仅是街市上随处可见的一个小插曲,没有人会去在意。
然而,某些相遇就藏于意外之中。
云衔嘴角微扬,一只手搭在鹤也肩上,低头道:“鹤也,那可是我全部的财产了,追不回来你要养我一辈子的。”
“那是有些可惜了。”鹤也的声音带着些许笑意,双眸亮起两点红光,“找到了。”
榕树矗立,如翠盖蔽日,阳光穿透密密麻麻的叶片,洒下斑驳陆离的光影。
五个男孩和一个女孩围着刚才那名少年蹲在一起,好奇地端详着他手中的荷包。
这荷包以云锦为底,针脚细密,绣有各种吉祥图案,色彩斑斓,流光溢彩,寓意万事称心如意,本应是件精巧雅致的物件,却因正面的一只粗犷不羁的野鹤而显得突兀悖逆。
“天啊,这么没品味的荷包还是第一次见。”最矮的男孩说道。
“这可是云公子的荷包,还是不要议论的好。”另一个脸上长着雀斑的男孩回答道。
“我觉得还是很好看的嘛。”扎着羊角辫的女孩笑呵呵道,“荷包诶,一定是鹤大人送给云公子的吧?”
“那又怎么样?”第一个男孩问道。
“笨。”第四个男孩回答了,“因为两位大人的关系很好,所以一定很珍惜很喜欢呀。”
“不是两个大人,是鹤大人和云公子啦。”女孩纠正道。
“对对对,是鹤大人和云公子……”那个男孩连连说了几句。
自始至终,那个岁数稍微大一点的少年都没有开口,不过他很喜欢听大家讲话,就像吃饭时碗筷碰撞的声音一样,温暖,安宁,像家。
正因为和他们在一起,他才能看到想看到的风景,那片极其普通却又弥足珍贵的风景里,他们缺一不可。
“大哥,楼主让我们帮着鹤大人他们,这样捉弄云公子会不会……不太好?”一个头发高高束起的男孩问道。
“不着急,白衣大人还没有忙完。”
少年笑了笑,准备将荷包揣进怀里。
突然,他目光一怔,急忙喊道:“都退开!”
少年的反应很快,迅速将荷包甩了出去,不过鹤也的银线更快,即便是被少年推出去的那个男孩,此时也被银线紧紧缠绕住了。
银线细若虚无,触及肌肤处已转变为血色,越挣扎收缩得就越紧,且敏锐异常,令人连呼吸都变得奢侈。
少年身上的银线缠绕得最多,远远望去,一片血色,惊骇瘆人。
“大哥!”几人担忧地大喊,身子一动,银线便又紧了一圈。
“别乱动!”少年几乎是吼了出来,满目心疼没有一丝一毫是为了自己。
不远处传来脚步声,鹤也和云衔到了。
“鹤也,你这银线的用途很广泛啊。”云衔蹲下,欲拾起荷包,伸出手的刹那迟疑了一下。
鹤也微微一笑:“银线不伤主,没事。”
“好,真好。”云衔的语调轻快得要飘到天上般,将荷包重新挂好后,食指略弯,在绣着野鹤的地方轻轻刮了一下。
鹤也并未打算教训他们,手轻轻一勾,银线便尽数收了回来。
少年急忙将众人拢在一起,迅速检查着他们的身体,不过方才被缠绕的地方连一丁点痛感都没有,甚至也没有勒痕。
“鹤大人,云公子,无玦失礼。”那少年跑了过来,拱手作揖,其余六人也紧随其后。
“无玦失礼!”
“无妨,无妨。”鹤也将无玦扶起,看了眼其他人后,目露难色,“嗯……还不知道各位该如何称呼?”
“我们都是无玦。”一个脸上带着疤痕的男孩坦然道。
鹤也有些诧异,男孩便接着说道:“我们的名字和过去一样,都已经不存在了,现在我们就是无玦,也只是楼主的无玦。”
“你们楼主待你们一定很好。”云衔歪着脑袋笑了笑,指了指自己的荷包,“这也是他吩咐的?”
“与楼主无关,这是我一人的主意。”被喊作“大哥”的无玦神色着急,立马把刚刚那个答话的男孩拉到自己身后。
不过其他六人更急,抢着要把这份“罪”揽在自己身上。
他们平均年龄不过十一二岁的样子,可却好像羁绊了一生,随时都可以成为另一个无玦。
鹤也轻轻笑了下,玦,有缺口之玉也,瑾为他们取名无玦,意在圆满。
“别紧张别紧张,我并没有责怪你们……”云衔手足无措,连忙冲鹤也投去求助的目光。
鹤也拿出韘形佩,稍微提高了音量:“楼主的信物,你们可要核实?”
