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仿佛要将大地烤化，即便已经提前做好了准备，可脚底传来的阵阵炙热仍然让谢绥不自觉的一步两踩。已入夏的天气，越发炎热，无风，一望无际的黄沙，像一片金色的海洋，起伏错落。
“那妖怪究竟藏在哪里啊？这么大个沙漠，要怎么找？”从沈宴挂在腰间的一只布袋里传出了花伞的声音。那布袋大约一掌大，黄底锦缎，面上绣了谢绥看不懂的符画，名为安魂袋。大漠日光直晒，空气干燥容易缺水，为防意外，花伞和楚腰就都化了原型，藏在袋中。
“我们不找。”
“不找？谢二，你又在打什么坏主意？”
“我们不找，等它来找咱们。”谢绥从怀里掏出一张图，递给了沈宴，“我和和尚昨日去了声称见过那幻像的几户人家，他们大多是潘家商行的伙计。潘家祖籍并非鄞城，原为游商，不知何原因在鄞城定居了下来，至今也才一年多点。潘家游商多年，有些积蓄，来鄞城后，发现西面的大漠直通游牧。因此便雇了伙计，一月一次，两地往返。两地对对面的物件都很是稀奇，尤其是那边的一些药材，在那边遍地，在这却是天价。因此，靠着两边倒卖，潘家算是赚了不少钱。至于这些标记，还是让和尚来说吧。”
“阿弥陀佛。”无念单手行礼，接过地图，指着上面被用圈标记的几处，“这些地点，是根据那些施主描绘的，见到幻象时所处的方位及时辰。从图标来看，地点之间所距甚远，且杂乱无章，看不出明显的联系，时间上却几乎集中在未时前后。”
“不仅如此，我看过那几次出现幻象的日子，发现天气都格外的好。艳阳，无风，无雨。”谢绥接道。
“即便知道了天气条件，甚至锁定了具体时辰。可这荒漠如此之大，要找到那妖怪下次显形的地点，无异大海捞针。”沈宴皱着眉头，死死的盯着那份地图，似乎想从中看出一些被谢绥和无念忽略了的线索。
“所以，要等它来找我们。”谢绥环顾四周，他们已经走了半天了，离鄞城都有些距离了。漫天黄沙，望不到头，人生地不熟，以他们一行人的脚力，想要在夜幕降临前找到落脚点，怕是有些困难。他微微皱眉，看向沈宴和无念，“大漠晚上温差极大，我虽然让赵婶准备了厚衣服，但如若风沙来袭，还是得找个安全的地方过夜。”
两人点了点头，又听见楚腰的声音。
“公子，这大漠妖怪出现的蹊跷。且不说这么多年未曾听闻，就说这大漠的环境，也很难想象有妖怪能在此等恶劣条件下生存，还是要小心的为妙。”
“是啊，谢二。先不说谁让你来找这妖怪的，就是那些个所谓幸存者，也都没见过那妖怪。按照他们的说法，妖怪是用幻象控制人的神志，进而让人不受控制的往幻象去，最后下落不明。可为什么他们没受控制，能在这荒芜之地，凭空搭建幻象，这等妖怪的法力恐在你我之上，你我尚且无把握逃脱幻象迷惑，更何况……”
“我明白你们的意思。但我绝不会害你们，让我来的人也是。”谢绥顿了顿，他确实不知道戚不言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想要为民请愿这种鬼话，戚不言自己都不会信的，但有一点他可以肯定，戚不言不会害自己，至少目前不会。“我去看过被幻象控制失去神志，最后死去的人的尸体。没有任何外伤，尸体却干瘪的仿佛被吸干了所有精气。三具尸体，都是如此。不论是不是妖怪作祟，我都想找出真相。否则只会徒增不安，闹得人心惶惶。”
大漠昼夜的温差仿若从酷夏一下子跨到了严冬，幸亏谢绥一行早就做好了准备。
为防止夜晚风沙来袭，他们甚至布下了结界，后天屏障加持，一行人的夜晚倒也不难捱。花伞和楚腰也化了形，一群人围着篝火坐，等待第二天。
“感觉还好吗？”谢绥将水袋递给楚腰，问道。
楚腰接过水袋，点了点头。
“那就好。如果感觉不适，一定要说。”他没说其实楚腰可以不用来之类的话，因为那样的话除了徒增楚腰的愧疚起不来一点安慰作用。没有人希望自己是拖后腿的那个。
“又空了一个。”花伞看着沈宴手里已经空了的水袋，皱了皱眉，“这沙漠比想象的难捱，也不知道剩下的水够不够撑到那妖怪现行。”
“我去看看。”谢绥站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沙，“听潘家商行的人说，这里有一处清泉，泉水澄澈可食用。根据描述，可能距我们现在不远。”
