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晏的行李箱碾过青石板路时,带起的水珠溅在旗袍下摆的兰草绣纹上。江南的梅雨季刚过,空气里浮着一层湿意,混着巷尾老槐树的清香,竟与二十年前那场大火前的记忆重叠。
她站在“沈府”的朱漆门前,铜环上的绿锈被雨水浸得发亮。光绪二十六年那场火,烧掉了三进院落的飞檐翘角,也烧掉了沈家世代簪缨的荣光。父亲临终前枯瘦的手指抵着她掌心,气若游丝却字字清晰:“清晏,记住这五个字——河清海北州,才是家国该有的模样。”
那年她八岁,躲在祠堂供桌下,看火光舔舐着梁柱上的“忠”字匾额,听远处枪炮声像滚雷般碾过夜空。管家福伯抱着她从后墙狗洞钻出来时,她怀里还揣着半块母亲塞来的桂花糕,糖霜沾在嘴角,甜得发苦。
“吱呀”一声,门开了道缝,探出一张布满皱纹的脸。福伯手里的扫帚“哐当”落地,浑浊的眼睛在看到她时猛地睁大,喉结滚了滚,才挤出一句:“小姐?”
沈清晏点头,喉咙像被水汽堵住。福伯抹了把脸,忙侧身让她进来,枯槁的手在她胳膊上攥得发紧:“我就知道,你总会回来的。”
老宅只剩前院和一间西厢房,其余地方早已荒草没膝。西厢房收拾得干净,桌上青花瓷瓶插着两支栀子花,花瓣上还凝着雨珠。“你母亲最爱的花,”福伯往炉子里添了块炭,“后山采的,鲜灵。”
沈清晏指尖抚过瓶身冰凉的釉面。在法国学了十年医,手术刀的寒意早已浸透指尖,此刻却被这熟悉的温度烫得眼眶发热。
夜深时,虫鸣从窗棂钻进来,搅得人难眠。月光在地上投下窗格的影子,像极了当年祠堂里晃动的烛火。忽然,院墙外传来轻响——不是风声,是鞋底碾过碎砖的声音。
她摸出枕头下的手术刀,悄无声息地走到门边。门缝里,一个黑影正翻墙而入,动作利落得像只夜猫,落地时几乎没声息。那人穿深色短褂,身形挺拔,月光扫过他侧脸,下颌线锋利如刀。
“谁?”沈清晏推开门,声音压得很低。
那人猛地转身,手里短刀在月光下闪了一下,又迅速收回去。“抱歉,惊扰了。”他声音低沉,带着点歉意,“我找福伯。”
沈清晏握着刀的手没松:“你是谁?”
“陆之河。”他微微颔首,目光在她脸上停了瞬,像在确认什么,“沈小姐?”
这个称呼让她一怔。除了福伯,没人知道她回来了。
陆之河仿佛看穿她的疑惑,从怀里掏出枚玉佩。暖白的羊脂玉上刻着个“河”字,边缘磨得发亮。“家父临终前说,持此玉佩找沈家后人,她会明白。”
沈清晏接过玉佩,指尖触到那温润的质地,忽然想起母亲梳妆盒里,曾有枚刻着“清”字的同款玉佩。那玉佩在大火里遗失了,只留个空盒,锁着她对母亲最后的记忆。
这时福伯提着灯笼赶来,见了陆之河,松了口气:“是陆先生啊,快请进。”又转向她,“小姐,这位是陆先生,他父亲……是当年救过老爷的人。”
沈清晏收了刀,心里疑团却更重。救过父亲?是在那场火里吗?
进了屋,陆之河的目光扫过墙上那幅画——那是她凭记忆画的沈家旧貌,角落题着“河清海北洲”五字。他视线在那四字上顿了顿,才转向她:“沈小姐刚从国外回来?”
“嗯,在法国学了几年医。”她答,“陆先生是做什么的?”
他笑了笑,火光在他眼底明明灭灭:“做点小生意,走南闯北的。”
福伯端来茶水,插话说:“陆先生这几日一直在打听沈家消息,要不是我拦着,早寻上门了。”
沈清晏看着陆之河。他眉骨很高,眼神里有种与“生意人”不符的锐利,像她在战地医院见过的那些老兵,藏着一身没说出口的故事。
夜深告辞时,陆之河走到门口忽然回头:“沈小姐,如今这世道,江南也未必太平。多保重。”
他的身影消失在巷口时,沈清晏捏着那枚“河”字玉佩,忽然觉得掌心发烫。“河”与“清”,“陆之河”与“沈清晏”,还有父亲临终那四个字,像散落的珠子,在她心里渐渐串出个模糊的轮廓。
或许,她回来,不止是为了寻一个故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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