泛北靡微仰着头,环顾一圈众人,“这时节正是给草原生灵喘息的时辰,羊、鹿肚子里指不定揣着崽子,就猎些野兔旱獭之类的解闷逗趣吧。”
茂至冷嗤一声,倒也没说什么。
昆弥点头附和,挥了挥手令人拿来弓箭,牵来马匹。
沈嫽接过侍从呈上的弓箭,颠了颠。
弓身比她以前接触过的要重些,握把部分裹着厚厚的皮革,阳光下泛着沉闷的光泽。
沈嫽边挂着箭囊,边不着痕迹望向左夫人手里那把弓箭。
那把明显比自己手上拿的要小些,应是比着她的身量做的。
看来左夫人平日没少狩猎。
初见左夫人时,观她言行,只当她是个娇柔美人,今日倒是大有改观。
青荇借着给沈嫽整理箭囊的空隙,压低声音道:“你若是身体不适千万别逞强,我骑射不输那些将军们。”
沈嫽略有些惊愕,她早知青荇会武,虽不解身为宫中侍女为何身怀这般技艺,却也从未多问。
偏青荇又是个不会夸大的性子,今日她如此说,想必技艺当真十分娴熟。
竟能不输将军!绝非一日之功。
卫谏紧握弓身,“卫某自幼习六艺,女使大可宽心。”
沈嫽郑重点头,心中五味杂陈。
这边正在“鼓舞士气”,李瑾非站在一旁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长吁短叹,愁云密布。
引得三人齐齐侧目,这才悻悻低头。
沈嫽绕马一圈,轻拍马背,翻身上马。
马和弓箭皆是阿提带人送来的。
阿提明面上是昆弥的心腹。
沈嫽相信这时的昆弥定不会在马上做手脚,但阿提是否真的效忠昆弥并不好说。
各方皆上马勒缰,只待圈好狩猎场地,以免惊扰牧民,破坏粟苗,便可大展拳脚。
沈嫽抬头望向太阳,强光晃得她眼睛疼。
地上的草被晒得蔫蔫的,耷拉着脑袋,沈嫽却感受不到热意,只觉得身上冷极了。
她看向勒住缰绳的手,掌心的茧子虽在,却淡了很多。此次狩猎胜算不大,她自诩这四年来自己早已收敛了心性,如今看来,仍是那么冲动。
卫谏在沈嫽右侧靠后些,正好能够看到她潮红的面颊。
他垂下眸子,心绪纷飞。
为何沈嫽风寒如此严重还要逞强装作没事人?
公主究竟有何恩于她,竟能让她做到如斯地步?
她究竟是怎样的人?为什么自己看不透,却又疯魔般想要更深地探究下去。
沈嫽微微偏头,卫谏下意识敛了视线,而后若无其事地望向远处的碧草蓝天,心却像是被软乎乎的棉花塞满了,滞涩又空落落。
“启——”
随着骨哨声响,沈嫽加紧马腹,单手握紧缰绳,如离弦之箭般冲出去,惊起一串草蜢。
青荇与卫谏紧跟在沈嫽身后,向着前方向阳坡处前行。
左夫人呵“驾”,加快行到沈嫽前方才压了速度,挑眉斜睨了沈嫽一眼。
显然,她也看上了那处小坡。
那块向阳坡植物长得茂盛,又利于旱獭挖掘洞穴,是个好地方。
沈嫽没有被左夫人的行径激怒,只稳控住缰绳,紧紧盯着前方的小坡。
青荇心中冷哼,绕到左夫人右前方,卫谏会意,放缓了速度,跟在她们后方。
几乎是在一瞬间,三人形成包抄之势,将左夫人围在中间。
左夫人咬牙冷笑,低声怒骂“奸诈!”,许是风声过大,三人竟无一人回应。
她双腿猛磕马腹,马儿吃痛,竟朝着青荇的方向斜冲过去,想从中强行闯开。
沈嫽见此,心中一惊,急忙调转马头。
青荇早有防备,轻拽缰绳,那马儿就像通了灵智般,任凭青荇差遣,轻易地封死了去路。
沈嫽这才放下心来,抿唇“宽慰”道:“夫人当心些。”
左夫人眼底闪过愠怒,急转马头,向着卫谏方向横冲,偏卫谏的马未收住速度,与左夫人马擦肩而过。
左夫人的马受了惊,发出嘶鸣,鼻孔里喷出粗重的气息,前蹄腾空,想要把背上的人甩出去。
也幸亏左夫人是马背上长大的,虽有慌乱,但并未被马甩掉,只是当她制服马儿的时候,沈嫽三人早已纵马离去。
左夫人望着三人远去的背影,勾了勾唇角。
小坡上,七八只旱獭正趴在山坡上晒着肚皮,惬意极了。
沈嫽策马行至坡前三四丈远时,依稀能够看到小坡上零散的灰影。
三人视线交汇,默契勒马。
沈嫽从箭囊中抽出箭搭在弓上,视线紧紧锁着坡上若隐若现的几团灰影。
她心脏跳得极快,纵然在烈日下纵马,仍觉得冷,像是有无数冰碴刺入骨缝,在里面不断搅动。
视线忽然有些模糊,旱獭重影,虚虚实实的轮廓在眼前晃荡。沈嫽闭上眼,轻轻晃了晃脑袋。
就在这时,身侧的卫谏与青荇几乎同时松开了弓弦。
利箭破空声让沈嫽顿觉脊骨发麻,她并未出箭,却清晰听到有三声“翁鸣声”
绝不会听错,听声辩位,是习武之人的基本功 。
“小心!”
