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云衔再醒来时,已置身于一个四周都是黑墙的小房间。
他的身边多了两个满脸横肉的男人,他们的手里各拿着一个烧红了的铜烙印,浑身上下透露出一股暴戾狠毒的气息。
“哟,这小子醒啦?呵呵,快点开始吧,这种事还是醒着的时候做更爽一些。”脸上长着很多黑痣的男人迫不及待地走向云衔。
“说好了啊,谁烫得他受不了,这钱袋里的钱就归谁。”另一个国字脸的男人说道。
“妈的,上回那死小子才烫两下就求饶了,让你捡了便宜,真他m的晦气。”黑痣男似是想起了什么不舒服的事情,眉头一皱,“草,这钱袋脏得跟沾了屎一样!不过怎么看上去有点眼熟呢?”
“别管这些,有钱不拿王八蛋,划拳你赢了,你快点烫,别墨迹!”国字脸催促道。
云衔的眼睛半睁着,还未看清两人的面貌,一股灼热的痛感瞬间遍布全身,被烫的皮肤迅速变红肿胀。
他疼得双目紧闭,牙关渗血,面颊涨得紫红,筋络在额角虬结成团,面容扭曲如恶鬼——不似活人,倒似皮囊下有什么异物正撕扯着要破体而出!
国字脸见状,兴奋地笑了起来,抬手便将铜烙印怼了上去。
“呵呵,还真捡回来个好玩的,烫成这样都一声不吭,看来今天能玩得久一点。”黑痣男的脸上流露出一种变态的痴欲。
“额……”云衔闷哼一声,窄小的目光穿过二人,落到墙角的衣服上。
荷包……荷包……
云衔的瞳孔一缩一缩的,随着一块块烧伤的烙印出现,一股恶心的熏烧味充斥房间。
这时云衔才发现,这屋子里并非黑墙,而是被烟熏黑的白墙。
烧灼感持续不断,一层覆盖一层,仿佛被丢在烈火中煎熬,无处逃生。
“哼,他这样可就没意思了,他不喊的话,谁知道什么时候就死了?到时候钱归谁?”国字脸觉得不尽兴,使劲将铜烙印压在云衔的大腿上扭转着。
云衔疼得张大嘴巴,下颌脱臼般久久未能闭合,可除了几声嘶哑沉闷的喘息声,再没有出现令那两个男人兴奋的声音。
“m的!你烫前面,我烫后面,我就不信这畜生能坚持到死都不吱一声!”黑痣男气急败坏地甩了云衔两巴掌,鲜血顺着鼻孔和嘴角一同流出,腥气难闻。
“啊……”
脊背上的烙铁落下,云衔条件反射地直起身子,可他刚一抬头,前面的人又将烙铁摁到他的胸前,前后同时受难,云衔只能以一种极其诡异的姿势扭动着。
他的汗珠如黄豆般大,滴落在烙铁之上,发出“呲呲”的声音。
他快要受不了了。
他要死了。
他究竟为何要忍受?
他犯了什么罪?
用灵力吧。
只要用灵力就……
“烙铁不够烫了,我再去烧一下。”黑痣男笑着转身,临收回铜烙印前还不忘在云衔的背上狠狠怼了一下。
“我也烧一下,顺便换个小点的。”国字脸露出了猥琐的笑容,“该给他那里夹一下了。”
“你净喜欢做这些恶心事!前几天那个都被吓尿了,骚死了!回头你自己收拾,我可不管。”黑痣男嘴上嫌弃,却笑得极尽贪婪。
火炉里的火花劈啪作响,云衔疼得想跪下去,可双手和双脚都被束得死死的,就这样悠悠地挂在墙上,活像死尸。
“你别说,这味道闻起来还挺香的。”黑痣男笑道。
“哼,你要是喜欢就吃吧,不过钱得归我。”国字脸拿着两个铜烙印欣赏,满意地点了点头。
“真特么的不要脸。”
云衔强撑着抬起头,挂在嘴巴上的血混着口水,粘稠地滴在地上,随着身子的晃动,又拉出几条血线,混乱交织着,像是索命的咒文。
钱袋在眼里模糊地幻化出两个重影,一眨眼,又变成了四个甚至更多,无论如何也看不清。
他需要钱,需要活下去。
他没打算买房屋,只需要几个铜钱填饱肚子,剩下的钱,留着将来见鹤也的时候,买一身干净的衣裳。
如果,他能活到那时候。
他要活。
他要活到和鹤也见面。
他们约好了,要见面,哪怕是最后一面。
事情的原委,必须是鹤也亲口说与他。
“要我说,干脆直接烫他的眼睛吧?反正也是个瞎子,留着也没用。听说烫眼球的话会爆开,我还没见过呢。”黑痣男提议道。
“嘿嘿,你这个好玩,那我们一人一只?烫完了眼睛,就该伺候伺候他那男.根了。”国字脸欣然同意。
突然,天空响起一声震耳欲聋的雷鸣,仿佛一张巨鼓被猛然敲响,紧接着一道闪电划破夜空,骤雨急降。
“该死的天,吓老子一跳,这会儿怎么下雨了?”黑痣男咒骂了一句。
“别管别管,下场雨而已。”国字脸摆摆手,坏笑着走向云衔,又忽然停下了,“等等,咱们同时烫眼睛,他要是喊疼了算谁的啊?”
