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冰宝垂眸看向水面的波纹，“没找见那个人，大抵是死在那个老头手里了吧。”
见他如此忧伤，凌时雨不知说什么才好，过了许久，她才缓缓问道，“那你接下来要去哪里？”
“不知道。”夏冰宝抬手抚下鬓边的碎发，“家母早早离世，家父又不知所踪，想找的人也没了下落，如今我只身一人，四海为家，你问我去哪里，我也不知道，这可怎么办呢，凌小郎君？”
凌时雨也不知道他该怎么办，欲开口劝慰却无言。
可垂首一看，夏冰宝的脸上却是笑嘻嘻的。
凌时雨：“……”
原来悲极生乐是真的。
她从前在相府才疏学浅，浅薄无知，总以为他爹训她时笑是原谅她了，每次都不当回事，结果最后还是被狠狠罚了，原来她爹当时是怒极生乐啊。就同夏冰宝这般，一种情感的极端化模糊了情绪变化的界限，所以才出现不符常理的表情反应，在外人面前故作坚强。
哎，真是有够可怜的。
夏冰宝不知道凌时雨心里有多怜悯他，只将头凑近了瞧她，“我能同你一道回沧澜盟吗，凌小郎君？”
此话一出，凌时雨又犯了难。
若是回相府，她还能求自己老爹给夏冰宝安排个活干，可回沧澜盟，她自己还没先入内门，带着夏冰宝回去，恐怕也帮不了他什么。
夏冰宝见她久久不出声，啧了一声，“好了好了，我知道了，凌小郎君是嫌我不会武功，带在身边就是个累赘，还被黑云堂的人追杀，简直是个大麻烦，你是这样想我的，对吧？”
“倒也算不得麻烦。”凌时雨吞吞吐吐，“就是……有些不太方便。”
“那不还是麻烦的意思吗，我都懂的。”夏冰宝单手扶住她右肩上，整个人倚在她身上，“毕竟，像我这样的人，能有他人愿意保护我，根本就是求之不得的难事。”
凌时雨听他这么说自己，心里很是不好受。
她以为的江湖，是执剑天涯，是仗义疏财，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可需要帮助的夏冰宝摆在她眼前时，她却因为不知能否帮得上忙，而瞻前顾后。
这不对，这不是她应该有的态度。
“不是难事。”凌时雨想通，一双亮到发黑的眸子盯着他，“只是我不确定能否帮到你，只要你不嫌弃，莫说跟着我一遭，就是让我背着你回沧澜盟，也不成问题。”
此话出口，她言前的夏冰宝却愣了神，过了半晌，才不确定地开口问她，“……你当真愿意，带我回沧澜盟？”
凌时雨颔首，“君子一言既出，便是驷马难追，但到了沧澜盟之后，你待如何，我可能没办法保证了。想必你也应当知道，沧澜盟里的人，都是沧澜盟的弟子，可否留下来，就要看你的本事了。”
夏冰宝笑着弯腰行礼，“自然是知情的，那便先提前谢过凌小郎君。”
“夏公子在谢我师弟什么？”叶文卿处理完寻玉府的事情，来寻他们，便撞见这一遭，很是好奇。
夏冰宝边将方才的事添油加醋地说给了叶文卿听。叶文卿听完，只是浅笑，并不作任何评价，而是向他们简单说了下寻玉府的处理结果。
“寻玉府的姑娘们都获得了一笔安置费，她们的后半辈子，应当是没有问题的。”
“那王知恒的儿子们呢？”夏冰宝问道。
“王知恒此人经商并无违反律令之事，是以，并未作出抄家的判令，除去被罚的钱财，他的家产也足够十人分得。”叶文卿见凌时雨欲言又止的神情，便知她想问什么，“至于三小姐，她执意要去当闺塾师，林师叔考虑到她年纪尚小，便将她留在沧澜盟内，与了她一份整理藏书阁的差事。”
凌时雨安心了些，可一想到，同为王知恒的儿女，男子便是继承家产，而女子不仅面临着惨遭毒手的风险，甚至连一份安置费也得不到。
何止荒谬可笑。
爹，这便是你所辅佐君主治理的大梁吗？可这大梁，为何对女子这般不公呢？也是，就连你对我，也如那般，那天下她人，又能好过到哪里去呢。
凌时雨垂眼敛下眸里的伤感。
听叶文卿讲完话的夏冰宝长长地嗯了一声，听起来很满意的样子，“不过，我还有两个问题。”
叶文卿礼貌道：“夏公子可以随便问。”
夏冰宝的两只眼睛亮了起来，撸了一把袖子，“那我可就要好好问你师弟了！”
叶文卿：“？”