卫谏的惊呼几乎与翁鸣声同时响起。
有只利箭直直从右方向沈嫽射来!
沈嫽几乎是凭借本能,向侧边猛地仰去,半个身子悬挂在在马背上。冷风在她头顶掠过,那支箭堪堪擦着她的衣襟飞了过去!
一寸!
只差一寸她就要交代在这了!
小坡上旱獭被利箭惊的四散奔逃,唯有两只被射中的旱獭滚落坡下,僵直地躺在地上,眼睛圆睁。
“你好大的胆子,光天化日之下,竟欲张弓射杀!”卫谏怒斥道。
“敢”字咬的极重,尾音因愤怒而紧绷,却又夹杂着不易察觉的颤音。
沈嫽仍倒挂在在马背上,手脚发麻,像是被灌了铅。她无比痛恨这场风寒,竟让她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
只得借了青荇的力起身,这才看清不远处的人。
茂至!
他就站在自己马旁,手里还攥着弓,弓弦还在震颤,足见刚才他用了多大的力,分明是动了杀心。
一时间沈嫽竟分辨不清自己心头翻涌的情绪。
她就这么坐在马背上望向茂至,眼底看不出波澜。
茂至没有理会卫谏,嘴角轻撇,慢条斯理地抬起弓。
卫谏急忙控马侧身,挡在沈嫽前面。青荇已将箭搭在弓上,对准了茂至。
见此情景,沈嫽只觉心口被什么温热的东西包裹住。
她伸手欲拦下蓄势待发的青荇,张唇想要说话,风却先灌进了喉咙,“咳咳…他不敢。”
先前那支箭力道狠厉,确是动了杀心,可第一箭未成,他断不会再贸然射出第二道箭。
行军之人,最忌讳在打草惊蛇之后还一味穷追。
果然如她所料,茂至用手指虚虚勾住弦,轻轻一拨,弓弦声刚落,他便着挑眉,用夸张的口型喊出利箭射出的“嗖”声。
继而狂笑,翻身上马,策马行至坡前,长臂一伸将那两只旱獭捞到马上,转身举起旱獭挑衅大喊道:“没断奶的羔子,哈哈哈。”
这分明是在嘲讽他们三人结伴行动。
青荇猛啐一口,“呸,偷鸡摸狗、上不得台面的贱骨头,未开化的蛮夷。”
她骂完仍不解气,还想要追上去将猎物夺回来,被沈嫽伸手拦下。
“不必搭理他,时辰快要过半了,我们分开狩猎,也能快些。”
青荇看了看日头,生生咽下了这口气,又见沈嫽脸色苍白,伸手想要探探沈嫽的额头,被沈嫽笑着躲过,“我无碍,快些吧。”
卫谏几次欲言又止,他不知能对沈嫽说些什么,又或者说他不知如何开口才能既不冒犯这位极有主见的人,又能宽慰她一二。
“当心。”卫谏斟酌片刻,终只说出这两字。
沈嫽嗯了声,一紧缰绳,手持长弓向着无边际的草原疾驰,马蹄溅起草屑上下翻飞,衣摆被风扯得作响,横生出几分话本子里写的侠气。
远处的泛北靡,嘴里斜斜叼了跟草,悠闲歪坐在马背上,若非视线一直停留在沈嫽这边,还以为是在欣赏草原辽阔,风草连天。
“你认为这次的右夫人一行人对比上次如何?”泛北靡偏头看向旁边的右大将。
“略胜一些,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泛北靡挑眉,吐掉口里的草茎。
“只不过还是太莽撞了些。”右大将沉思片刻,“倒也不是坏事,莽撞的人也好利用。”
泛北靡轻笑出声,“我看未必。”
“副相有何高见?”
泛北靡没有回答,“倒希望她们是个争气的,别我们还没利用,自己先给自己玩死了。”
右大将看向正在狩猎的沈嫽,“你真是神料事如神,方才我还疑惑你为何拦着我不要提醒她们,没想到那茂至就是个纸老虎,只会虚张声势,压根没存杀心。”
“谁说他没存杀心?”
右大将不解,“那为何不让我提醒…”
“就算真死了人,也不过是个奴隶,与我有们有何干系?”
“可……”
“她若有本事活下来,我自会帮她,若她是个不中用的,也不配让我们多费口舌。”泛北靡眯了眯眼,向后躺靠在马背上,“天真好。”
右大将摸不着头脑,“我去猎些来,总不能空手回去”
“不有左大将吗?空手又如何?你还想争个第一第二不成?”
右大将沉思片刻,一向看起来玩世不恭的副相,竟破天荒参加这种斗气似的比赛,他到现在才后知后觉地品出其中缘由。
一边是匈奴,一边是汉朝,哪一方都不会容忍自己在乌孙丢了颜面,尤其是丢给最末等的乌孙。
思及此,他忽然笑出声来,慢悠悠道:“是了,这些猎物总归是要落到我们乌孙手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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