“这大漠四面望过去，都是黄沙，没有地标，前后左右都分不清，即便知道距离，也难分出方位。要找那处泉水，谈何容易。况且，即便你找到了又如何回来？”
谢绥笑了笑，将空了的水袋收齐，挂在了自己的骆驼上，然后从怀里掏出一张寻信符，朝花伞晃了晃，“这不是有沈道长嘛。”
花伞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见沈宴冲自己摇了摇头，便止住了，直到谢绥走出了结界。“他这脾气，断然不会主动跟旁人说的。总不能就这么一直看着，干着急吧。”
“阿弥陀佛，渡人自渡。”
夜色微凉，似有阵阵微风拂过，将缰绳吹动。谢绥躺在骆驼背上，任由它驮着他走。天幕似乎离得极近，黄黑接壤处仿若就在几步之间，下一秒就要倾轧而下。他想起最近总是做得那个诡异的梦，天幕被巨柱刺破，天河水倾泻而下，无形无状的魅狂欢着，冲破了封印，吞噬着地上的一切。天地陷入一片黑暗。他被裹在一团不知名的东西中间，睁不开眼，看不见四周。周遭传来阵阵嘶吼，接连的撞击，击打着那团裹着他的东西上，似乎想要将它撞破。
“撕烂他。撕烂他。”状似癫狂的声音，在耳边一遍遍的说。
“吞了他，吞了他。”
“不要分开。”
“啊，光！光！不要！”
“阻止他，快阻止他！”
谢绥突然惊醒，自己刚刚，是睡过去了？
他额头浮了一层薄汗，耳朵刺痛着，嗡嗡作响，让他有一瞬的恍惚，以为自己还在梦里。
他深吸了口气，情绪还未平静，就听见‘哼哧哼哧’的叫声，身下的骆驼停住了脚步，似乎受到惊吓般，仰着头，扬起前蹄，嘶叫着在原地打转。
谢绥身形一个不稳，差点从驼背上叠跌了下去。他坐起身子，牢牢抓住缰绳，一边模仿着驼声，一边用手抚摸驼身，安抚着它的情绪。骆驼的情绪在一阵安抚下终于平静，谢绥从驼背上翻身而下，这才得空看清眼前的情形。
从沙丘往下看去，一汪湖蓝色的泉水，被三面围住，澄澈的水面，波光粼粼，像是一颗蓝色的宝石，闪闪发光。
找到了。谢绥将水袋栓成一串，往肩上一甩，然后吹了个口哨，盘在腰间的鞭子，仿若一条飞蛇，窜了出去，下一秒，又变成了一柄长剑，剑身膨胀成一人宽，斜停在了沙丘上。
“走吧，不秋。”
长剑贴着沙丘一路往下滑，黄沙飞舞，拍打着身躯，剑身摩擦着沙石，发出阵阵声响，仿若晨钟暮鼓，沉闷浑厚。不过片刻，谢绥就已经站在了泉边。
泉水澄澈，却深不见底，谢绥蹲下身子，用手掬起一捧泉水，入口清冽，且有几分微甜。他又掬了一捧水，抹了把脸，然后将水袋解开，一个个灌满。
“不秋。”谢绥话音刚落，长剑便又变回了长鞭，编绳扭曲着身子，将一个个水袋串起，捆成一捆，然后朝着沙丘上飞去，稳稳的落在了驼背上。
谢绥站了起来，白日里出了不少汗，方才不觉，现下见到水源，却突然觉得身子黏腻，他将上身衣物解下，一个猛子，往水里扎了进去。谢绥这才发觉，这泉水比他想象的还要深，水深如渊，仿佛一张黑色大口张开着，要将人吞了进去，只不过望了几眼，就莫名的让人心悸了几分。
他皱了皱眉，正欲往上游，探出水面，眼前却突然窜过一抹白色，快速将他包围。四周的水流被那抹白色搅动着，快速旋转，涡状水柱裹挟着他的身躯，有什么东西缠住了他的脚腕，拖拽着，要将他望深渊拉去。
他用力挣扎，却无法挣脱分毫。电光火石间，谢绥腰部一紧，回过神，整个人已经被拽出了水面。
掀起的水柱如同一根根水剑，朝他刺来。他握住缠在腰上的鞭柄，反手一挥，将水柱拦腰斩断。水花飞溅，谢绥身形未稳，一道水帘平地而起。然后一抹白色的身影从水底飞出，穿过水帘，朝他袭来。
谢绥侧身躲过，脚尖轻点水面，稍一移动，便已立于岸边。凌厉的剑风从身后袭来，剑气刺破他的耳朵，溅起的血珠滴落在黄沙上，又很快消失不见。谢绥半蹲下身子，右腿一扫，身子侧过半弧，手里的长鞭狠狠地砸在地上，然后随风扬起了半人高的沙土。
黄色的沙幕，透明的水柱在空中相撞。水花裹着沙尘在空中四溅，迷茫了人眼，谢绥双腿一蹬，往后退了半步，尘沙下坠，那人的面孔逐渐清晰。
”是你！”谢绥轻笑。
作者有话说
第14章 再见谈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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