“只是喊疼而已,等到受不了的时候才分胜负呢。”
“呵呵,说的也是。”
两人一拍即合,旋即便举起了红得发亮的铜烙印。
“不……不能用灵力……不能……”
“什么?这畜生嘀咕什么?”黑痣男皱眉。
“没听清,什么力?”
黑痣男拍了拍云衔的脸,问道:“小畜生,你刚刚说什么?”
“我……要……活……”
“什么?”黑痣男挖了挖耳朵,将那一坨黄色的耳屎弹到了云衔的头发里。
“我要活……我要活……我要活!!!”
大门轰然洞开,一股强风呼啸而来,狂暴地摇撼着屋子,窗框吱吱作响,房梁摇摇欲坠,如同要断裂一般,令人毛骨悚然。
苍穹裂开狰狞豁口,瓢泼大雨倾泻而下,砸出万千水刃,混杂着泥浆,吞没天地间最后一丝清明。
云衔挣断铁链,垂着脑袋,歪斜着身子朝两人步步逼近,威压感犹如天神发怒。
“妖……妖怪……”国字脸吓得跌倒在地。
“他n的狗东西!装神弄鬼!一个小畜生敢在本大爷面前造次!”黑痣男挥起铜烙印便砸向云衔。
云衔抬起胳膊,瘦小的手如鹰爪般嵌入黑痣男的皮肉之中,随后抬腿就是一脚,将黑痣男踹翻在地。
“我要活……我不能死……”
“我不能死……我要活……”
……
此时,云衔的脑中只有这两句话。
他的身子晃了一下,在暴雨中犹如断根之树。
他本想一走了之,可他看着掉落在地的铜烙印,身上的灼烧感愈发不安,在冰凉的暴雨的冲刷下,反而更加强烈。
他拾起两个铜烙印,在两个男人惊恐的表情中,插进他们嘴里,随后一寸一寸地,直到整把铜烙印都没入口中。
踏出门的一刹那,一道白光横贯天际,霎时狂风大作,雨声轰鸣。
这场暴雨来得及时,连风都这般亲切。
云衔脑袋有些发昏,拖着这副残躯在林子里走了许久,竟走到了悬崖边上。
悬崖之下,深不见底。
跳下去吧。
“!”
这样的想法让云衔猛然一惊,连连向后退去。
高空的冷风吹得他清醒了一些,云衔惊魂未定,立马逃离了此处。
幸运的是,云衔很快便寻到一处矮小的山洞,避风暂且不说,至少可以遮遮雨,于是,他就在这里蜷缩着睡了一夜。
或许是云衔命不该绝,第二日醒来后,身体并没有出现发热的症状,烫伤也没有感染的迹象。
他摘了几个野果充饥,又四处采来一些疗伤的草药,而这些草药的样子和药性,都是云府出事前,鹤也帮他补习过的。
他不能再待在这里了,万一那两个人没死……
云衔忽然冷笑一声,他想,应该是死了的。
离开风鸣之前,云衔打算帮一下那个新娘子,他没有能力让人起死回生,但最起码可以将她好好安葬。
他相信新娘子的话,他信她是清白的。
云衔探头看了眼悬崖的高度,踢下一颗石子,许久没有回响。
可留给云衔的时间不多,他沿着悬崖边走了一圈,在一处犬牙交错的地方停下,将那条用藤蔓编好的还算结实的绳子甩了下去。
他抓起绳子一跃而下,好在风很照顾,即便是体力不支,也勉强可以保证安全。
可突然,云衔感到绳子开始晃动,他猛一抬头,就看到一个老人正用小刀割着绳子。
他是谁?
