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乃傩神降人间，信吾者，苦难迁。
大傩十二兽，镇鬼驱疫，极乐无边。
擂台中间的柱子上刻着这两句话，上面刷着红漆，不过有一些地方已经发黑，显而易见，是已经干涸的血迹。
松闲觉得可笑，苦难苦难，原来不过是一场人性的返祖。
他不怎么信神佛，可也从不会亵渎。
然而，仙人醉的这些“傩神”，以驱灾避难为名，却行草菅人命之事，神明怎会愿意倾听他们的心愿呢？
及乐令，及乐令，及时行乐，不求安庆，快意今朝，何虑明日？
“呵……”松闲冷笑一声。
这些傩公傩婆们脸上戴的哪里是面具？
分明就是这帮虚伪之徒的遮羞布！
“没钱你凑什么热闹？滚滚滚！”
“怎么又是你？快滚！别在这儿挡着！”
“想好了没啊？到底下不下注？”
“下下下！我押！我全押了！”
……
前面围得水泄不通的赌桌上，一个摇头晃脑的人被挤了出来，他嘴里骂骂咧咧的，一手提着酒壶，一手胡乱在旁边摸着，可始终找不到受力点，一屁股就摔了下去。
赌客们像是看不到他一样，一人一脚踩了上去，他醉得几乎不省人事，即便是手被踩出了血也只是呻吟几声，打着长嗝爬远了一些。
他衣衫不整，面色潮红，举起酒壶又猛地灌了几大口，手放下时，一个没抓稳，酒壶就滚了出去。
“酒……我的酒……”
酒水几乎洒光了，一个空壶滚到乌云脚下。
“我的酒……我的酒……”
那人趴在地上，侧着脑袋舔着地上的酒喝，直到乌云将酒壶捡起，递到他的面前。
“夜鸠，你怎么又喝这么多酒？”
那个男人，也就是夜鸠，听到乌云的声音后僵了一瞬，随后仰起脸，激动地哭了出来：“乌云……乌云你回来了……”
乌云无奈道：“我先送你回房间吧。”
“嗯……嗯……”夜鸠哼哼唧唧的，好像下一秒就要昏睡过去。
将夜鸠拉起，乌云转过身，满脸歉意：“几位大……大爷们，不好意思，这是我朋友，我先把他送过去，马上就回来。”
“好，我们就在这里等。”鹤也微笑道。
夜鸠跟乌云差不多高，也差不多壮，不过此时没什么意识，整个人压在乌云身上，在人潮拥挤的赌场里穿行并不容易。
松闲请示道：“大人，我去帮帮他，顺便看看那边的情况。”
鹤也点头。
谁知松闲刚走到乌云身边，乌云就停下了，同时他也听到一句丧尽天良的话。
“你刚刚说什么？”乌云嘴角渐渐压了下去，松闲可以清楚地看到他脸颊的肌肉在颤抖。
夜鸠的脑袋无力地朝后仰了下，咧嘴一笑，呵出几口酒气：“白……白露身上可真香……可惜了……就……就是不会叫……”
“夜！鸠！！！”
乌云将夜鸠狠狠摔到地上，双手死死掐住他的脖子，双目猩红，青筋暴起，太阳穴突突直跳，紧抻的脖子仿佛要长出第二个脑袋。
“夜鸠！你这混账东西！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帮你还钱帮你打架，你居然连我的妻子都要羞辱！那是我的妻子啊！是我的结发之妻！你这个卑鄙无耻的畜生！渣滓！你这种妖就该死！你活该死！！！”
夜鸠是毫无反抗之力的，那张圆脸被掐得变成了一个紫茄子。
乌云目眦欲裂，嚼穿龈血，不停地挥舞拳头砸在夜鸠的脸上，边打边吼，眼泪鼻涕还有唾沫一齐喷了出来，等到夜鸠面目全非时，乌云的手也快废了。
周围的人无一不是爱看热闹的，可仅仅是乌云单方面的殴打并没有意思，所以嘴上说着什么“死了”“没劲”，就继续赌钱去了。
擂台上的两只妖并未受到干扰，厮杀得难舍难分，狼妖咬住了牛妖的肩颈，牛妖的一对大角也顶进了狼妖的前胸。
突然，牛妖猛地用力，将狼妖顶到柱子上，他的眼中渗出鲜血，鲜艳得就像红果子一样，插进胸口的牛角逐渐变长，直接捅穿了狼妖的身体。
狼妖痛不可忍，一脚踹向牛妖的裆部，牛妖怒嚎一声，捂着下身迅速向后撤去，狼妖紧贴着柱子跪了下去，嘴里还咬下来一大块肉。
牛妖的左肩露出森然白骨，面对强弩之末的狼妖，抄起外围摆放酒水的黄花梨方桌就朝狼妖的头顶砸去。
巨响之后，一片喝彩，银子的碰撞声掩盖了夜鸠最后吐出的一口气。
他的整个脑袋被砸进地里，碎得一塌糊涂。
乌云跪在地上，手上脸上身上全是污血，他呼吸急促，颤抖不止，仿佛自己被一颗剧烈跳动的心脏包裹着。
他好像不会呼吸了。
他感觉自己就快死了。
“她是……我的妻子。”
头顶被一片阴影笼罩，乌云僵尸般抬起头来，一个身高七尺，足足有他三个那么壮的人站在他的面前。
