胥朝与北狄之间摩擦不断,前些年北狄换了新汗王上位,一改从前只在接壤边境小打小闹恶心人的作风,猝然发难,率领五万北狄大军南下,野心勃勃,俨然已经将边境六州视作了自己的新地盘。
北狄来势汹汹,又趁夜来犯,打了边境守军一个措手不及。北狄战士满怀期待,信心满满地想着,在天亮之前,他们定能拿下这座边城,抢他们的财产珠宝,睡他们的婆娘女儿……
这一切的美好幻想终止在一个身起高马,手执长枪的年轻男人身上。
这是赵庚成名的第一战。
距今已经过去七年,期间他立了大大小小无数战功,战无不胜,英勇非凡,在上月大败北狄的那一战之后,各茶馆里的说书先生拍着胸脯,信誓旦旦地直说他是将星转世。
百姓们如何评价他,并不在赵庚关心的范围里,哪怕知道了,他也只会高兴百姓们还有功夫瞎想。
看来日子太平,大家都能吃饱了。
此时他骑在陪伴自己征战多年的奔霄身上,身披战甲,面容整肃,脑中一连思虑过许多事,最后,才拨出一点儿时间想起自家老母接连发了十几封家书的事。
那么多封家书,说的都是同一件事——儿啊,你如今算是出人头地了,当年你说先立业后成家,快快回来准备成亲吧,与你定下娃娃亲的隋家千金已经苦苦等待你多时了。
娃娃亲。苦苦等待他多时。
思及此,赵庚面上的神情愈发肃穆,骑在高头大马上的年轻将军冷下脸来,愈发显得神采英拔,英俊得让人多看一眼都会心生羞意。
周边响起一阵低低的尖叫声,伴随着各种香囊、香果掷来,赵庚的思绪稍稍断了一瞬。
——不成,得回去仔细问一问母亲。他无心成婚,但若女方因一纸婚约等了他许久,耽误韶华,他理应担负起责任。
今日来看大败北狄的将士们凯旋回到汴京的百姓很多,隋蓬仙站在玉京楼三楼的位置往下望,一眼望下去人潮浮动,被将士们簇拥在最前端的威武将军渐渐走出了她视线可及的范围。
长得倒是人模人样的,就是块头太大了些,隋蓬仙想,他应该一只手就能掐死她那个病秧子弟弟。
“红椿,帖子送过去了吗?”
赵庚虽长年驻守边关,但他的寡母和亲戚们早已搬至汴京居住。红椿刚刚让人将今夜邀赵将军于玉京楼小聚的帖子送去了赵府——那都不能称之为府,瞧着只是个两进的宅院,去送信的茜草回来就有些不高兴,担心将来大娘子嫁过去了,还要和这么一家子人挤在这么小这么寒酸的宅子里,想想都觉得天塌了。
红椿点头,又有些迟疑:“大娘子,您打算怎么和赵将军谈啊?”
“谈什么,直接叫他主动退婚就是了。”隋蓬仙收回视线,看着自己光秃秃的指甲,脸上露出几分不高兴的模样,“说不定人家在边关早已有了小娇娘,我这么一说,他巴不得顺水推舟立刻取消婚约呢。”
红椿刚刚跟着看到了赵庚的模样,虽然隔得有些远,但男人英俊非常的模样还是叫她记忆深刻。
“赵将军长成那副严肃模样,看着不像是有花花肠子的人。”
隋蓬仙奇怪地睨她一眼:“你都说是花花肠子了,还能长在外面明明白白地露给咱们看不成?”
红椿脸一热,忙道:“是婢说错话了。”
隋蓬仙没将这几句闲话放在心上,但转头又想起父母言而无信要把她嫁出去的事,身上顿时又躁了起来。
有敲门声传来。
茜草去开了门,看见一身黑衣的俊美青年站在门口,转身对隋蓬仙道:“大娘子,谢揆来了。”
按理说世家贵女身边都应由女使仆妇们跟着伺候,忠毅侯却在她还小的时候,就把谢揆给了她——唯一的嫡子身体弱得走两步便喘个没完,忠毅侯不想让可代替儿子易装的女儿也出什么意外,索性在暗卫苗子里挑了一个资质最好的送到她身边。
隋蓬仙心里憋着火,一时半会儿又没有地方发泄,只能闷闷地拽着腰带上的玉佩穗子撒气。
忽有微微的凉意混合着浆果的甜香凑到面前,隋蓬仙看去,青年遍布着茧子的掌心上盛着一碗冰酪浆。
这会只是早春,街头小贩们不会卖冰酪浆这样消暑解渴的东西。
“你从哪儿寻来的?”