无玦立刻躬身:“鹤大人唯有的银线足以证明身份,但为了您和云公子的安全,还请审验我等的身份。”
说罢,无玦将两块韘形佩合在一起,一股红雾袅袅飘出,游隼幻影影影绰绰地浮现在双佩之上,锐利深邃的眼中,两个“瑾”字闪着猩红的暗芒。
无玦微微一笑,带着众人向旁边退去,恭敬道:“鹤大人,云公子,马车已备好,请这边来,白衣大人有请。”
云衔和鹤也皆是一愣,他们还是小瞧了这个楼主,倘若放心大胆地想一想,或许连七洛都有他的眼线。
幸好,这样的人是友非敌。
“鹤也,他说的那个白衣是谁?”云衔问道。
“是玉华的御灵使。”
“又是御灵使啊。”云衔边说边瞄了鹤也一眼,声音略微发闷,似剥不开的栗子,“鹤也,你们……这些御灵使之间,是不是关系都特别好啊?”
鹤也微微皱眉,无奈地笑了一下,柔声道:“有几人也未曾见面。”
“那这个你见过不?”
“见过一次。”鹤也点头。
“那……他是怎样的人?”
“白衣……”鹤也双眼微弯,“他很特别。”
云衔脸上划过一丝伤心的神色,迅速将头扭了过去,脑海中已经闪过了无数张他想象中的“白衣”画像。
见过一次就觉得特别了?
很好,非常好。
他一定是一个特别值得切磋的对手。
云衔郁闷了一路,半刻钟后,终于见到了这位白衣大人。
他生得白净,面容如玉琢般精致,身形颀长,衣袂在微风中轻轻飘动,仿佛墨云黑海中的一叶白舟,出尘脱俗,给人一种沉稳而内敛的感觉。
他的腰上挂着一把长剑,剑柄上镶嵌着一排质地细腻的白玉,剑身如秋水般澄净,似乎千百年都不曾出鞘。
“白衣大人,鹤大人和云公子到了。”无玦禀报完便和其余六人退至堂外。
鹤也笑吟吟道:“白衣,别来无恙。”
“别来无恙,上次见面应该是上次了,我没记错的话……应该是两年前,也就是二十四个月之前。”白衣的声线和他这个人一样干净。
“对,是这样。”鹤也忍俊不禁。
白衣认真地点了点头,和一直盯着他的云衔对视了一眼后,鼻子莫名一痒,做了个“请”的手势:“坐下聊。”
鹤也刚走两步,云衔便拉住他的手,在他的手心重重捏了一下,坐到了离白衣最近的那把椅子上。
他向后一躺,两手搭在扶手上,一副江湖浪子的潇洒样子。
“鹤也,你们两个的叙旧先往后放一放,我跟白衣虽然第一次见,却觉得特别亲切,有好多话想与他攀谈。”
“嗯。”鹤也皱眉一笑。
他太了解云衔了,可他和白衣当真是清白的。
云衔看向白衣,就见对方正一本正经地看着他,然后说了一句似乎大有见地的话:“如果这是我们见的第一面,那就说明,之前我们没有见过。”
“额……是……好像是这么回事……”云衔眨了眨眼睛,一时有些呆木。
“嗯嗯,那么云公子有什么想跟我聊的?”白衣笑了笑,并没有感到异常。
“我……”云衔顿时语塞,咽了口唾沫,结结巴巴道,“你……可有中意之人?”
白衣眼睛微微睁大,问了句:“如此直白?”
“对,这是我最想聊的。”云衔的眼神无意间瞥向鹤也那边。
“还不曾有。”白衣倒是很实诚地回答了。
“没撒谎?”云衔眯着眼睛,身子倾向白衣。
“没……没有。”白衣被看得发毛,不由得抱紧胳膊。
“一点感觉都没有?”云衔的语气像是在审问犯人,连鹤也都生出一种在公堂之上的肃穆感。
“这……云公子,你不妨直说,你是想……问我对谁有感觉?我们玉华的姑娘,我认识的也不多……”白衣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他算是知道刚刚那几个喷嚏是因何而打了。
他不明白,明明两个人一点接触都没有,怎么搞得像是情敌一样?
不过至此,鹤也反而没那么严肃了,他低低笑了几声,暗想云衔真是到哪里都是这个样子,不管是瑾还是白衣,通通要给对方一个下马威。
“不认识玉华的姑娘?难道你……”云衔故意放慢语速。
“不不不,云公子,不是不认识,是认识得少……可能……可能我性格也有些糟糕。”白衣尴尬地笑了笑。
“那我就放心了。”云衔舒了口气。
“啊?”白衣张着嘴巴,一副“我没听错吧”的表情。
“啊——白衣老兄,我不是那个意思!”云衔忽然反应过来,连忙摆手道,“我的意思是……是……要不……我们还是先谈谈那个驿使?”