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想杀他?
“住……”
云衔瞳孔骤缩,话还未说完便坠了下去。
他看清了,那个老人和昨天的黑痣男,长得毫无二致。
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都要杀他?
他究竟做了什么非死不可的事?
仅仅是吊一口气活着,这也不被允许吗?
遮挡眼睛的布条随风飘走,云衔已经看不清上面是否有人了,只觉得周围的一切急速飞升,飞快远去。
他知道了。
没有什么为什么。
只是想那么做,便做了,无关是谁,无关后果。
他不是人,只是个玩意儿,供人消遣的玩意儿,而这样的玩意儿,又不止他一个。
“哈……哈哈哈……”云衔嘴角漏出诡笑。
苍天何其不公!人活一世,生不由己,凭什么偏他要不明不白、不干不净?人活一世,死不由己,凭什么偏他要不声不响、不腐不朽?人活一世,生不自由,凭什么偏他要不眠不休、不怨不爱?人活一世,死不自由,凭什么偏他要不摧不折、不屈不坠?
下坠的过程中,十六载春秋凝成耳畔呼啸的风刃——爹拿着竹板把他逼上房梁,娘量着尺寸为他裁制新衣,逐渐轻车熟路同他溜出鹤府的鹤也,据梧书院檐角的风铃,泛着琉璃彩光的偏僻凉亭……这些走马灯般的回忆,全被火舌卷去,随崖底罡风碎成一片雪霰。
但,他还是不甘心啊。
如果这就是他的命,那便让他,方生方死,方死方生,俯仰之间,明月长风。
云衔微微侧了下脑袋,余光中瞥到了攀在崖壁上的荆棘。
“歘”!!!
荆棘刺破血肉的声音惊醒黑夜,云衔看着那一寸长的豁口,反而安心地呼了口气。
他不在乎身上再多出几处伤口,哪怕千疮百孔也无妨,他只求荆棘够长,能够多捎他一段。
血腥气充斥在他的鼻腔,令他不受控制地反胃,那双满是血窟窿的手,宛如野蛮生长的彼岸花,血色根系顺着掌纹,狠狠扎向三途川。
鲜血比他更早到达地面,干枯的荆棘撕裂开来,悬崖之上,血色长风修剪枝桠。
云衔跪在地上,浑身颤抖,面色发白,烫伤的口子再次撕裂开来,草药混杂在血水中流下,黑绿黑绿的,像是数千万只被拍扁的虫尸。
冷。
好冷。
冷得受不了。
云衔抱紧自己,他感到极度的晕眩和寒冷,眼皮也无力地耷拉下来,每睁开一次都似有千钧之重。
“没……没办法了……”
云衔紧闭双眼,靠着山壁坐下,他将手放于丹田,霎时间,灵力涌动,气息调转,淡淡的金光涟漪般波荡全身。
血止住后,云衔的脸上终于现出一丝舒适的神情。
他看着烂泥一样的双手,勾了勾十指,发现都还能动,松了口气,一咬牙,将灵气汇聚于双掌,将那些血窟窿愈合。
做完这些之后,云衔立刻将灵力散去,他知道此地不宜久留,自己必然已经暴露。
他用脚蹬着地,挺直了后背抵住悬崖,一分一厘地向上挪蹭着,不规整的石壁偶尔突出来一块尖角,勾扯着他的脊梁。
“哈……哈……”
云衔沉重地吐出两口气,散乱的发丝间,金眸再次于苍茫间与光同行。
他朝着那条江走去,一如死亡朝他走来。
杀不死他的夜晚,终将被他扛在肩上,劫灰塑骨,眸底刻碑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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