乌云目光涣.散，模糊间好像看清那是一张山魈的脸，山魈对着他说了一句什么话，可他的思考几乎停滞，一个字都听不清了。
突然，山魈皱起眉头，他的目光挪向抓住他手腕的人身上。
松闲的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语气也是和和气气：“他们朋友间的私怨，我们这些外人就不要插手了吧？”
山魈发觉自己的手似被毒蛇咬住，压也压不下去，收又收不回来，且经脉出现滞涩之感，难受异常，可面前这人却浑若无事，云淡风轻，他便知此人绝非等闲之辈，这一帮人都是有备而来。
山魈还算客气地说道：“仙人醉有仙人醉的规矩，他说错了话，我要带他回去讲讲规矩。”
松闲毫不掩饰地笑了一声：“什么狗屁仙人醉，你们竟然还有规矩？那你说来听听，他说的哪句话犯了规矩？”
山魈的脸上明显现出愠气，他猛地抬起另一只手朝松闲的领子抓去，可手却在空中僵住，紧接着发出一声闷哼。
一时间，赌场像是生了锈的齿轮，停止了运作，大家齐齐看向这边，每个人的眼里有闪烁着抑制不住的诡异光芒。
其中，又有两个人偷摸想要换牌，被发现后，一个割掉了耳朵，一个剁掉两根手指，闹出不小动静。
松闲的拇指微微用力，山魈就疼得龇牙咧嘴，面容扭曲。
“说。”松闲目光幽邃，声寒如冰。
山魈犹豫了一下，可就是这一下，让他受到了更加痛不欲生的折磨。
他疼得快要跪倒，只得弯下腰，整个人匍匐在松闲身下。
“女人……女人只属于仙人醉的客人，他……刚刚说那是他的妻子，是……是对客人的不尊重……”
“哈？”松闲似笑非笑地抬起头，目光在围过来的黑衣人身上冷冷扫过，抄起旁边的实木骰盅，照着山魈的太阳穴就砸了过去。
山魈连一丝声音都没发出来，如同一头被麻醉的大象般横躺在地，双耳渗血，已然没了呼吸。
黑衣人全体静立不动，他们的脸藏于形态各异的傩面之下，虽无从窥见其表情，但从他们僵硬的动作中不难看出，他们确确实实被此番情景震撼到了。
来这里赌博的人哪里见过这种场面？他们是来享乐的，不是送命的，不管现在站在那边的是人还是妖，他把戴着傩面的主事人给杀了，明显就是来找事的啊！
松闲散漫地伸了个懒腰，回头笑着问道：“大人，宗主只说不让对普通人动用灵力，可没说不让用武力吧？”
鹤也将面具摘下，朝桌子上一扔，正颜厉色，眉眼冷峻。
“鹤……鹤也？他怎么在这儿？”
“他不是在七洛吗？难道是特意为了查……查仙人醉回来的？”
“完蛋了完蛋了，我今天就不该来啊……”
“他在这儿的话，宗主肯定已经知道了……毁了，全毁了！”
……
整座赌场惶恐得颤抖起来，那些人挡脸的挡脸，藏身的藏身，总之恨不得像只老鼠一样找个地缝钻进去。
方才松闲的话里既提到了“大人”，也提到了“宗主”，这要是被鹤也认出来，对他们来说就是杀头之罪。
然而这些不过是无用之功，他们的样貌，鹤也虽不说全认得，可有头有脸些的，鹤也还真忘不掉。
有一个黑衣人反应较快，小心翼翼地向后撤了几步，想去通风报信，可他不知道的是，他一心效忠的主人，此刻早就逃之夭夭，弃车保帅了。
“别动。”隐龙将缚龙诀抵在黑衣人颈部，声音如剑般杀气腾腾。
余下的黑衣人纷纷拔刀，令人骇然的是，他们的刀把上，皆缠绕着一圈颜色鲜艳的红果子，看来，真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他们也会背水一战。
鹤也将手按在赌桌上，只听一声细微的碎裂声响起，整座赌场的桌子骤然炸裂，那些玉石做的牌九和骰子眨眼间被震成齑粉，和土灰没什么两样。
“话虽如此，你只管做就是了。”鹤也拍了拍手，仿佛刚刚做的事同他没有关系。
松闲转过身，笑容顷刻收敛，脸同明镜一般，折射出每个人的表情。
“看什么看？清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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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今朝不舞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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