见隋蓬仙主动端过碗,谢揆紧绷的肩线微松,红椿皱了皱眉:“大娘子,天儿还有些凉呢,不好吃这样寒性的东西。”说着,她嗔了谢揆一眼,为了哄大娘子高兴,什么也顾不得了,她先前怎么没发现木头似的谢揆还有做奸臣的潜质?
“我火气大着呢,就需要这样的寒凉之物来降降火。”隋蓬仙哼了一声,又看了谢揆一眼,赏赐般露出一个笑,“记你一功。”
谢揆低着眼:“这是属下的本分。”
……
从宫里出来,婉拒了一众官僚帮他接风洗尘的建议,赵庚目不斜视地径直走向自己的马,在夹杂着颇多复杂意味的眼神注视下骑马回了家。
这处宅院是他十八岁那年用积攒的俸禄和赏赐买下的,在寸土寸金的汴京,这样一座二进的宅子竟也要价不菲,赵母盘问儿子买房花了多少钱时,知道数字之后差些被晕过去。
——都能把赵家镇一半的良田都买下来了!
汴京居大不易,赵庚想让母亲安安心心养老,赵母拗不过儿子,被一众又羡又妒的亲戚围着吹捧了好几日,这才勉强搬去了汴京居住。
赵庚也有几年没回来了,他进了大门,目光在院子里游移一阵,确信前几年回来时那儿明明是花圃,现在再看,已经变成了他娘的菜地,小青菜打着霜,看着正鲜嫩。
“哎哟,这就是咱们家铁树吧?快进来快进来,好多年不见了,哟,还能长高啊?”
“军营里伙食好吧?看咱铁树,多俊,多威武啊。”
赵庚眼神扫过那些热情得过分的亲戚,再看向眼含热泪哽咽到说不出话来的母亲,心底叹了口气,干脆利落地走到她面前跪下给她磕了个头:“儿不孝,累得母亲担忧,多年不曾在母亲侍奉尽孝,实在羞愧。”
赵母看见儿子好端端地出现在她面前,胳膊腿儿都在,已经欢喜得不行了,听他说了好长一句话,笑中带泪地拍了拍他:“叽哩咕噜说什么呢?娘听不懂,快起来。”
赵庚从容地站起身,冷淡的视线扫过围在赵母身边,期期艾艾地看着他的亲戚们,见其中还有个年轻的女郎,见他看过去,她羞答答地低下头,他眉头微皱。
既然母亲有叫他履行娃娃亲的意思,怎么又让这种正值适嫁之龄的女孩儿住进家里?若是传出去,隋家的小姐会怎么想?不是平白恶心人吗?
“我和阿娘说会儿话,请诸位先回去吧。”说完,赵庚扶着赵母往正房走去,赵母还有些不好意思,怕慢待了老家来的亲戚,回头一望,却见刚刚跟在儿子后面的两个带刀小将军一手摸着刀柄,一边面无表情地把亲戚们给请走了。
赵庚在军营里习惯了发号施令,他说什么,从没有底下人反驳的道理,这会儿他吩咐下去之后,十分自然地和赵母进了屋,见屋内陈设十分简单,甚至连赵家镇上地主婆的屋子都不如,他皱了皱眉,看向赵母:“阿娘,儿送回来的东西呢?您怎么没用?”难道是耳根子软,被老家的亲戚们哄着送出去了?