凌时雨：“？？？”
凌时雨很是意外：“问我？你要问什么？”
夏冰宝哼道，“当然是三小姐房间的字了，我们不是发现有人动过手脚吗？那是谁动的？你方才没提到吧？”
凌时雨稍稍回想了下，“还真是，不过这件事跟案子的关系不大，王知恒并没有移动纸张，这件事是另外一个人做的。”
“谁？”
“王知恒的正妻，沈氏做的。”凌时雨笃定道。
夏冰宝看似迷惑不解，“沈氏？她做这种事干什么？”
见他一副很想知道的模样，凌时雨忽然起了卖他关子的心思，“你仔细想想，这件事下来，对谁最有利？”
“呃，他的儿子们？”夏冰宝猜道，“还是那些姑娘们？”
凌时雨循循善诱，“你再想想，我们大部分的消息都出自哪里？”
”雨莲和月莹两位姑娘？”
“对，但其实，她们背后还有一个人在指使她们为我们送消息，就是沈氏。”凌时雨解释道，“沈氏应该是无意间发现了大小姐死亡的真相，为了替女儿报仇，便派人演了一出戏，将三小姐偷渡出去。”
“你怎么知道的？”
凌时雨叹了一口气，“原来你没注意到啊，你还记得我打碎了一个茶杯吗？”
夏冰宝点点头。
他当然记得，他还记得自己当时还端了个茶壶呢。
“我是就是在她们蹲下去捡茶杯碎片的时候知道的。”凌时雨道，“在大户人家里，丫鬟的鞋都是有讲究的，有时会绣着主子的姓，雨莲和月莹的两只鞋上都绣着‘沈’字，足以证明，她们本就是沈氏身旁的丫鬟。”
“可是……”
凌时雨打断他，“没有可是，三小姐一个人没有其他人帮助，是不可能逃出寻玉府的，除非有师兄那般的身手，否则就是在自寻死路。”
夏冰宝豁然大悟。
“那养莲花的禁术，你又是如何得知的？”
凌时雨答道，“我爹曾收到过类似的莲花，他原本好奇这莲花为何不败，待得知这禁术之后，就将莲花埋了起来，说这种方式养来的莲花不吉祥。”
“哦，那人与你爹是和何种关系？为何平白无故送你爹莲花？”
我爹可是当朝丞相，莫说那人，整个京城的人都上赶着巴结我爹！
可这话不能说与夏冰宝听，于是凌时雨装疯卖傻道，“我哪里知道这些？我又不喜欢莲花，送莲花的事都十多年了，我哪里记得清是谁送的，能记住有这么一回事，已经很不容易了。”
好在夏冰宝并不坚持，“哦，那我还有一个问题，王知恒报案的原因是什么？明明他自己就是凶手，为何还要冒那么大风险贼喊捉贼？”
“不是说好两个问题吗？”
夏冰宝抻她袖子，示弱道，“最后一个，真的是最后一个，求求你了，凌小郎君，回答我一下吧。”
凌时雨：“……”
好了，她说就是了。
“王知恒这次报案的原因很简单——不将三小姐抓回去，他很有可能要瞒不住了。尽管他并对那三封遗书不知情，但有一点他是知道得清清楚楚，那就是，三小姐带走的《女列》，在本朝，私印错版书刊，是要被治重罪的，更遑论私自篡改内容。”
“那王知恒怎么知道那本《女列》一定会被人看到？”夏冰宝问她，“没人看到的话，不就没事了吗？”
“三小姐房间里的首饰都散落一地，并不难推断出，三小姐临时出逃，带出去的钱财有限。更何况，王知恒如此肯定，并坚持报案，那想必，他平日里从不给三小姐银票，甚至连碎银也没有，才会认为三小姐会卖书。”
“那你怎么知道三小姐只带了一本《女列》？”
凌时雨：“……”
“笨蛋，当然是因为那满墙的《女列》字句，房间里却根本找不到《女列》啊，所以我猜想是三小姐拿走了。之后师兄的话也证了，三小姐手里的三封遗书，应该就是被沈氏差人放进了《女列》里。所以三小姐在看到那三封遗书之后，便配合沈氏，逃了出来。”
“现在我回答完了。”凌时雨不太服气，“是不是该轮到你回答我的问题了？”
夏冰宝大手一挥，笑得春风得意，“问吧，尽管问，问几个都行。”
凌时雨哦了一下，“一个就行。我只想知道，你衣服上的那朵莲花是怎么来的。”
她话音刚一落地，夏冰宝脸上的笑容就立刻凝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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