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风吹过,垂挂在水榭四周的纱帘像水波一样漾开,四周都是池塘,此时还未到芙蕖盛开的季节,素色的纱帘尽都垂下,遮掩了池塘里略显单薄的一片青绿,显出几分婉约清雅。
赵庚没有在意颇得侯夫人喜爱的留白之美,只觉得径直朝他走来的黄衫女郎浑身都在发光,有她在的地方,他几乎下意识地在忽视在场的其他东西。
浑然不觉自己这样直勾勾地盯着一个女郎看,是多么失礼的一件事,又会让被注视着的那个人产生怎样微妙的感觉。
隋蓬仙顶着他目不转睛的视线一路走过来,起先还没觉得有什么,直至两个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短,他落在她身上的视线也像是火球一样越滚越烫,燎高的火舌恣意地游走过她的身体、肌理,这种感觉很奇怪。
隋蓬仙本能地感到抵触,并且飞快找到了离她最近的一个人——赵庚作为发泄的对象,试图转移这种让她险些同手同脚的可怕晕眩感。
“你看什么!”
隋蓬仙抱着手臂,这样半环住自己的动作让她把腰挺得更直,也让她有了更多的安全感,她就这么昂着下巴看他,虽然是仰视,但休想从她身上找到一点儿下位者的卑微与忐忑。
赵庚看着她这熟悉的,犹如进入战斗状态,浑身毛都要炸起来的样子,心里有些想笑,但他再愚钝也知道,这时候笑出来,她应该会气到把他推进池塘里。
于是他果断地转移了话题,指了指身旁那口仍在散发着璀璨宝光的箱笼:“上回是我失礼了,该亲自登门送礼才对。你来瞧瞧,可有你喜欢的吗?”
那口箱笼可不小,看着就沉甸甸的,隋蓬仙走过去一瞧,险些被满目的金玉华色闪花了眼,举世难得的宝贝就被他毫不怜惜地统统塞进这口箱笼里,绕是隋蓬仙已经是在富贵堆里长大,眼光很是毒辣,也不由得为赵庚此时的大手笔震撼了一下。
“这些,都是给我的吗?”没等赵庚回答,隋蓬仙随手捞起一顶莲花冠,上面的宝石极其剔透华润,美得不可方物,她抬眼看向赵庚,语气有些严肃,“你该不会是从哪儿收来的贿赂吧?”
她的眼睛生得很漂亮,内眼角弧度微圆,眼尾有几分灵动的上翘,削弱了大而圆的眼瞳所带来的钝感,这样微微睁大了眼看向人时,那双眼里夹杂着的情绪便如明镜一样,映得清清楚楚。
赵庚脸上的神情变得更加柔和,他摇了摇头:“是我这些年打了胜仗后得来的胜利品,我挑了些带过来,就是不知道能不能入你的眼。”
隋蓬仙一噎。
要不是知道赵庚这人是古板正直的性格,她都要怀疑这人是在故意炫耀了。
她摇了摇头,垂眼去看那些宝贝,唏嘘道:“它们跟着你也是明珠蒙尘,还是跟着我好,个个都有露面的机会。”
她这话里玩笑的成分居多,赵庚居然也轻轻嗯了一声,看着十分赞同的样子。
隋蓬仙直起腰,把那顶莲花冠轻轻放了回去,赵庚眼也不眨地看着她,见那顶昨夜被他反复把玩的莲花冠从她手里滑落,又回到箱笼里,心头慢慢升起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
两人之间,隋蓬仙没有说话,赵庚也就跟着沉默下去。
奇怪的是,倒也不觉得尴尬。
隋蓬仙手指轻轻划过箱笼的边沿,想问一问他解除婚约的进展,又想到自己毕竟才收了人家足足一箱笼的谢礼,问得太直接了,有些不大仁义。
于是她转了话题:“你说这些都是你的战利品,你不会把你这些年的老本都拿出来了吧?”说完,她又若无其事地补充了一句,“要是把你娶妻的本钱都掏空了……我日后也不会多给你封礼钱的。”
赵庚看着她有些笨拙地找补,温声道:“我不要你的礼钱。”
他投军十三年,其间攒下的晌银、赏赐和战利品,都被赵母妥善地放在库房里,充作他日后娶妻的资本。既然如此,他心甘情愿、理所应当把这一切都献给她。
隋蓬仙瞥了他一眼,又看看四周空荡荡的水榭,往日侍立在廊下的女使们通通不见了踪影,她用脚趾头想一想都知道是谁的安排。