这么多年下来,他的官衔一级一级地往上升,朝廷发下的俸禄和打了胜仗之后的赏赐已是不小的一笔。再者,每次攻下北狄的城池,总会有将领挑一些黄金珠宝之类的东西出来给长官们先挑,赵庚不屑于做贪污之类的事,却也无意打破军营里彼此心领神会的默契,每次只拿几样华而不实的摆件之类的玩意儿,嘱咐人和家书一起送往汴京。
赵母摆了摆手:“我一个老婆子,屋子里放那么多好东西干什么。你那些东西娘都给你攒着呢,都留给你娶媳妇儿用。”
说到娶媳妇儿,赵母顿时来了劲儿:“你年纪不小了,这次好不容易回来,应该能待久一些吧?赶快把婚事办了,我替你照顾媳妇孩子……”
她一说起这些话题就停不下来,赵庚索性没打断她,安静听着,时不时想起过两日得上个折子,抚恤金和军需的事都耽搁不得。
赵母说着说着,话风一转:“忠毅侯府那边儿说是他们家姑娘还小,想再留两年。铁树啊,是不是咱们这些年没和人家走动,他们生气了?”
赵母有些心虚,这桩娃娃亲对他们来说简直是天上掉了个金饽饽,要不是公公当年意外救了受伤的老侯爷,他们家铁树是怎么也不可能和汴京的大家小姐扯上关系的。这几年赵母虽然搬进了汴京,但她一介乡野妇人,哪里敢贸贸然去叩忠毅侯府的大门。
最后还是她的牌搭子——李岱的老妻无意间听说了这事,当即拍着胸脯保证回家让自己男人帮着她问一问,是以这才有了那番试探。
对于试探的结果,赵母既喜又忧,赵庚他今年都已经二十五了,寻常人到他这个年纪,孩子都能跑会跳了,他却一个人孤零零的,日日在那样苦寒的地方和人真刀真枪地打啊杀的。赵母每晚梦到他,醒来之后眼泪都止不住。
听母亲絮絮叨叨说了这么许多之后,赵庚抬手,制止了她接着说下去:“阿娘,忠毅侯家的小姐……今年十七?”
赵母点头:“是呀,比你小了八岁,正是鲜嫩的时候呢。”
赵庚揉了揉眉,听到他娘的话,莫名想到菜地里那些水灵灵的小青菜。
“既然如此,这门婚约更不可行了。”
赵母瞪大了眼:“为啥啊!”
“老夫少妻,成何体统。”
赵母嘴一撇,立刻就想反驳,赵庚冷静地给他娘分析:“胥朝女子婚嫁年龄通常在十六至十八之间,隋娘子今年已经十七了,侯府的人推说还想留她两年。隋娘子与我都正值婚嫁年龄,若是真心嫁娶,自然不必耽误那么久。阿娘,人家显然是在婉拒这门亲事,我们也不必当真。”
这番话说得头头是道,虽然赵母还是有些没听明白,但有一点她是听懂了的——她水灵灵的儿媳妇要飞了!
她顿时伤心起来:“都怪娘啊,不该给你取铁树这个小名,哪怕叫铁蛋铁锭呢……这铁树它可不就是不开花么,连累得你也一把年纪没媳妇儿,娘对不住你啊!”
赵庚面色微青,忍着性子劝说他娘几句。
赵母哭着哭着从身后摸出一张请柬:“今儿忠毅侯府的人送来的,说是世子爷要请你喝酒呢!我还想着世子爷对你这个未来姐夫那么热络,我那儿媳妇八成也飞不了,没成想,这汴京人太客气了,我的儿媳妇还是飞了啊!”
赵庚被母亲的哭声哭得头皮发麻,此时见着帖子,也顾不得其他了,接过帖子就起身往外走去,边走边道:“解除婚约这样的事是该慎重对待,我还是与世子面对面谈一谈为好。阿娘不必等我吃晚饭了,早些休息吧。”
话音刚落下,人影儿都看不见了。
……
玉京楼里,隋蓬仙已经等得很不耐烦了,尽管茜草再三保证亲眼看到帖子被交到赵母手上,她还是烦躁地在屋里踱来踱去。
直至一阵沉而稳的脚步声渐渐响起,又在门外停下。
茜草连忙打开了门。
她屏住呼吸,看向来人。
赵庚和隋蓬仙的视线在半空中交汇。
赵庚眸光微凝,不是说忠毅侯世子有请吗?
怎么是个女人?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