地落在她身上。
“隋娘子猜得不错。”赵庚从容地应下她含着挑衅意味的话,“所以呢?你想与我说什么。”
“定国公果毅聪慧,应当知道我与你单独来此的意图。”由于两个人之间的身高差,隋蓬仙不得不仰着脖子看他,但她又不愿做出这样仰视的动作涨他人气焰,只能尽量地翘着下巴,试图多增加一些自己的攻击性,“我、我弟弟,应当和你谈论过解除婚约的事吧?”
赵庚颔首,就当隋蓬仙想要一鼓作气质问他的时候,他却将视线放到了更远一些的地方:“此处并不是谈话的好地方,不远处有个凉亭,若隋娘子不介意,不如去那里说。”
隋蓬仙扫了一眼周围葳蕤的花草草丛,皱了皱眉,万一她父亲的哪个爱妾不合时宜地过来逛园子,听到她们谈话……的确会惹出些不必要的麻烦。
见她点了头,两人进了八角凉亭,亭中四面垂挂着薄纱所制的软帘,从外面望去能将亭中景象看个大概,赵庚特地挽起一侧软帘,这样一来,一对未婚男女在此,也不算失礼。
“我知道隋娘子与……世子的意思,我既应承下来,便会做到。”赵庚像是读懂了她此时焦急的心绪一般,语速不疾不徐,不是隋蓬仙讨厌的温吞,话语间那股平心静气的力量跟着钻入亭中的花草香气一起,无声地抚平着她此时不太美妙的心情。
隋蓬仙心底默默松了一口气,赵庚此人,虽然能让她挑出许多毛病来,但他并不是一个会说假话唬人的性子。
她得到了他近乎于承诺的回答,但转念一想,这件事一日没解决,她的心就不可能彻底放下来。赵庚那么忙,上次在围猎时答应她回去之后便着手解除婚约的事,结果又一头扎进军营忙着阅兵的事。这次之后呢?会不会又有什么事冒出来?
想到花厅里忠毅侯夫妇恨不得张口左一个贤婿右一个半子的做派,隋蓬仙闭了闭眼,沉声道:“择日不如撞日,定国公若是能替你我早日解开这重束缚,我感激不尽。”
她眼皮微颤,眉头亦紧蹙着——落在外人眼中,便是一副已经忍耐到极致,甚至让她难受反感的地步了。
赵庚知道,令她难以忍受的未必是自己,她那对父母也占了大半分量。但她还是把他这个人、他身上与她所共有的婚约视为让她不快的根源,她将他视为束缚。
她们的关系远没有近到她可以完全将心事倾吐给他的地步,赵庚一向是个理智的人,他也凭借这一点在许多别人并不看好的时候力挽狂澜,砍下一个又一个难缠的敌人的项上人头。
但现在那点儿优势好似完全不起作用,赵庚努力把此时此刻疯狂从心底涌上的那些沾染着晦涩的失落情绪按下,但镇压得越是彻底,它们反扑得就更加厉害,几乎要化作一把锋利的刀,把那颗没有见识过这样大阵仗的心脏划出一道深深的口子。
“今日不可。”
那双轻轻颤抖着的眼睛倏然睁开,赵庚目不斜视,不再看她,视线落在了八角凉亭外的那株宝珠茉莉上。洁白馥郁的花萼热烈地绽放着,毫不吝啬地向世俗展现着它的动人之处。
他缓声道:“今日是你我初次相见,贸然提解除婚约一事,恐会引来一些不必要的麻烦。若隋娘子信得过我,请再等候三日。三日即可。”
景顺帝因为骊山围猎之事败坏了心情,前两日一时来了兴致想要一睹大胥将士风采——因此阅兵事宜是当下的重中之重,连今日来忠毅侯府赴宴都是赵庚在繁忙日程中错开安排了一些事,挤出了时间才得以成行,待会儿又要骑马返回京郊大营。
他说的三日,是指阅兵事宜一切完毕,他能腾出手好好和忠毅侯商量此事。
隋蓬仙皱着眉头想了想,随即点头:“定国公深谋远虑……我自当相信国公爷的本事。”
说完,她又发觉此事还得依仗人家去做,客客气气地露出一个笑脸。
眉如尽月,颊似凝光的美貌女郎这样展颜一笑,视觉冲击实在强烈,只是她为之笑颜相向的对象并不怎么领情,面对这样堪称惊艳绝色的笑靥也无所震动。
赵庚礼貌地别开了视线:“时辰不早了,走吧。”
身后却传来一声带着些不确定的疑问。
“你对谁……我的意思是,你对与你没有交情关系的人,都会替她们这般,思虑周全么?”
赵庚脚步微顿:“自然不会。”
话出口的瞬间,赵庚有些后悔,但说出去的话犹如泼出去的水,他刻意忽略被他那一句话搅得惊涛骇浪不休的心潮,僵硬地挪了挪腿,又补了一句:“我们至今仍未解除婚约,我尽到一些力所能及的事而已,这亦是我的责任。你不必放在心上。”
隋蓬仙原本还在为他那一句话有些心潮澎湃,听到后半句,登时就恼了——他是在暗示她解除婚约之后大家桥归桥路归路,她有什么事也别找他是吧?