刚刚满心的欢喜里忽然涌上一股烦躁,并不多,却实实在在地破坏了她现在的心情。赵庚的目光一直落在她身边,当隋蓬仙情绪出现变化的时候,他感知得分外迅捷。
“我今日来这一趟,一是向你道谢,二是向你道歉。”
男人的声音沉稳低醇,他像是并不习惯这样压低了声调说话,语速有些微的缓慢,但一字一顿,语气诚恳而认真,隋蓬仙的目光落在他英挺眉眼间,只是轻轻一触,视线便被他深邃眼瞳里涌动着的浓浓雾气吸了进去。
他生了一双会勾人的眼睛。而且他现在就在勾引我。
——在对视好一会儿之后,隋蓬仙心里突然没头没脑地冒出这么一句感慨。
隋蓬仙别过脸去,却没有意识到从赵庚的角度,这样的动作只会将她紧绷的颈线和从里透出晕红的侧颜更加直观地暴露在他眼前。
修长细白的颈线从鹅黄襦衫里延伸而出,肌肤白得晃眼,线条极美,像春日新发的翠柳。
隋蓬仙故作高傲地清了清嗓子:“哦,那你说吧。”
赵庚看她默默支棱起来的耳朵,面庞神情柔和到一种不可思议的地步,他甚至在想,人的情感实在是一种奇妙又不讲理的东西,只是注视着她,看着她在自己面前露出鲜活自在的模样,他就能发自内心地感到高兴。
“道谢,是为你那日在太液池旁为我出言拒绝二皇子的提议。我有些惭愧,但又不意外你会这样做。”
隋蓬仙听他这样郑重其事地道谢,心底竟然生出些不好意思,面上仍是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这有什么,我天生热心肠。”
赵庚看着她,笑着嗯了一声,分明是在肯定她的话,但隋蓬仙就是觉得有些不自在,她鼓了鼓脸,却又听得赵庚追问了一句:“是吗?如果是旁人,你也会像对待我一样,仗义执言?”
他的语气轻轻淡淡的,并没有质问的成分,但其间夹杂着的微妙情愫让隋蓬仙莫名想起之前她头一回用自己的身份与他见面时,在黄昏的廊亭下问了他类似的问题。
那时候赵庚是怎么回答的来着?
他说,他们还未解除婚约,两人之间便有一份责任在,他不能也不会推脱。
那她呢?隋蓬仙扪心自问,然后得出了一个她不想承认的答案。
她最讨厌的就是‘责任’二字,赵庚的问题让她下意识又联想到红椿侃侃而谈的那些话,对于自己不确定、未曾踏足过的领域,她下意识地感到抗拒,但她又不想让赵庚小瞧了去,加重语气又重复了一遍:“当然,我就是这么热心肠,不行吗?”
“当然可以。”
赵庚并没有追着问,隋蓬仙暗暗松了口气,却又听得赵庚继续道:“二来,是为我主动提及解除婚约之事向你道歉。”
察觉到站在他对面的女郎身躯倏地变得紧绷起来,赵庚声音不自觉压得低了一些,受到主人过分认真的情绪感染,连滚过她耳畔的话语都逶迤着沙沙的酥意,催动着她才平复不久的灼烫感,隋蓬仙只能费劲儿地压下被勾缠得不安分的心跳,呼吸都变得迟缓几分——要让她在赵庚面前出丑,她宁愿跳下池塘好好冷静冷静。
“实不相瞒,我后悔了。”
正在努力和自己奇怪的身体反应做斗争的隋蓬仙听到这句话,脑子一时没转过圈来,抬头看向他。
懵然微惊的神态半点儿不作伪,美艳到近乎咄咄逼人的脸庞上难得露出些傻乎乎的神色。
赵庚面不改色,手背上的青筋鼓得更加明显,蓄势待发的蟒蛇被主人死死压着,盘踞不出,只敢偶尔探出一双渴望的小豆豆眼,贪婪地紧盯着它心仪已久的猎物。
“先入为主,自以为是——乃是兵家大忌,我刚回汴京就犯了这样的错,实在惭愧。男女婚嫁之事,男人天生就占了世俗之见的便宜,我主动提出解除婚约之事,令你感到冒犯不快,更是我的罪过。倘若我早些知道——”
说到这里,他停了下来,隋蓬仙飞快地看了他一眼,险些被他灼烫到快要烧穿衣衫的视线给惊到炸毛。
这人面上看着挺冷静的,怎么盯着人的时候这么可怕!
隋蓬仙心里发慌,和他四目相对,硬撑着不肯先移开视线,故作镇定地替他接了下去:“倘若你早知道,你也会见色起意,然后呢?”
