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岁拾肆,辰时二刻,阴。
透过正街后民巷上笼着的雾团,隐约能瞧见窄窄小巷里头挤着几间木头房子。
后巷背阴,今日天气又不赶晴。于是那几间木房里瞧着最可怜的那间,尤其昏暗得不像白天。正北房屋里头,黑得几乎瞧不清陈设。
不过对于南乔而言,看不看得清都是其次的了。
因为床只是一块薄薄的木板上铺了些稻草,不挡寒又扎人,女子干脆坐在了地上,看着昏暗而陈旧的屋子内饰发呆。
破房子四处漏风,耳边全是尖戾的风声。南乔瞪圆了眼睛放空,不知道自己现在是死是活。
记忆里闭上眼睛之前自己还站在自家阳台上浇花,突然听见了狙击手上膛的声音。来不及反应,枪响声与楼下邻居哗然尖叫死人了的声音就一起爆开。南乔下意识就想下楼,甚至那句疏散群众都卡在嗓子里了,痛感才从心口传上来。
哦,死的是自己啊……
南乔不是很清楚为什么临死脑子里都是这么不正经的声音,处长平时说的都对,老看那些没营养的小视频迟早会毁了自己的。自我批判还没完,南乔身子一栽,受不住疼,整个人朝旁边一仰,就不省人事了。
很不对劲,非常之不对劲。
如果一个人中枪了,任何一个有良知的正常人类的第一反应都是报警,或者叫救护车,把她扔进这么个看起来就和细菌培养皿似的地方自生自灭算什么意思?测试她中弹后自愈的幸存程度呢?
南乔想到这又突然停下了,没记错的话子弹打在她胸口上,不是脑子上吧?低头看看自己,虽然因为神经紧绷造成全身不住的打颤,但胳膊腿具在,胸膛也没有窟窿眼,那么老大一颗子弹怎么就凭空消失了呢?
女子一个弹跳起身,这回可好了,蹲起自然,行动能力尚在。
还好还好……
好个鬼啊,这很诡异啊!
南乔几步冲到门口,脚还有点软,没刹住车一头撞在了门上,差点给薄薄一层的木门撞出个窟窿。
脱力的手颤得十分厉害,好不容易推开门,雾气携着东西烧糊了的烟迎面袭来,好像谁对着她脑仁来了一挂鞭,呛得她半天睁不开眼睛。
“乔乔,你醒了,快去拿碗盛饭。”
南乔不认识说话的女人,站那没动,然后听见那女人拿刀砍土豆的声音一下子加重了,好像她想砍得不是土豆,而是谁的脑壳。
于是,南乔相当识时务的走到她身后。
她四面看了一圈,院子里头和房间一样昏暗,脏,乱。没人扫的雪从白的踩成了黑色的泥汤,锅边一层没有三年不洗攒不出的油垢,几个房间的门都嘎吱嘎吱的晃悠。
“站在那干啥,拿碗!”
女人嚷起来了,南乔一时无力吐槽,只好问:
“碗在哪?”
女人把刀啪一声丢在了砧板上,劈头盖脸骂道;“跟你爹一样废物,吃了十多年白饭,连碗在哪都找不见,我怎么就摊上了你们爷俩这样的窝囊废。”
南乔被她突然的声音吓得全身一震,目瞪口呆。眼睁睁看着她话音刚落,就从一脸凶相无缝衔接成了满脸泪水,心道这是‘这就是演员’的海选现场吗?
女人自顾自哭骂了几句,见南乔不搭理她,一抹眼泪,抄起刀继续砍土豆,边砍边嚷:“碗能在那,那边那个柜子里!不用给你爹盛了,天还没亮他就出去查案子去了。”
南乔虽然知道自己的关注点不太对,但还是没忍住在心里反驳,您家这条件,现在看天也没亮。
她转身朝那女人说的柜子走过去,一拉开柜门,粘了一手粘腻的垢,恶心的够呛,呲牙咧嘴的拿出了两个碗。
要不是后面女人砍菜的声音太瘆人,她挺想去洗洗手的,如果可以,最好把这俩碗也好好洗洗。
不过现在看来,还是算了。
南乔老老实实的走到锅边盛饭。
掀开锅盖,热气扑了她满脸,柴火气和豆香味,不是什么珍馐。但这股热气切实给了她自己还活着的感觉。虽然还是一头雾水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但被人一枪杀死和劫后余生的复杂情感在一瞬间冲上了南乔的心房,让她眼泪甚至差点掉锅里。
丢人了哈,南乔心想着,擦了把脸,抹掉了眼泪珠子。
盛了两碗饭,这回南乔没等女人再骂,主动把碗筷摆好在桌上。
女人端了盘土豆丝过来,看南乔盛的饭,突兀又开口高声骂道:
“活不起了你,吃这么丁点!”
赶着骂,她伸手夺过南乔的碗,走到锅旁边盛了冒尖尖一碗,边盛边念叨:
“就算咱家现在不行了,也没有不让闺女吃饱饭的道理啊。你可别学那些小家子气的闺女,三天吃不完一口饭,什么羸弱娇俏的模样好看,娘瞧着她们一个个跟小鸡仔似的,哪好看了。”
那女人嗓门奇大,话语也粗俗,却听得南乔眼眶一酸。
她没有爸妈,在孤儿院养到七岁就开始上全寄宿学校,上学的时候校友减肥时总是会苦恼又幸福的说爸妈如何如何叫她们多吃一些耽误了她们减肥大计,南乔那时候听着不说话,心里却总是无法克制的羡慕。
她看着那女人在锅气里氤氲的身影,想着如果这是自己临死前回光返照做的梦,那也一定是个美梦。
南乔一边想,一边夹了一筷子土豆丝给女人。
就为了这个美梦,也为了她给她盛的那一碗冒尖的米饭。
那女人看着她放在自己碗里的土豆丝,眼泪唰一下又掉下来了。
“好乔乔,好乔乔,我闺女长大了,会疼人了。”
不知道为什么,听她说了这些,南乔眼睛也跟着一酸。
女人一边哭,一边含糊道:“就算咱家大难临头,马上就要全家遭殃了。但今天娘知道闺女心里有娘,娘也欣慰了。”
南乔刚刚差点流下来的眼泪一下子就收回去了。
什么?