“嗯,也好。”白衣点点头,倒是宠着云衔,“瑾托我调查了,不过那个驿使在玉华停留的时间并不久,而且送的东西我也经由主人同意亲自检查过,并没有什么问题。”
“那这边是没什么线索了。”云衔敲了两下桌子,转头对着鹤也问道,“鹤也,那我们还要在玉华调查吗?”
“先去挑选玉镯,尽早送至瑾处,然后和无玦一起,研究一下透过韘形佩所看到的脚印,至少通过脚印的大小或是深浅,可以推敲出他的身形和走路习惯。”鹤也有条不紊地回答道。
“好。”
“这两块玉佩你们拿着,里面有清心三叶草,可破幻象。叶家附近禁地颇多,以青僵隐最为险恶,不可不防。”白衣轻轻摆了摆手,两枚温润通透的玉佩落到了云衔和鹤也手中。
“大手笔啊,白衣,你们玉华这玉真随随便便就送出去了?”云衔揶揄。
虽然听云衔叫自己的名字怪怪的,不过白衣还是没有过多在意,回道:“两块玉佩,不算什么。”
“行,够大气。”云衔将玉佩揣好,又问道,“白衣,你和瑾是什么关系呀?”
“我与瑾是旧识,说起来也有快十年了,如果按十年算的话,就是三千六百五十多天。”
看着白衣严谨的眼神,云衔算是彻底接受了鹤也对于白衣“特别”的评价。
“你们二位倒也都是人中骐骥,既是旧识,为何分开?”
“瑾他生性自由,不愿过久居一隅的生活,我成为御灵使的那一年,他就离开玉华了。”白衣笑了下,看不出是遗憾还是想念。
云衔感同身受,语气中有了几分惺惺相惜:“那……这十年你们也不曾再见?”
“每年总会见几次,他的生辰我不会缺席,我的生辰他也一定会露面,见不到的日子里,每月一封短书,倒也算是见过了。”
“当真是十人九羡的情谊。”云衔感慨。
“是啊,来此之前,瑾还托我询问你的身体状况,可是哪里有恙?”鹤也道。
白衣笑着对鹤也摇了摇头,道:“无恙,只是上一次见面时,瑾说我瘦了不少。”
“你们御灵使是辛苦,看来以后我也要多关怀一下鹤也。”云衔嘴角一弯。
“夏日炎热,食欲不佳,难免胃口小些,不过确是瘦了三斤,也就是三十两,若是换成猪肉去卖的话就是……”白衣低着头,自顾自地算起来。
云衔笑了一下,站起来伸了个懒腰,说道:“白衣,那我们就不打扰了,等从南枫回来,有机会的话,一起去逛逛。”
“嗯,云公子,一定。”白衣也站了起来。
“叫我云衔就行。”
云衔脸上有些害臊,毕竟人家彬彬有礼地称他为公子,他可是张口就直呼其名了。
“好。”
走出中堂,天刚刚擦黑,晚风瑟瑟,听上去似有断弦之音。
“时间过得真快。”云衔呼了口气。
“嗯,如果黑夜越来越长的话,那白日就越来越短了。”白衣仰头凝望,有作诗之态。
云衔和鹤也对视一眼,同时别过头笑了起来。
“无玦他们会带你们去白藏楼,那是玉华最好的银楼。我已知会霜月,她会备好瑾心仪的玉镯,届时让无玦送过去就好,不必麻烦你们亲自带回。”
“多谢。”鹤也心中一暖。
原来这一趟行程,瑾早就帮他们安排好了。
众人离去后,白衣回到房间,从床头的暗格中拿出一摞印着雪莲花的信笺,提笔写道:
久违之宇,时切遐思。
如果我挑选的紫玉镯是你心仪的,那么你应该就不会嫌弃它。
羽卒溪附近又发现不少品质上佳的玉石,可以的话,想同你一起甄赏。
南枫有疑,倘若他们二人深陷险情,我会速去相助,勿念。
言不尽思,再祈珍重。
落笔,一阵清风扫过,将那摞信笺吹散开来。
那些厚厚的信笺上面,印着打湿了羽毛的游隼图样,每一封信笺的开头都是“音向久疏,重念已深”,结尾则随四季流转有所变化:“春寒料峭,善自珍重”“兹际炎暑,希自珍卫”“秋风萧萧,至祈摄卫”“天寒露重,望君保重”。
四时不同,皆盼君安。
天涯有穷,相思无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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