见色起意。
赵庚没有否认,话锋一转:“你放心,应承过你的事,我不会食言。今日我来的另一桩目的,便是与侯爷商量解除婚约的事。”
话题一下转得太快,隋蓬仙险些被这句猛地转道的话给撞晕了头,过了几息,她往后退了一步,冷笑道:“国公爷一箭三雕,一箱子东西全了三件事,可真是老谋深算,算无遗策。”
浑身的毛都炸起来了,根根竖得比钢针还要尖锐,恨不得把他给扎到漏气。
他摇头:“明日还有,不止这一箱。”
隋蓬仙讥讽地抱紧手臂:“也是,定国公府家大业大,解除婚约这种事当然也是大手笔。”
“不是解除婚约。是提亲。”
男人沉稳而笃定的语气让隋蓬仙一时没反应过来。
“解除的是隋、赵两家长辈定下的娃娃亲。我上门提亲,求娶的是我真正心仪,想与她白头偕老之人。”
他语气里珍而重之的意味太浓、太烈,隋蓬仙满心的讥诮和不快顿时像是被人捅了一个小洞的气球,没一会儿的功夫就溜得无影无踪,那股不知所措的,混合着惊讶、羞赧、得意,还有高兴等等复杂情绪的心情一路欢呼高歌着占据了上风,把她的心挤得满满当当,只剩下眼前的男人。
他望着她,目不转睛,脸上的神情无比肃穆,像是临战前冲在前锋的战士,等待着她的决策落下,他就会义无反顾地上场厮杀,为她取来最珍贵、最闪耀的战利品。
很少——不,是从来没有人用这样的眼神看过她。
这个世上当然有疼爱她、喜爱她的人,她的外祖母、舅舅、舅母、红椿……
但她们看过来的眼神,都不会给她这样身心俱颤的震撼。
良久,在赵庚喉间发渴,忍不住轻轻咽动喉咙的时候,她终于开口了。
“为什么要先退婚,又提亲?”隋蓬仙的语气有些生涩,像是遇到让她不解的难题,“……结果不都一样么?”
“怎么会一样?”
看出她眼里下意识的躲闪和不服输的倔犟,赵庚叹了一声,抬起手轻轻捏住她精巧的下巴——动作十分熟练,像是做过千百遍。
她细腻柔润的肌肤触感好过他曾经接触过的一切事物,裹在衣袖里的手臂上青筋纵横、迸起,他忍耐着,不想因为过低的自控力吓坏她。
“定下娃娃亲时,决定权并不在你我。我向你提亲时,你完整地、独立地拥有答应我,或是拒绝我的权力。”
隋蓬仙下意识顺着他的话说道:“那你就不怕我拒绝你?”
她说话时,朱红饱满的唇瓣微动,差些就要擦过他指尖。
“我说过,你拥有拒绝的权力,随你如何取用。”赵庚微微一笑,语气温和,浑然不觉自己说出的话会在她心头砸下怎样的波涛,“你拒绝一次,我就再上门提亲一次。直至你消气,直到你愿意。”
他顿了顿,捏着她下巴的手缓缓上移,摩挲过她嫩如新荔的腮。
“我要你心甘情愿,风风光光地嫁给我。”
他话音落下,被他抚过的地方像是着了火,烧得她面颊绯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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废话有点多,但还是要拉俺的预收《鳏夫十年后》出来溜一溜[捂脸偷看]
宋善至不喜欢她的未婚夫。
哪怕李巍年纪轻轻便连立战功,是举朝上下皆赞前途无量、国之栋梁的少年英才。
但不喜欢就是不喜欢。
宋善至每次与李巍见面,都要被他落在自己身上的眼神盯得发毛。
终于,宋善至鼓起勇气,给李巍送去一封帖子。
约他明日在西河边第三棵老柳树下见面。
宋善至想,她要和他退婚。
但路上发生了些变故。
她死在了去见他的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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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度醒来,宋善至看着满城霜色,傻了眼。
那场噩梦般的暴动夺去了她的生命,却又以一种奇妙的方式,让她重归世间。
在找到父兄家人之前,宋善至先见到了李巍。
十年后的李巍。
献美的人兀自谄媚不停,浑然不觉大司马愈发冰冷的神情有多可怕。
“带着你的赝品,滚出去。”
宋善至被丢出来的时候,人还是懵的。
抓了她来献宝的人长吁短叹:“大司马竟还真是个痴情种!”
痴情种?李巍?
宋善至百思不得其解,他痴情的对象,不会是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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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巍年少从戎,金戈铁马,浴血十年,位至大司马。
但他至今未婚,连天子亲自赐婚,亦为他所拒。
知道些内情的人都叹,大司马还牵挂着他那位在昔年变故中不幸殒身的未婚妻。
李巍没有办法不牵挂。
她死在来见他的路上。那一夜,她原本打算和他说什么?
李巍想,这辈子他都得不到她的回答了。
但上天憎他又怜他。
他抚着少女耳垂上那颗嫣红小痣,吻她。
“那年三月初七,你要与我说什么?”
宋善至瑟瑟发抖。
他这样疯,她该怎么说她原本是要找他退婚这件事的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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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第二十章(含入v公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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