大祸临头了?
全家遭殃?
这个剧本不太对吧?
她连忙追问:“咱家怎么了?”
女人立马愤愤不平咬牙切齿道:“还不是你那废物的爹,老娘当年怎么就瞎了眼瞧上了南三郎那样的废物!”边说,她狠狠拍了一把桌子,泼辣之姿和变脸之快看的南乔一愣一愣的。
“我万枝花年轻的时候那么多有本事的小伙子追求,偏我眼睛瞎掉了瞧上了南盛这个怂瓜软蛋子!南盛南盛,跟着他我家里就难盛得起来!闺女你以后可得记住,就算是找不着好的小伙子在家待一辈子,也别嫁给你爹那样的蠢货!”
南乔看明白了,她这位‘母亲’是个完完全全的一根筋,想到后事就忘了前事,于是开口提醒道:“我们家就大难临头了,我以后也不用找对象了。”
女人沉默了一瞬,随机被转移回了之前的话题,嚎啕大哭起来:“可不是吗!全完了!”
“到底是怎么了?”
万枝花抽噎道:“还不是官老爷叫你爹去查的那个案子,你爹这一年啥都没查出来,惹得官老爷发怒了,告诉你爹这个月要是还没结果,就让我们一家都进大狱里头蹲上半辈子啊……”
南乔眉目一挑,查案子啊……
这不赶巧了吗?她专业对口啊。
南乔大学专业学的是犯罪心理学,大三开始实习,毕业后顺利上岸当了一名犯罪侧写师。
虽然她手里也没真的过过多少案子,但她天赋好,毕业就接手了好几个大案,虽然数量不足,质量取胜啊。
说起来,她的死应该就是最近追查的凶手狗急跳墙造成的,不过好在她早已把自己准备好的报告交给处长了,想来用不了太久就能把那个凶手捉拿归案给自己报仇了,也给老百姓交代了。
南乔没有父母,没谈恋爱,没养宠物,小命一条死了也了无牵挂,所以现在穿越到了这个莫名的地方,也没有什么放心不下的东西,干脆好好过好新生活才对。
所以这个家大难临头可不行,她刚感觉到家的温暖,那么这个小家她可得守护好了。
南乔这边想着呢,就听见万枝花女士已经从自己的爹骂到了不通人情的官老爷,又骂到了那个该杀千刀的逃亡的凶手。
“那个杀千刀的也是,胆大包天去招惹同知大人!让人找不着线索,遛你爹跟遛狗似的玩!这样下去,不说一个月了,累死你爹也找不着他!”
南乔听她越讲越离谱,连忙出声打断她:
“那个……娘啊……”刚一开口还有些不习惯,不过南乔甩甩杂念,继续道:
“那个…要不你跟我讲讲,这个案子都牵扯到什么,我也跟着看看有没有能帮上忙的呗?”
万枝花侧头瞥了她一眼,南乔发誓她从她的眼睛里看出了嫌弃和嘲笑。
“你?”
“是啊,我啊。”南乔看她不信,连忙推销自己:“你看,我爹一个脑子想事情是想,我和他两个脑子不也是想嘛,俗话说,三个臭皮匠,胜过诸葛亮嘛!”
眼看着万枝花一脸我女儿脑子是不是坏掉了的模样,南乔悻悻的闭上嘴。
万枝花看着她一连吃瘪的模样没忍住大笑出来:“回头我可得跟南三郎好好说说,连他闺女都看不下去他磨磨唧唧的办案子,都主动要去替他查案子了。”
南乔无语扶额,不是都十万火急了吗?不是都大难临头了吗?不是都全家遭殃了吗?
万女士你在独自明媚些什么啊!
南乔无奈,低头吃饭。
刚把土豆丝送进嘴里,南乔就用了这辈子最强的意志力以防自己给吐掉了。
不是说家里都要不行了吗?不都落寞了?那咱们做饭的时候能不能少放一点油和盐呢?
聊了半天菜都凉了,油腥味和土腥味在嘴里齐开花,再加上超标的盐,南乔发誓,这个绝对是她这辈子吃过最黑暗的土豆丝。
她侧头偷看万枝花。
发现她尝了一口之后也默默的把碗里的土豆丝扒拉到了一边去。
母女俩互相观察对方,冷不丁一对视,彼此尴尬一笑。
南乔笑着笑着,忍不住笑出声了,又忍不住笑得更大声了。
这个家,得好好经营啊!
片场花絮:
万枝花:“南盛南盛,跟着他我家里就#&^#起来”(嘴瓢一次)
南乔:???
万枝花:“我家里就难受……呃”(嘴瓢两次)
南乔:没事……(尴尬而不失礼貌的笑笑)
N次之后——
万枝花:“我家里就难盛得起来!”(终于完美发挥!)
南乔:……(呆—)
……
场外:南老师?
南乔:啊啊啊啊啊啊——忘词了喂!
(作话里会写一些无关正文的小剧场,希望读者宝宝喜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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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万枝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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