她鼓了鼓脸,这种没有风度的男人……有多远走多远好了!
相比于来时两人刻意保持的一前一后的距离,回去时两人之间的距离拉得便有些远了,侯夫人看着赵庚先行入座,过了好一会儿,才看见她那个不让人省心的女儿迈着不紧不慢的步伐走了进来。
该不会是她故意得罪人家,想要取消这桩婚事吧?
这样的忧虑盘旋在侯夫人心中,偏偏赵庚表现得和刚刚别无二致,看不出有什么被冒犯之后不快的痕迹。
等到宴席散去,她心里憋着一口气,把想要开溜的女儿扯回了自己的院子里。
“你方才和定国公都说了些什么?他可表现出中意你的意思么?”
隋蓬仙有些不耐地低头拨弄着手腕上的珊瑚手串,随口道:“不记得了,或许有吧。”笑话,就算她生气于赵庚见识过她的美貌之后仍然无动于衷坚持要退婚这件事……她也断然不可能在母亲面前表现出来。
侯夫人怎么会看不出她话里的敷衍之意,还想接着追问,就见隋蓬仙朝她伸出手,一脸理直气壮:“进宫参宴还得置办新行头,我没钱了。”
前几日不是才给了五千两?
侯夫人皱了皱眉,但她生来富贵,长到这个岁数从来没有为金银之物发过愁,见女儿想要,她转头吩咐慈姑去她妆奁底层拿三千两银票过来:“你难得进宫,是该打扮得漂亮些,若是不够再遣人来问慈姑拿。”
红椿低眉顺眼地接过那一沓厚厚的银票,听自家大娘子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
侯夫人还想接着问她,拿到银票的隋蓬仙自觉不想再留在这里,寻了个由头飞快溜了。
看着她跑得比谁都快的背影,侯夫人揉了揉酸胀的太阳穴,徐徐吐出一口气:“这个孽障……”
……
朱境殿内
崔贵妃进来时便看见满屋子的人围着女儿转,绫罗华衣、金玉花冠乱糟糟地摆了一地,不由得皱起眉毛:“这是在做什么?”
宫人们连忙停下手中的动作,低下头朝着后宫之中最有权势的女人行礼,口呼‘贵妃千岁’。
寿昌公主笑嘻嘻地从人群里探出个脑袋:“母妃。”
看到一身花枝招展的女儿,崔贵妃脸上的神情缓和了一些,她走上前去帮女儿扶了扶头上戴着的莲花冠:“是在为明日的宴会做准备?”
见女儿点头,崔贵妃笑着点了点她娇红的脸:“真是奇了,从前你是最不耐烦赴宴的……让我猜猜,是为了忠毅侯世子吧?”
明日的宴会是崔贵妃借着女儿的名头,请诸家官眷入宫赏花,一来是为了让女儿多见一见汴京的重臣家眷们,二来也是借着这个由头向臣民们委婉地传出讯号——不要再为骊山围猎的事风声鹤唳了,日子该怎么过就怎么过。
这样一来参宴的自然只有内眷,忠毅侯世子这样的外臣是不能一块儿参加的。
寿昌公主脸上的羞怯笑意很熟悉,熟悉到让崔贵妃原本含笑的神情缓缓一滞,她没料到,向来喜新厌旧,或者更直接地说,是对很多事的热情都不过昙花一现,转瞬便将它们抛诸脑后的女儿这次像是认真了。
崔贵妃身边的霜降示意殿内侍奉的宫人都先退下,又扶着崔贵妃坐在罗汉床上,笑声道:“公主如今到了知慕少艾的年纪,娘娘得多为公主寻一些珍奇首饰压箱了。”
霜降是在崔贵妃当初还是王府一个不起眼的侍妾时就在她身边伺候的人,风风雨雨过了这么多年,如今连寿昌公主都要乖乖叫她一声‘姑姑’,偶尔与主子们说几句玩笑话再自然不过。
寿昌公主扭捏了一下,捂住脸羞赧道:“哎呀,你们说得我都不好意思了。”
崔贵妃看着天真烂漫的女儿,犹豫了一下,心里有了决策:“罢了,你能多交些朋友也是好的。忠毅侯府的千金素有美名,若是能合你的脾性,多多往来也无妨。”
寿昌公主等的就是这句话!
她已经开始畅想与心上人的姐姐交好之后常去忠毅侯府做客,借机偶遇心上人的甜蜜日常了。
崔贵妃看着很快就高兴起来的女儿,眼眸中闪过几分不忍,伸手摸了摸她细嫩的脸。
寿昌公主自小备受宠爱,习惯与母亲这样亲昵的动作,蹭了蹭她的掌心,心里一片快然。
只是她没想到,心上人姐姐的脾气居然比她还难搞!
明晚见~
感谢春和景明、寒江渡白鹤两位小天使灌溉的营养液,今天也有努力码字[摆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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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第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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